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的子女们、臣民们,我同你们昭示,天体国度的群神们要归来了!”
大会之上,灰袍老者立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他傲然地宣布道:
“庆贺吧,古老的阳光终将回到我们身上,到了那时,巨龙不比我们高贵,硕鼠不比我们低贱,我们都是诸神的造物!诸神近在迟尺,每个人都能够被神注视!”
大会的掌声轰鸣而动,维娜卡纳脸庞上的表情毫无动静,她只是默默倾听,寻找其中值得注意的信息。
很快,维娜卡纳便听到这样一句:
“诸神的众子民们,你们身上的血乃是凡人的血,早已我们遥远先民的血相差甚远,多么可悲啊,诸神重返人间时,见到她们的子女们已然逝去,连后裔都不能再被称为后裔,多么可悲啊。”
灰袍老者哀声说道,信奉旧神们的信徒纷纷动容不已。
昔年雷敦王国在急速扩张之中,以严苛的宗教政策打压异教徒们,以主之名进行了大肆的屠城与杀戮,逼迫异教徒们皈依受洗,并献出自己的家财。
那样的残酷政策持续了整整五十年,在王国的长期统治下难以为继。
许多边境的异教徒们并未屈服于雷敦王国的统治,尽管他们以及他们的领主已经被归纳入“雷敦人”这一共同身份之中,国内的异教徒们仍打着各自神祗的旗号叛乱,迫使王国进行了一场“十年战争”,虽然最终以异教徒们的首领被击溃而告终,然而在这样的磨难下,异教徒们的信仰并未衰微,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最终,雷敦王国只能推行新的宗教政策,来到维娜卡纳这一代时,她的父亲尤利西斯国王,在政务的处理上也不得不注重异教徒们的利益,并一而再再而三地宽限他们的税负。
维娜卡纳环视这群动容的旧神信徒们,长期以来与真教的冲突,让原本散乱、甚至互相攻伐的异教徒们信念协一,让他们远比真教徒更有凝聚力。
倘若这些人引来世界末日,主会宽恕这些人吗?
教会曾说过,异教徒皆是罪人。
可是除了教会,没有人说过只有真教徒才能上天国...
主会让这一些人得到拯救,
而其余的人不得拯救吗?
维娜卡纳不禁这样作想。
这种想法不过是一闪而逝,轻轻地放在记忆之中。
圆环式会堂的中心,灰袍老者再度开口了。
“诸神的众子民们,天穹暗澹了!我们要承载诸神子嗣的血液,与他们共融一体,成为诸神的子嗣与后裔!”
说到这里,他高举双臂,
“在这里,在兄弟会,我们将不遗余力,为你们带回诸神子嗣的血液,事实上,迄今为止,我们早已取得了风神卡尔扎科之孙、霜龙苏米克、树精之心凯瑞...等等诸神子嗣们的血液,有些乃是机缘巧合,有些是其他诸神子民们的从旁协助,有些则是我们兄弟会付出生命得来的...当世界末日到来,流淌诸神子嗣们血液的我们,必将被视为诸神的一员。
冷眼旁观那些真教徒们受罪吧!这是他们罪有应得!”
坐席上响彻起热烈的欢呼声。
毫无疑问,这些旧神的信徒们将苍白骤雨视作真教徒们罪有应得,而他们这些旧神信徒在世界末日真正到来时,必将得以置身事外。
看来...一切真的如简所猜测的那样。
他们期望被...“初拥”
维娜卡纳坐直身体。
旧神信徒们与巨王教的信徒们站在一起,他们都在期盼吾王之王的最终审判——世界末日的到来。
等待欢呼雀跃的众人们安静下来时,灰袍老者转过身,朝立在不远处的副会长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即会意,于是他便领着一群会士走到幕后,将一张庞大的告示板搬出。
那宽大到足有两人高,五六人长的告示板上,钉着一张地图。
地图材质很新,可上面的地名全都是老旧的地名,有许多甚至不可考证,维娜卡纳猜想,这张地图或许是从某张古老地图上抄录下来的。
只见灰袍老者指向地图的最北处,瘦削的手指对着图上的山峰。
“奇卡米亚高山,也就是如今真教徒们所说的米歇尔山,在那高山的顶峰,埋葬着我们所有人的先行者。”
灰袍老者说话时,声如洪钟,透露着不可置疑的威严。
每个人都提紧心脏,屏住呼吸,他们都意识到,接下来灰袍老者所说的话绝不容错过,一旦错过了,就等于错过了得到诸神卷顾的机会。
维娜卡纳盯着地图上的奇卡米亚高山,这个名字太过古老了,只有在罗伦王的史诗里,在他的父王为弑父者索答歌唱的片段中才会被提及。
王女轻声吟诵古言“命运”。
她赫然看见,自己的命运之线指向了那座高山之上。
而怀中的阴本书页也因此而轻轻颤抖。
“在远古神话时代,诸神的子民中,有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屠龙者。
他为屠灭恶龙多苏米拉克而生,受了诸神的赐福,甚至接过了某位神祗的神位。
那人既是诸神行者莫尔兰!”
