房屋的震动,完全停止了。夜色中,唯有凉风轻轻吹过草地。
沈嘉明死死盯着脚下的地面,他觉得有哪里很不对劲,却一时想不起来。他嗓音沙哑地问:“什么不见了?”
“石柱。”三个声音同时回答他。
应寒时、谢槿知和林婕,都注意到了庄冲所指的这一点。
沈嘉明看着那几个浅浅的坑,不正是门前原本竖立石柱的地方?可是现在,它们去了哪里?
谢槿知也看着那里。要知道每根石柱足有一人多高,粗实坚硬,人力根本无法搬动,何况是那么多根。她又抬起头,再仔细一看,现其他地方的草皮上,也有不少这样的浅坑。几幢别墅门口均已空空如也,甚至原本镶嵌在墙壁里的石柱,有些也已不知去向。
难道它们长了腿,自己会走吗?
——
沈远谦坐在一辆轿车里,司机飞快地驾驶着,往庄园门口驶去。
“老板,好像地、地震了!”司机望着车外仓皇奔跑着的那些人,也有些心惊胆战。
“别管,继续开。”沈远谦冷声道。
于是轿车依旧一头往前扎去。
就在这时,沈远谦忽然一怔。
他看到车子前方,有一个人影跑过。白色衬衫、黑色长裤。背影清瘦,侧脸轮廓清楚干净。
他的心头突然升起阵阵寒意。不,这不可能。那个人明明已经死了。
身为纵横商场多年的人,沈远谦的心狠手辣、冷静城府自不必说。但他的心里,也会深深埋藏着某些让他不愿意回顾的人和事。
譬如那个男人。
穆岩,那个单纯良善的外星人。他临死时的那双眼睛,太过清澈、悲悯和平静,像是有某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令人无法直视。
沈远谦正失神,忽然就听到前排司机倒吸一口凉气,同时车子猛地一个急煞,他重重撞在前排座椅上,抬起头刚要斥责,却陡然一惊。
那里站着一排人。
同样的白衫黑裤,同样的清瘦高大。甚至连那整齐干净的短、脸庞的轮廓,都一模一样。
他们抬起了头。
那是完全相同的一张脸,跟沈远谦记忆中的那个男人,彻底重合。
刹那间,沈远谦全身已冷汗淋漓。
不,并不完全一样。
他的记忆中,穆岩那个年轻人,始终温和含笑,脸上有柔和的光泽。但眼前这十多个人,虽然顶着相同的脸,表情却是木讷僵硬的。他们的脸,呈现黯淡的灰白色。他们站得笔直,头颅平齐,双臂整齐垂落。
像一群僵尸。
“撞、撞鬼了……”司机颤抖的声音响起,“老板,他们长得、长得都一样!”
沈远谦勉强镇定下来,低吼道:“撞过去!”可惜这一次,他失策了。司机已吓得魂飞魄散,竟一把推开车门,丢下他跑了。
谁知司机刚跑出去几步,面前就走来个同样的人。那人脸色冰冷,一把抓起司机,就扔了出去。司机重重撞在树上,跌落在地,头破血流,不知死活。
沈远谦看得心头骇然,立刻起身朝驾驶座爬去。但是来不及了,一个人伸手进来,揪住了他。他一声惊呼,就被拖了出去,丢在了地上。
他们围了过来。
沈远谦想要爬起来逃跑,可是当他抬头,无论看向哪个方向,都是同一个人,同一张脸。他们将他围得严严实实,越逼越近。
沈远谦终于受不了了,大吼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他们停下了脚步,那么多双眼睛,全都注视着他。
“我们是穆岩。”他们齐声答道。
沈远谦举目四顾,又怒又怕:“你们怎么可能是穆岩?他、他已经……”
他们的眼中,全都露出悲伤而痛苦的神色。那么整齐,就像是同一个人。
“我们即穆岩,穆岩即我们。我们潜伏于此三年,我们听到了,是你们杀了他。我们听到了。”
沈远谦简直要崩溃了。然而他们再次迈步,朝他围拢过来。沈远谦只看到他们越走越近,人头攒动,遮住了他头顶的光线。
然后,密集的拳打脚踢声响起,伴随着沈远谦凄惨的哀嚎。
渐渐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最终听不到了。
——
槿知等人循着声音赶来,远远只看到一群人围在那里。而他们也清晰看到,那些人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样貌。
大家心头都是一惊,沈嘉明更是吓得面无人色:“那是我爸的车,他们、他们……”他说不出任何话来。
傅琮思亦死死瞪大眼睛,盯着那些人。
“穆岩。”他颤声道,“那是穆岩……”
庄冲忽然开口道:“所以现在的状况是:上百根石柱不翼而飞,然后突然出现了一群跟穆岩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谢槿知心中有同样匪夷所思的猜测。但她听应寒时提起过“石人”,所以更加笃定一些。转头看着应寒时:“他们,是石人吗?”
