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他到底怎么回事?”
巴萨的更衣室总体显得比较安静。有球员在穿脱衣服, 也有球员在喝水和小声说话,气氛有种不寻常的沉闷。主教练比拉诺瓦因癌细胞扩散而暂时离职, 对大部分球员而言都是一件很伤感的事情。这种伤感甚至熄灭了败给马竞的恼火,也无形中使得大家无精打采起来。
比拉诺瓦和一线队球员们的关系向来不错, 巴萨主帅在担任助理教练期间便经常与球员进行交流沟通。一年之前还不是主教练的比拉诺瓦接受腮腺肿瘤切除手术时, 就有过不少巴萨球员推祝福。而在他带队取得不错的战绩之后,却要因为腮腺肿瘤细胞扩散而暂停职务,接受手术和化疗。这种时候, 被他执教过的巴萨球员不能不感到悲伤。
但更衣室那种无形的伤感气氛在那个球员话语出口的那一刹那被彻底打破了。
“你说谁?”另一个球员问道,脖子伸得长长的, 用下巴意有所指地点了点空出来的那个位置, “不在的那个?”
“是啊,还能有谁。”先前那个嗤笑道, “就是被鲁拉先生第一个约谈的那个。说实话,我真的不是很明白他在想些什么。输球之后留在马德里,为了找皇马的头牌要抱抱?他以为自己是幼儿园的宝宝吗?那罗纳尔多算什么?幼儿园老师?”他被自己的比喻逗得乐不可支。
“算了,也别说太过分吧。”法布雷加斯劝道,他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之前助教不是要求他向我们解释和道歉过了吗?伊利克森说他只是想要出去走走,遇见罗纳尔多是个意外。”
“意外?”前一个人不屑地反问道, 他像是因为法布雷加斯的反驳而起了兴致,高声说道:“你们有谁相信这个意外?那天晚上是他自己找比拉诺瓦先生请假留在马德里, 而且拍照的地点也已经被找到了, 就在卡尔德隆附近, 马德里市的西南城区。你们说,如果不是他打了电话给罗纳尔多,那家伙为什么会跑到这个地方来?你们真的相信散步遇见的巧合?”
他冷笑道:“当面糊弄一句信了就差不多了,背后有谁相信这是真的?不过罗纳尔多如果接了电话大半夜出来只为抱那一下,也是够感人的,我可不记得他对哪个葡萄牙队友这么好过。”
更衣室外,伊利克森准备推门的手猝然僵住。
而里面的几个球员好像越说越起劲一样,其中一个声音高声说道:“谁晓得!不过里奥,我真觉得昨晚那场比赛我们本来可以不必输的,如果他懂得给你传球。比拉诺瓦先生是很好,但他总是心软,我猜鲁拉先生……”
他边说边往梅西身边靠拢,神情带着一种隐晦的热切。但是就在他准备把自己的胳膊搭到梅西的脖颈上时,一直低着头安静整理护腿板的梅西避开了他。
声音的主人脸上显示出几分尴尬,但还不等他说点什么补救,梅西已经站起身来,冷淡地说道:“你想知道的话,待会儿可以当面问他。”之后他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袋饼干吃了起来,不再理人了。
那人讷讷站在原地,又要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打了个哈哈说道:“问啊,等他回来就问。”而另一个之前附和过他的人,或许是为了解围、或许是自己也感到了隐晦的脸疼想要摆脱尴尬,这时候也假装很自然地开了口。
“我猜鲁拉先生和我们的意见差不多吧,我之前听见过他向比拉诺瓦先生提意见拿下伊利克森。”他越说,越觉得自己也挺有道理,“其实他状态本来就不好,又不是我们拉玛西亚出来的,凭什么拿重要赛事兜着他犯错?”
“真是的,巴乙的小球队过来的也就能……”
“行了,都少说两句吧。”伊涅斯塔还是听不过去开了口,“伊利应该快回来了,都是巴萨的球员,何必呢?”
伊涅斯塔在更衣室还是有地位的,他这么一说,议论的声音立即小了许多。只有第一个开口的还有些许的不甘心,小声地说道:“谁知道过了下个月还是不是……”最后也在更衣室的集体闭嘴中噤了声。
巴萨更衣室重新变得安静起来,但却与之前的略带肃穆悲伤截然不同,而是一种略带尴尬的气氛。只有梅西嚼饼干的声音,咔擦咔擦地响着。
更衣室外,伊利克森本来准备推门的手已经紧紧地攥起来。他的嘴唇在打颤。男孩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他听到靠门的位置有一些声响,于是悄无声息地离开这条过道,又在外面徘徊了几分钟,才重新回到更衣室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伊利克森,干嘛这么客气?”离门最近的皮克笑着说道。
伊利克森笑了笑,没说什么。他只是走向属于自己的那个柜子,开始整理一些东西。
在他背后,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问道:“伊利,鲁拉教练跟你说什么了?”