灰袍老者诉说着上古的史诗,无不恢弘,
“那人是有史以来,最早的受赐诸神血液之人!我们的先行者!”
“唯有追随他的脚步,寻到他尘封在奇卡米亚高山顶峰的遗体,我们才能寻到共融诸神鲜血的仪式!”
“诸神的信徒们,世界末日将至,让我们自发地追逐吧,不然将被诸神所抛下,沦落入那些真教徒们的境地之中!”
灰袍老者极力扇动着在场众人的信仰,他清楚地认识到,仅凭堕夜兄弟会,实在难以登上奇卡米亚高山的顶峰。
因那里盘旋着各种凶兽、墓穴亡灵...甚至是巨龙。
而出席大会的众人之中,为数不少的信徒都是其他旧神信仰者的首领或是祭司。
所以这位堕夜兄弟会的领袖决定将之公告于世。
“诸神行者莫尔兰......”
维娜卡纳呢喃着家族第一代人的名字。
她回忆起那副壁画,它描述了莫尔兰被诸神选召。
“原来作为世人的他,被选召的方式,乃是受赐诸神的神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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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灰袍老者的话落入所赫尔派的出席者耳内时,同样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只是和那些旧神信徒不同的是,所赫尔派的出席者们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倘若那些籍由此逃避了审判...那岂不是...”
一位教派信士如此问道。
“你是想说,那岂不是给予了这些不洁的旧神信徒优待吗?优待旧神信徒胜过我们信众。”
所赫尔派的践经人反问道。
践经人是巨王教内对某一教派领袖的尊称。
而如今所赫尔派的践经人乃是一位名为阿明娜的中年女性。
洛梅阿看见那位教派信士缓缓点头。
“但你要知道,他们只是得了一时的好,等世界末日之后,吾王之王给我们的赏赐远比他们大得多。”
践经人表情肃穆地说道。
她说完之后,看向了洛梅阿,沉思片刻后道:“洛梅阿主祭...或许我们该去奇卡米亚山一趟。”
原来那位提问的教派信士见此缄口不言,在洛梅阿加入教派的最初,阿明娜便力排众议,将这位年轻的信徒提到主祭的位置。
而按照所赫尔派的规矩,当践经人与主祭交谈时,在场的众人都应践行“寡言”的教条,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便缄口不语。
“承蒙神的庇佑,”
洛梅阿顿了顿,
“可是践经人,为什么?”
