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秀才从小就在字上下过苦功夫,漂亮的瘦金体,虽然比起当世的名家差着一筹,但是等闲的进士都比不上。
“好,真是好!朱掌柜的,你可赚到了!”周围人不停赞赏。
朱掌柜的眉开眼笑,急忙道谢:“唐爷,有劳您了,回头我就找人刻上匾挂出来,有您这几个字,生意保证好。”
大家客气几句,唐秀才就想要转身告辞,毕竟他还要找工作,挣银子填饱两个肚子呢!
“妙哉,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疏瘦如隆冬之枯树,拘束若严家之饿隶。没有十几年的苦功夫可写不出来啊!”
有人如此赞美,唐秀才洋洋得意,循声看去,只见有两个僧人走过,前面的有五十来岁,穿着满是补丁的僧衣,这在佛家有个称呼,叫“衲头”,只有一定的身份才能穿着。至于普通的僧人,只能像后面背筐的小沙弥一样,穿着灰布的僧袍。
一见是出家人,唐秀才连忙抱拳,谦逊说道:“大师谬赞了,愧不敢当。”
“阿弥陀佛,施主字迹息淡空灵、潇洒自然;用笔遒媚飘逸,手法既平和又奇崛。只是老衲为何觉得其中有些许不平之意,莫非施主心中愤懑吗?”
愤懑,当然愤懑!
连饭都吃不上了,能不闷吗!
只是和尚怎么就从字迹上看出来了,莫非他真有真么厉害的眼力。唐秀才不由得微蹙眉头,怎么也想不明白。
“大师佛法高深,就连书法都是这么精通,让人佩服,只是不知道大师在哪里出家?”
和尚寿眉一挑,呵呵笑道:“老衲出家在普济寺,月前刚刚到了天妃宫,法号了真的便是。”
“原来是了真大师,学生得空一定拜访。”
“那老衲就恭候了。”
和尚说完,迈着大步离开,后面的小沙弥亦步亦趋,很快消失了踪迹。
唐秀才看着远去的背影,不由得赞叹:“从几个字就能看透人心,真是一位高僧,毅儿,咱们以后可要请人家指点指点。”
“指点个毛啊!”
唐毅拉着老爹到了旁边,指了指爷俩身上的衣服,说道:“那和尚不是从字看出来的,而是衣服!”
“衣服,怎么了?”唐秀才还不明白,挺干净的。
“干净是干净,可是加起来,能值一两银子不!”唐毅冷笑道:“您字写得那么好,又穿得这么破,不是落魄书生是啥?心中能没有愤懑吗?这不和废话一样!”
“哦,也有道理啊!”唐秀才皱着眉头,突然问道:“毅儿,你怎么把大师想的那么差啊?”
唐毅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上辈子为了付学费,他可是剃光了脑袋,在景区当了两个月的假和尚。自从那之后,他就成了坚定的无神论者,比什么政治教材都管用。
唐秀才蹙着眉头,突然笑道:“对了,毅儿,爹想到了一个活儿。”
“什么活儿?”
“摆摊写字啊,我记得天妃宫前面就有写字摊,有了真大师坐镇,以后天妃宫香客肯定越来越多,写字的也会多起来。对,就这么干了,毅儿,你先回家吧,爹这就去天妃宫。”
练摊写字,落魄书生最容易的职业了,看看老爹的样子,也干不了别的。反正也不指望他财,能暂时养活爷俩就成了。
“那好,您可要小心啊!”
唐毅回到了竹楼,看了一会儿书,就有些头昏眼花,身体还是虚弱,躺在小床上会周公去了。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黑了,老爹却没有回来。不是出事了吧,唐毅吓得急忙坐起,穿戴好了,就准备出去看看。还没等起身,房门大开,唐秀才闯了进来,手里拿着油纸包,乐颠颠晃了晃。
“毅儿,饿了吧,两个馒头,还有二两猪头肉,快点吃吧。”
展开油纸包,香味蹭蹭往鼻孔冒,唐毅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爹,您吃了吗?”
“呵呵,你快吃吧,爹在天妃宫吃过了斋饭,味道真不错,有空爹带着你去尝尝。”
唐毅咬了一口馒头,又吃了几片猪头肉,突然眉头皱起。
“爹,您怎么跑到庙里吃饭去了?”
“不去天妃宫还去哪啊?”唐秀才眼睛一瞪:“你小子是不是还怀疑了真大师?那可真是一位助人为乐的高僧,不要老用龌龊的心思想人家。你爹本想摆个写字的摊子,可是笔墨纸砚,桌椅都没有,正好碰到了大师身边的小沙弥。没多大一会儿,就把我请了进去,聊了一会儿,大师知道我的处境之后,免费借给我桌椅,还给了一套全新的笔墨纸砚。更在庙门口划出了块最好的地方给我摆摊。多大的恩情啊,等咱们达了,一定不能忘了。”
真是转性了?
唐毅满腹怀疑地看着老爹,“了真是不是让你叫摆摊费啊?比如每天赚钱的五成归天妃宫?”
“啪!”
唐秀才真的生气了,一怒之下,拍起了桌子。
“毅儿,小小年纪,怎么可以总用恶意揣度别人呢?无论到什么时候,世上都是好人多。了真大师可没要我一个子,记住了,没有什么摆摊费!”
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了,看老爹的样子,也不由唐毅不信了。
“您老真的什么都不用做,就把笔墨纸砚给您了?”
“也不能这么说!”唐秀才叹口气,说道:“了真大师刚到天妃宫,里面油漆彩画,对联题字都脱落了,还有不少佛经虫蚀鼠咬,残缺不全,都要重新抄写。大师的桌子上就摆了一大摞。我看他辛苦,提出帮着他抄写经书,你可要记得啊,爹是主动提出来的,不是人家大师要求的!”
“那还不是一样啊,您怎么不想想,他为什么要摆在你面前,还不是做戏吗!”
唐毅终于怒吼了起来,听了半天,还以为遇到好人了呢,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等着呢!
“爹,你今天摆摊写了几份?”
“两份家书,挣了二十文,买猪头肉三文钱,还剩十七文。”唐秀才说着把铜钱掏出来,放在桌上,“拿去吧,明天早上买包子吃。”
唐毅彻底抓狂了,“爹,您怎么还不明白啊,我问你,一本佛经值多少钱?”
“这个,我怎么知道。不过佛经应该比四书五经贵一些,毕竟很少有印刷出版的,一二两银子吧!”
“那您一天抄了多少佛经?”
“今天下午抄了半本地藏经。”
“这就对了!”唐毅用力一拍手,吓得唐秀才一跳。
“毅儿,你别总是一惊一乍的,都是我自愿的。”
“那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唐毅坐在床边,气得小腮帮鼓起,掰着手指头说道:“半本佛经,就算是八钱银子,换算成铜钱,至少有六七百文,足足是这些钱的三十倍啊!”
唐秀才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可是按照儿子的说法,他不由不去琢磨,貌似也有道理。难道真的大头儿都被了真拿走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把那个和蔼可亲的和尚贴上压榨剥削的标签。
干脆唐秀才抱着脑袋,装起了鸵鸟。
“反正人家又没强迫,是我自己愿意写的。”
“这才是了真的狡猾之处!”唐毅咬着牙说道:“君子可欺以其方,老和尚是吃定了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