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一俊遮百丑,开海的银子送到京城,对于捉襟见肘的君臣来说,简直就是及时雨,是天降甘霖,龙颜大悦,谁也不敢冒着触怒嘉靖的风险,随便上书。
而且当大批质优价廉的东南商品送入京城,对于那些整日感叹“长安不易居”的文官来说,绝对是天大的福音,就像唐毅搞得外城建设一样,虽然和祖制不合,但是他们捞到了好处,一个个瞎子吃饺子,心里有数。
哪怕有人想要标榜清高,不怕得罪唐毅,但是他们总不敢把同僚都得罪死吧,真到了那个地步,哪怕挨了廷杖,打死了都没人给你收尸。
当然了,由于廉价商品的冲击,京城的不少商铺还是有些损失的,这些商铺背后有不少达官显贵,勋亲贵戚,得罪他们麻烦也不少。
好在唐毅提前下功夫,他让陆炳和朱希忠一起出面,联络这些人物,保证冲击只是暂时的,并且答应和他们签署供货协议,另外唐毅还把天津钱庄的股份拿出了三成,雨露均沾,有钱大家赚。
这些大人物也不是傻子,店铺之所以把东西卖得贵,也不是心黑,而是运输成本太高,换言之,就是运河上下捞得太狠。
和唐毅合作,他们进货成本下来了,出货更多,获利没准还能增加呢!
再加上朱希忠和陆炳的面子,很快就政通人和,一团和气。
要算起来,真正受损的就是运河帮。他们眼看着大量的货物转向海运,急得上蹿下跳。恨不得把唐毅给剁了。但是他们也清楚自己的处境,唐毅把能摆平的都摆平了,剩下的就是他们而已。
如果这时候跳出来。光是京城的那帮言官就能喷死他们!
好啊,海运这么便宜,你们以往捞了多少不义之财,还敢兴风作浪,信不信让你们把以往吃得都吐出来!
眼前就是一个大坑,运河帮的人只要智商是正数的都没人敢跳。相反还要求着唐毅,那为什么呢?
道理很简单,唐毅在开海一个月之后,撰写了一份长达五万字的报告,其中详细分析了天津港口的未来展,唐毅大胆预言。天津在十年之内,将成为一个人口超过五十万,连通南北经济的中心。
以往天津三卫的军事防卫建制已经不合时宜,唐毅提议重修天津城,将天津三卫的世兵归并成天津营,采用募兵制,用来守卫城池。保护商贸交通。
其次设立天津府,选派文官管理天津事务,统筹港口商贸税收。
最后,唐毅还提议修筑京城和天津之间的直道,便捷物流,保证快马一昼夜可以来往两地,货物最迟三天就能从天津运到京城。
这份报告送上去,就好像一颗巨石。扔进了水塘,激起蛙声一片。
京师外城有多少油水,大家都一清二楚,如今又冒出一个规模相当的天津城,谁能不垂涎三尺!
至于设立天津府,那就要派遣一套文官体系,最起码一个知府,一个同知,下面还辖着六七个县,外加港口管理,一口气要增加几十个官员。
虽然品级都不高,可是别忘了,那可是在京师的眼皮子地下!
如果在天津干出了成绩,很快就会被京城注意到,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而且天津知府是典型的官小权大,每年守着上百万的税收,上千万的物资,京师一两百万张嘴,都要指着天津。
毫不客气地说,天津知府比起苏杭知府还要威风八面,给个巡抚都不换!
还有最后一条,修直道,这要是别人提议,那没得说,保证劳民伤财,可是唐毅毕竟不是凡人。
他提出了一整套堪称完美的方案。
修筑直道的经费由港口税收拨出,不足的部分向天津钱庄贷款,不用朝廷花费一分钱;而最为重要的民夫从哪里来,唐毅也一改征召的办法,他提议从运河的河工招募,修路期间,管吃管住,还给一点工钱。
虽然这么干要比免费劳力贵很多,但是能防止运河河工骤然失业带来的风险。而且当道路修筑之后,还可以把这些工人安置在天津,填补劳动力短缺的问题……
唐毅的方案从来都是如此,看似标新立异,实则面面俱到,可行性非常强。奏疏送到嘉靖手里,皇帝看过之后,立刻明内阁六部,下令就按照唐毅的方法办。
这一条对于运河帮的杀伤力绝对成吨!
通过闻香教的事情,唐毅算是看透了,所谓地方势力最惯用的手段就是携民自重。这年头,通过帮会,宗族,随便都能招呼几千名愚夫蠢妇,人多就有理,法不责众。地方官面对着单个的百姓往往是凶悍的,可是对于成千上万的人,腿肚子就软。哪怕有理,也担心闹得不可收拾,丢了乌纱帽,甚至是人头。
别说他们,陆炳不也是如此吗!