应寒时眸光轻敛。
刚才还离得远时,他就听到了那些人与沈远谦的对话,再听沈远谦的呼吸,也知道他必然活不了了。
穆岩即我们——他们如是说。
“石人并不罕见。”他答道,“但是,像他们这样,数人一面,如同一人……我从未见过,亦未曾听闻过。”
连应寒时都不知道?槿知心头一凛。
这时,大家却注意到,草坪上还有些保镖、佣人在往庄园外逃跑。然而立刻就有几个“穆岩”追上了他们,或是一拳击晕,或是抓起直接撞在树上。然后,穆岩们将晕倒的人都拖过去,整齐排列在草地上,竟像是要尽数俘虏了一般。
槿知见被他们拖过去的人当中,还有五十余岁头花白、全无反抗之力的老佣人,心头生出强烈的不安感。
而应寒时的眉头已轻轻蹙起,他的双手负在身后,朗声道:“住手。”
他的声音极为清润宏亮,一时间所有“穆岩”的动作,同时一顿。然后他们都转过头,朝应寒时等人看了过来。
这当真是非常诡异的一幕。深夜,清朗的星空下。一百多个长得完全相同的人,黑压压站在草地上,全都看着你。
然后他们突然一起转身,一起迈步,走向同一个方向。
他们朝应寒时走来。
他们越聚越拢,一百多人犹如大大的方阵。而这边却只有寥寥六人。
应寒时立在最前,将槿知护在身后,矗立不动。
在相聚十余米的地方,他们停下了脚步。双方对峙着。
片刻后,他们中间走出了一个人,看起来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分别。
那人看着应寒时,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是起初的僵硬木讷已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常人般的沉静。
“曜日人?”他问道。
应寒时徐徐颔:“是。”
那人忽然微微一笑。槿知看着他的笑容,却怔住了。
“我们。”他说道,“来自比你更高等的埃土文明。当曜日人的第一艘宇宙飞船升上太空时,我们的种族,已经探索完成银河系的所有奥秘,进化成不老不死的生命体。”他停了停,神色变得冷肃:“曜日人,不要阻止我们的复仇,这与你们没有关系。”
应寒时静默了一会儿,清亮的目光,停在那些脸庞上。
“你们,是何种族?”
那人看着他答道:“我们,是分子人。”
槿知等人俱是一怔。分子……人?
这时,他们中间走出了另一个人。他的脸上,同样有清淡而平静的笑容。
“犹如繁茂树木上的每一片树叶,犹如银河系中的每一颗星辰。我们每个人,可视同于构成这生命体的一粒分子,我们是同一个人。我们的寿命,如同岩石与星辰一样漫长。”他说,“穆岩,就是我们的头颅。他存活时,我们遵循他的指令,沉眠于山岭之上。当他死后,我们失去主宰,我们不得不醒来,来到此地。分子人,只为复仇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