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府在举办宴会,徐阶的家中也不例外,只是比起严家的门庭若市,烈火烹油,徐阶这里就显得寒酸太多,只有一张桌子,好在爱徒张居正还不离不弃,陪在了身边。
眼看着暮色降临,会试第24名贡士陈谨和几位同科的考生一起赶来,行了正式的拜师礼。徐阶看在眼里,不由感叹:看来老夫还没有众叛亲离啊!
“快快起来吧!”
徐阶亲手搀起了陈谨,打量一下他略显苍白的面容,不由得问道:“德言,你的身体有恙?”
陈谨连忙躬身说道:“多谢师相关心,弟子自幼体弱多病,到了京城又水土不服,能勉强撑着考完会试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徐阶感叹地说道:“阅卷的时候,就有同考和老夫说你的四书文和五言八韵诗都做得极好,本是会元之才,无奈后面的五经和策问差了许多,才屈居24名,真是可惜啊!”
张居正笑道:“师相,会试考九天,可是殿试只有一天,德言兄好好休息,养足了精气神,一定能考出个好名次!”
“嗯!”徐阶欣慰地拉着陈谨坐在了自己的右手边,其他人也跟着入席。
就在此时,家丁又来禀报,又来了几个学生,徐阶连忙让人相迎,这回走进来的是几个操着山西口音的士子,为的名叫张四维,字子维,是山西乡试的第二名,会试排在83名。
别看此人名次靠后。但是分量却迥然不同,他出身盐商世家,舅父是苏州知府王崇古,而王崇古的儿子娶了晋党领袖杨博的女儿。双方是儿女亲家,张四维是晋党后起之秀,重点培养的对象。
就在杨博离京的时候,还特意见过徐阶一面,说的就是会试的事情。
虽然朝堂上是严嵩和徐阶的对峙,看起来没有晋党什么事情。但是手握九边重兵,掌控天下盐业暴利,晋党绝对是一只蛰伏的巨兽,影响力惊人,徐阶也不得不拉拢晋党共同对抗严嵩。
张四维出身富贵,容貌俊美。举止潇洒,真正的如玉君子,见到徐阶之后,立刻拜倒。
“学生见过师相!”
“快快请起!”徐阶眉开眼笑,把张四维拉起来,随口问道:“虞坡公可好?”
一开口就问杨博,顿时拉近了双方的关系。
张四维谦逊地笑道:“老爷子久在边疆。应付起来轻车熟路,只是近些年朝廷粮饷匮乏,十石粮食到前方将士手里的不足三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老爷子常常抱怨。”
徐阶叹了口气,“老夫也深知虞坡公的艰难,相忍为国吧。”
华灯初上,眼看着只有寥寥几个学生。徐阶满心苦水,却不能表露出来,依旧和蔼笑着,问问这个家庭状况,问问那个志向如何,让一帮小菜鸟如沐春风。
突然,又有家丁跑来。
“启禀老爷,会元曹大章求见!”
“他也来了!”
徐阶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忙让请进来。
不多一时,曹大章,庞远,江一麟,赵闻,鱼贯而入,一起给徐阶行礼。曹大章身为会元,有资格代表这一科的士子,他能前来,绝对是雪中送炭,就连张居正的脸上都多了一丝欣喜。
落座已毕,张居正就笑道:“会员郎,听说你们和唐子诚住在一起?”
曹大章忙说道:“没错,南直隶的乡试押后,多亏了子诚兄,我们才能顺利赶到京城。”
“对了,子诚兄他怎么没来?”
曹大章神情一震,实话实说道:“实不相瞒,子诚兄本来是要来的,只是严阁老提前送了请帖……不过,他说明天来拜会师相。”
“呵呵,什么时候都好!”徐阶满不在乎地笑道,可是熟悉徐阶的张居正敏锐地观察到徐阶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他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
其实癸丑科之中,最有分量的士子就是两个,一个是晋党着力栽培的张四维,一个就是军功加身的唐慎!
而且相比起来,唐慎已经有五品官衔,又简在帝心,殿试之后,马上就会得到重用,对于手下乏人的徐阶来说,绝对是一大助力,日后唐慎若是在前线打得好,当老师的脸上有光,
可是偏偏唐慎先去拜会严嵩,自己的田里长出了别人的庄稼,饶是徐阶涵养过人,忍功了得,也暗中吐血。
有人要问,唐慎和唐顺之关系密切,加上又救过杨继盛,徐阶怎么还会怀疑他倒向严嵩呢?