针锋相对,唐毅采取的措施不是妥协,而是釜底抽薪,闻香教闹腾,他把士绅、漕帮、军户一拉开,剩下的闻香教就不成气候了。对付运河帮同样如此,他给下面的河工一条出路,把这些底层的人员都拉过来,剩下一帮官吏和富商士绅,扇阴风点鬼火这帮人擅长,但是让他们冲锋陷阵,那是想也别想!
既然斗不过,那就只能投降,唐毅也十分大方,敲打过了立刻塞了几颗糖豆,比如支持他们到天津设立商号,提供土地优惠等等。
总而言之,一个复杂的开海大事,在唐毅手上,变得条分缕析,尽得其利而避其害,变成了一件十足十的德政。
天下人再一次对唐毅刮目相看,这位不光会考试,办事的本事还真厉害哩!
唐毅越是出众,一个人对他就越忌惮,这位正是小阁老严世藩!
要说是不是因为唐毅几次三番和他作对,还上书弹劾他,就让严世藩咬牙切齿,恨不得他去死。如果这么想,那就太小看天下第一聪明人了。
严世藩心胸不咋样,但是还不至于嫉贤妒能到了疯狂的地步,他其实有更深的忧虑。
严党声名狼藉,凭什么能屹立不摇,说穿了就两个字:圣眷!
因为严党听话,孝顺,嘉靖干什么他们都无条件,无原则地支持。嘉靖用严党,先能隔绝清流对他的攻击,其次严党能敛财,除了满足他们的胃口之外,大头儿还是送到了宫里,支持着嘉靖修醮炼丹,建造宫殿等等庞大开支。
一句话,就是严党把嘉靖伺候舒服了,在自己的私利和家国天下之间,嘉靖选择了自己的私利,选择让自己舒服,故此严党才能一直存在。
偏偏在这个关口,唐毅冒出来了,这小子以天马行空的思维,四两拨千斤的手段,办成了严党想办而办不成的事情。
严世藩每一次敛财,都弄得天怒人怨,骂声泼天,言官沸腾,不死几个,伤几个,都没法了结。
可是唐毅不一样,他就像一个绝顶高手,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别管多争议的事情,他都能弄得四平八稳,保证不会一地鸡毛,连最苛刻的言官都舍不得弹劾他。即便有人对他恨之入骨,但是在别人看来,唐大状元都是宅心仁厚,是你不知好歹!
试问这样一个人物崛起,他比严党还会伺候皇帝,他的名声又那么好,即便他再年轻,对于严党来说,也是超级威胁!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和唐毅比起来,严党的敛财本事简直弱爆了!
两相对比之下,嘉靖只会对严党越来越厌恶,如果有一天,嘉靖受不了严党给他带来的麻烦,嘉靖就会毫不犹豫地倒严,一想到这里,严世藩的脖子就冒凉气,一只独眼,幽光四射,好像黑夜里的恶狼。
“别想了!”知子莫若父,严嵩长叹一声,“这几天陛下夸了唐毅少说有三次,那小子又没有什么把柄,攻击他只会招来陛下的怒火,咱们可不能学张璁,把唐毅逼成了夏言啊!”
严世藩尽管不情愿,还是低头道:“老爹说的是,儿子以往的确鲁莽了,不过儿子倒是有一条计策,不能压下唐毅,就把他高高捧起。”
严嵩思索着说道:“你是说捧杀?”老家伙呵呵一笑:“不到二十的侍读学士,六魁元,天子宠臣,难不成还要给他一个封疆大吏,东南总督吗?”
严世藩桀桀怪笑,“唐毅当然捧无可捧,不过他爹可不一样。”
严嵩突然眼前一亮,似乎抓到了什么,“世藩,说具体点。”
“老爹,眼下浙江巡抚是由胡宗宪兼着,儿子以为可以推举唐慎,让他接任浙江巡抚。”
严嵩不解道:“唐慎虽然资历不够,但是他打了不少胜仗,又握着乡勇,实力强悍,让他坐巡抚,如果唐毅再南下开海,父子同心,还不把胡宗宪给架空了!”
严世藩眯缝着眼睛,笑道:“老爹能想到,嘉靖也能想到。不光是唐慎,他还有一个兵部尚书的师父。师徒父子三个,啧啧,一个管钱袋子,一个管官帽子,一个管枪杆子,您说陛下会不会忌惮?”
岂止是忌惮,简直是寝食难安,严嵩如同朽木一般,呆坐不动,足足过了一刻钟,他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便宜唐子诚了,三年之功,升任封疆,比起他的妖孽儿子也不遑多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