“或许...那里有我们要寻找的残页。”
阿明娜压低声音,这不是害怕教派的信士听到,而是出于提防旧神们的信徒,
“在你入派的十年前,我早已告诉过你,待寻到那些残页后,我们将试图修改起因,让我们得以回归天国。”
洛梅阿微微颔首。
回归天国,那是一位灵使与生俱来的使命。
洛梅阿来到这千年前的北土,已经有十年之久了。
她听信了爱人的话,接过了那神国中的残页,在她的安排下,回到这千年之前。
兀然来到这里,起初洛梅阿恐慌不安,因她陡然失掉了和晨尹的联系。
这位灵使不知道晨尹在哪,她也没有和她说过哪怕一次话,千年前的一切如同庞大的迷雾,将她困在不安的山谷之中。
洛梅阿唯有坚信:她一直在乎自己,只是她知晓自己将要遇见的,暂时不显现在自己面前,倘若自己真有危难,她终将出现。
而初初来到北土的洛梅阿,最先做的事,便是前往北土上声名显赫的讲经院。
灵使起初是打算以自己的身份,在讲经院寻求协助,而不凑巧的是,洛梅阿恰好赶上了十年讲经大会。
研习经文百年的洛梅阿自然而然地出席了这场讲经大会,她先是在那些圣职们的面前引经据典,从而获得与会的资格,而后又在大会上,以言辞动人、富含修辞的话语与对经文独到而艰深的理解,将对手一一辩服。
在那个时候,洛梅阿不止一次地庆幸,许多后世的注释实录,以及许多后人们对经文的理解,在这千年前的北土之中,只有自己晓得。
而在那场十年一度的讲经大会之后,洛梅阿一举成了异教徒眼中最为人称道的天之骄子,连不少真教修士们都不由地啧啧称奇。
数不胜数的高明辩手,长年隐修的年老信士们,乃至于圣都来的主祭哈伦,竟都败在了一位不出世的少女手中。
洛梅阿一时声名大噪,乃至于在斋日之后,她便收到这一代总主祭亲笔写来的圣信,后者晋升了她教内的品秩,并邀请她到本教的圣地任职。
但洛梅阿终究还是拒绝了,她并不愿离开北土。
因为晨尹曾同她说,她的宿命就在这里。
洛梅阿犹豫中选择相信了她所爱的。
于是,某一天深夜中,有一位身着黑衣的隐修士登门拜访。
那位隐修士就是所赫尔派的践经人阿明娜。
后者是一位灵使,而且生命临近终结,却仍未能叩响天国的门扉。
事实上,所赫尔派内大多都是这样的灵使。
阿明娜原本只是为了吸纳一位天之骄子而来,未曾想对方竟同样是一位灵使,在短暂的错愕之后,阿明娜将洛梅阿视为神赐予的最大幸运。
因为以灵使这一身份而言,洛梅阿还很年轻,无疑能成为她最好的接班人。
当然,阿明娜并不会知道洛梅阿与晨尹的纠葛,也不会知道洛梅阿脑海中的那些还不成气候的叛教思想。
总而言之,洛梅阿被吸纳入所赫尔派,并成为一位主祭。
时间一闪而逝,整整数年过去,洛梅阿从未听到过她的声音。
这十年间,洛梅阿曾暗地里诵念真教的经文,都未曾得到过她的回应。
灵使时而会感到孤寂,晨尹未免太冷漠了。
她也时而会有些骇人的猜想,或许...她遭遇了不测...
直到灵使听闻圣都来的传闻。
据那些逃亡出圣都的信徒们说:哈伦曾带领他们起义反抗愚钝者们的压迫,但当来到圆环大教堂时,出现了一位浑身带光的身影。
没有人能看得到他,但每个人都能感知到他。
“那或许是那些愚钝者们蛊惑人心的把戏...但当时...大家都被吓跑了。”
那位信徒是这样说的,他似乎并不认为那是真教的主...
事实上,这是随这群信徒一起逃亡的圣职们一直宣称的,信徒们听信了圣职们的话语,毕竟那是他们最亲近的人之一。
可洛梅阿从他的脸上看到了畏惧。
非常亵渎的是...洛梅阿那圣都的传闻感到窃喜,尽管她同情这些信徒们的遭遇。
灵使觉得自己简直是神经质,她常常怀疑自己究竟站在哪一方。
信仰面前,她太过犹豫不决了。
作为主祭,洛梅阿经常会向神祈祷,可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底里究竟在向哪一位神祈祷。
莫索尔城的审判出现在灵使的面前,如此宏伟的神迹,洛梅阿不是心里没有触动,但触动过后,她会无法自制地想起晨尹。
“你可以行善,你也可以不行善,你可以信,你也可以不信...
然而...拯救依然是天上的真理。”
“你的所有审判加起来,都不过是通往拯救的路途。”
这两年里,她总会回忆起这些言语。
好吧,让我见证吧。
洛梅阿常常会这样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