伊利克森整理东西的手顿了一下。男孩垂下头,若无其事地回答道:“关于之后几场队内训练赛更换背心的问题。”
“啊,这样啊。”那个声音讪讪的,又鼓励道,“没事,就是一时的状态问题,过了这个坎儿就好了。”
伊利克森仿佛静默了一瞬。
“多谢鼓励。”他安静地说道,“但愿如你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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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拉诺瓦突如其来的生病离职,对于伊利克森的巴萨生涯无疑是极为严重的打击。这位关爱和信任他、始终想要帮他走出低迷状态的主帅即将躺上手术台,而暂时接替他工作的约尔迪·鲁拉,这是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自己对于伊利克森的不喜态度。
这位出生于加泰罗尼亚的代理教练个性沉着冷静,同时作风也非常强硬。他在确认暂代主帅身份的当日,就约谈了包括伊利克森在内的数名巴萨球员。他拿下伊利克森的态度相当坚决。自从约尔迪·鲁拉暂代巴萨主帅的那一分钟起,伊利克森就再也没得到过一丝一毫的信任。
在队内赛中,他得到的永远是替补的训练背心。而分析战术时,他也永远是被排除在外面的那个。甚至第十九轮巴萨持续客战,远赴巴伦西亚挑战莱万特的时候,伊利克森甚至没能进入大名单。他被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了甘伯体育城的训练基地,和几个相当年轻、几乎没打过一线队比赛的青训球员一起。
约尔迪·鲁拉是狂热的加泰罗尼亚主义者,他所贯彻的高层意志,使得巴萨的环境对伊利克森而言变得越来越难受。而他第十九轮率队以4-0的大比分酣畅淋漓击败莱万特,一扫前一轮的颓势后,最后一点为伊利克森说话的声音也消失了。约尔迪·鲁拉志得意满,巴塞罗那同样在联赛中乘风破浪,唯一被困在原地的只有伊利克森自己。
伊利克森根本就无法融入巴塞罗那,现在的他已经不值得被拯救。等到冬窗打开后,越早把他卖掉越好——这些观点在《世界体育报》的推波助澜下,逐渐被巴萨球迷们所接受和认可。他们甚至开始埋怨转会窗口为什么还不打开。
球迷总是健忘的,他们热情的时候能视你为整个世界,绝情的时候又恨不得你马上滚蛋。在这样的环境下,伊利克森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
他很少和巴萨队友进行交流,多半时候不声不吭地和足球呆在一起。他尽可能地选择单人训练,甚至时间结束后也给自己加练,通过大量的练习重新培养与足球之间的感觉。这种训练无疑是极为枯燥和辛苦的。尤其在那一天,整支巴塞罗那都离开了训练场,提早奔赴巴伦西亚的时候,伊利克森依然很早地就开始了训练。他一个人站在甘伯体育城的训练场中心,突然之间感受到了一种无边无际的孤独。
孤独可以把人压到喘不过气,也可以成为心灵的养分。伊利克森忽然不愿意再进行那些看不到尽头的训练了,他抱着足球,坐在甘伯的草皮上,目光茫然失神。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好像想了很多事情。
一次伤病究竟有多么可怕?它能使一个原本天赋无限的少年立刻沦为平庸,也能使一个稍显普通的年轻人痛苦淬炼之后浴火重生。曾经的伊利克森,靠着一种充满灵气的感觉踢球,他与足球之间天然就存在着一种奇妙而快乐的联系。而现在,这种联系被强行割断。伤病打乱了他的节奏,无论多么努力也找不回来。伊利克森猝然间感觉到,怀中的足球是如此的……陌生。
是的,哪怕他费尽力气也无法和这颗足球建立起曾经的联系了。
伊利克森曾经为此沮丧过,他曾经因为自身的软弱无力而自我怀疑,也曾经因为强烈的爱意与誓言而重新坚强。但是那一刻,在空无一人的甘伯体育场,他的心忽然之间摒除了所有的情绪,彻底地平静了下来。
金男孩闭上眼睛,感受到冷风刮刺过他的面容,感受到严冬里阳光失色的温度,也感受到冻霜的草坪散出的淡淡气味。他的心忽然之间出奇地宁静,就好像是……一切如此自然而然。
伊利克森摇了摇头,抱着足球站起身来,也彻底将自己从那种平静的氛围中抽离出来。
也许……他可以试着和足球建立一种全新的联系。
不再是如同蝴蝶一般随风翩飞,而是试着……用自己的翅膀去割开风刃,自己选择自己的方向。
12月21日,是2012-2013赛季冬歇期开始的日子。前一天的更衣室里,在所有人都在收拾东西,准备迎接为期两周的冬歇期的时候,法布雷加斯突然之间靠向了一直安静整理柜子,没有和任何人交流的伊利克森。并且,组织型中场显得有一些难以启齿和尴尬。
他拍了拍伊利克森的肩膀。金男孩转过头来,用疑惑的表情看向他。
“塞斯科?”伊利克森问道,“有什么事吗?”
“啊,那个,有的。”法布雷加斯有些尴尬,但他还是尽量真诚地看向伊利克森的眼睛,去完成那位久不联系的老人委托给自己的事情。他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凝视着伊利克森。
“温格教练托我问你,能不能把你的手机号码给他。”法布雷加斯说道,“伊利,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伊利克森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