其实这并不难想,官场本来就没有绝对的朋友,就像是张四维坐在这里,也不代表着晋党就会全力支持徐阶。而且唐慎又在嘉靖那里挂了号,根本不用抱徐阶的大腿,相反,在两位阁老中间选择一个平衡点,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眼看着寄予厚望的学生跑到了别人的阵营,徐阶难免心里头扎了一根刺,酒也喝得不咸不淡,草草收场,众人带着各样心思,返回了住所。
张居正也不例外,他离开了徐府,没走多远,迎面信步走来一个人,正是好友殷士儋!见到了张居正,殷士儋急忙忙跑过来,眉开眼笑。
“叔大,咱们找个酒馆,我可有件解气的事情要告诉你!”
张居正从没见过殷士儋如此兴奋,笑得和一朵花似的。
随便找到了一处酒馆,要了二斤猪头肉,一壶烧酒,还没等喝酒,殷士儋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痛苦,真是痛快,有人让严世藩吃瘪了!”
张居正眼前一亮,急忙问道:“谁这么大胆子?”
“还能有谁,唐慎爷俩呗!”殷士儋笑道:“俗话说虎父无犬子,到底是带兵的人,就是有种,带把儿,够爷们!”
连着三个评价,弄得张居正格外好奇,殷士儋笑着把过程说了一遍,先是唐慎送了两坛子酱菜给严嵩,接着吴鹏出言招揽,唐慎又严词反驳。
“最绝的就是后面,严世藩给唐慎敬酒,好大的酒斗哩,哪次宴会都有人被严世藩给整。有句话怎么说的,叫多行不义必自毙!唐慎的儿子,别看年纪不大,身手了得,抓着严世藩的下巴,就把一斗酒给灌下去了。还说什么秉承圣人教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严世藩敢做,他也敢做!”
“好样的!”
张居正兴奋地一拍桌子,手都拍红了。
“对了,那后来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严世藩直接醉死过去,不过我看多半是装的。一贯飞扬跋扈的严东楼哪吃过这种亏啊!”殷士儋笑道:“前些日子给唐慎讲课的时候,我就看得出来,这爷俩个个不凡,只是得罪了严家,恐怕以后就有小鞋穿了,我是真怕他们步了椒山的后尘!”
“不会的,绝对不会!”张居正用力拍着桌子,“我这就去告诉师相,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唐家父子出事!”
撂下一句话,张居正转身小跑着离开了酒馆。
……
严世藩的凶名天下皆知,他被打了脸,消息迅速传遍了京城。恨严党入骨的清流听到这个消息,纷纷拍手称快,大呼过瘾,多喝了二两酒。
至于有些趋奉严党的家伙就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拼命寻找着胆大包天的家伙的罪证,想要替小阁老出气。
总而言之,什么样的人都有,但是有一点是明白的,唐慎和唐毅彻底出名了,京城下上,简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爹,当明星的感觉好不?”
“明星?”唐慎哑然失笑,看着儿子狠灌严世藩,他也很兴奋,可是劲头过了,唐慎却担忧起来。
“毅儿,咱们到底是得罪了严世藩,那家伙凶残暴虐,报复心极强,我怕他会对我们不利。”
唐毅笑道:“不是怕,而是一定!”唐毅站起身,负手而立,望着窗外的星空,忍不住叹道:“自从踏入了京城,我们就踏入了漩涡,想要两边讨好,做一个墙头草,或许也可以。可是孩儿不愿意没有尊严的活着!既然早晚都要站队,不妨就早点下注,烧冷灶的受益才会最大!”
唐慎呵呵一笑,“你小子从来都最有主意,只是严党如日中天,咱们爷俩怕是危险了。”
“那也未必!”唐毅笑道:“孩儿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如今咱们手上至少有三张牌可打,严世藩动不了我们的。”
“哪三张?”唐慎好奇地问道。
“第一就是圣眷,陛下要用您,严党就不敢冒着违逆陛下的风险对我们下手;第二就是徐阁老,虽然他不可靠,但好歹是内阁大学士,陛下信任的臣子,如今徐党的人不多了,他承受不起失血的代价;至于第三吗……”唐毅突然得意地笑道:“您还记得蓝道行吗?”
“啊?蓝道长怎么了?”
唐毅笑道:“他刚刚拜在了陶仲文陶天师的门下,听说已经入直西苑,陛下还召见过两次,对他印象非常好。”
作为一个成熟的政治人物,必须要谋定而后动,杨继盛这样的清流为什么弹劾不倒严嵩,因为他们太正直,太天真!而唐毅敢挑衅严党,就因为他有足够的底气,靠着东南的利益他拴住了黄锦,进而老总管麦福就会或多或少帮忙,加上陆炳,徐阶,还有蓝道行,他们伺候在嘉靖周围,严世藩惯用的告黑状在唐毅这完全失效了。
“爹,只要咱们把事情办得漂亮,不断在陛下那里加分,而且谨守分寸,不去威胁严党的核心利益,严党就不敢冒险动我们。当然了,穿小鞋是避免不了的,不知道您有没有心理准备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