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份, 北方沿海小城。
陈彩背着一个大旅行包, 手里提着一个编织袋, 陆渐行则一手拉着两个行李箱, 茫然又紧张地跟在他的后面, 一块出了火车站。
陈彩爸妈已经等在出站口了,虽然儿子在电话里强调了好几次是坐动车过来, 但真看到陆渐行一脸高傲地混在春运大军里, 吭哧吭哧扛着箱子从楼梯爬上来的时候, 老两口还是恍惚了一下。
“人太多了!”陈彩把行李装车上, 捏着胳膊道, “我买票买晚了,特等座一等座都没票了,好不容易抢了一张二等座, 让他坐着他又不愿意。”
陆渐行在月初坐飞机的时候,遭遇了一次飞机大表速紧急下降,当时氧气面罩都掉下来了。虽然时候航空公司表示并非出现了安全故障, 但陈彩还是吓的不轻。
他爸妈说让俩人一块到这边跟姥姥过年的时候,陈彩也一根筋儿地只肯买火车票。又为了能选个好座位, 特意避开了春运高峰期, 选在了大年二十九这一天。
谁知道年底下也不行……春运大军实在太厉害,从北京车的几趟还会控制一下站票,陆渐行跟他从剧组那边出, 打一上车就成了罐装沙丁鱼。俩人只有一张坐票, 原本是商量着轮流坐一会儿, 谁知道车厢太满,陈彩被挤着挤着就飘去了远处。
陆渐行扭头没看见人,立马急眼了,紧张地找了过去。
陈彩让他放心回去坐着,他也不肯。后来那座位被一小孩给占了,陈彩也懒得跟人打交道,干脆跟他手拉手在车门那占了六个多小时。
陆渐行被他抱怨了一路,也很委屈:“我这不是怕找不着你么?”
“我就跟你一个车厢,回头不就看见了?”
“那不好说。”陆渐行眉头紧皱,一脸严肃道,“你不知道很多人就这么失踪的吗,万一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没回头怎么办?再说就是面对面也不保险啊,在商场试衣间失踪的还很多呢。”
“小陆说的对,”陈爸爸表示支持,“现在拐卖儿童的太多了,你又是个傻的,万一没看住让人带走怎么办?”
陈彩:“……”
陈彩爸妈一直向着陆渐行,陈彩一开始还以为二老是为了调节俩人关系,后来才现是自己多想了,他们就是真的觉得陆渐行哪哪都好而已。
陈彩知道自己肯定说不过这三方联合,只得赶紧投降,问:“今年怎么突然想起回这过年了,我姥姥好多年没回来了吧?”
“老房子要拆了,政府给了通知让准备一下。你姥姥说大家一块回来,在这过个团圆年。”陈妈妈道,“这房子几百年了,拆了真可惜。”
陈爸爸开车驶上市区干道,道路还算宽敞,两侧一样是高楼林立,银行、商场、大型超市和写字楼一一排开,只不过总体密度要低一些,看着不像别处压抑。
陆渐行以前从没关注过这个小城市,好奇地隔着车窗往外看,现这边的人走路都慢吞吞的。在别的城市,大家过马路都像受惊了一样轰的一下涌到对面,这边的人过马路则像是电量不足,一点点挪到对面。
他颇觉新奇,又看大家的穿衣打扮,现这边的人也都很注重保暖。别说露腿,连露脚腕的女孩子都少。冬天道路两侧的树木都已经掉的光秃秃,树坑里堆着尚未化开的初雪,行人们包裹严实,慢悠悠在树下溜达,倒是有种四季特别分明的感觉。
陈爸爸看他这样,忍不住笑着问:“小城市,是不是感觉不一样?”
陆渐行如实点头,笑了笑:“生活节奏挺慢的。”
“不光生活节奏慢,别的展也慢,”陈爸爸道,“这地方几十年没变过了,别处高楼建得飞快,这边就老楼翻新。就连房价都没怎么涨过,你舅舅十多年前在这买了套房子往外租,这次回来一问,当年差不多买的六千,现在才七千。”
虽然城市不大,但这边风景秀丽,地理位置也可以,房价这样也太让人意外了。陆渐行诧异,“这么便宜是没有开商来吗?”
“有来的,都被吓跑了,”陈妈妈道,“这边小城市,来这的领导都是镀金的,呆不了两年就挪窝了。所以很多事都是本地人把着,市内三区和沿海的地块都只给本地的开放商,像是万科保利和中海这些,拿的地皮都在高新区以外了,价钱还高。鸟不拉屎的地方减了也没人去买,开商好一顿赔钱。早几年就被都吓跑了。”
陈彩也是十几年没来了,一边往外看着一边听他们聊天,忍不住笑着插话:“那还挺有意思的,趁便宜在这买个小房子养老不错。”
“你属地鼠的吗,到哪儿都想打个洞留个家。”陈爸爸乐道,“不过这儿除了春天风大,冬天雪大,也没别的毛病。”
说话间车子已经开到了海边,陆渐行看着远处水天一色,海岸这边有数排小洋楼,背山面海,忽然也有些心动。他猜着老家应该离这很远,便拿手机拍了张照,打算回头来看。刚拍完,扭头就见车子拐入一条单行道,再往前百来米,车子突然停下了。
陈爸爸道:“胡同开进去不方便,我把车停外面,咱走进去吧。”
陆渐行愣了下,“这就到了?”
陈爸爸笑呵呵道:“到了,往里走两步就是。”
几个人分着行李,连提带拖地一直往胡同里走。
陆渐行头次进这种城中村,一手拉着陈彩小心地避开头顶错乱的电线,又忍不住打量两侧的小店。
这些店铺都是些墙土剥落的破旧门头,门口杂乱的挂着出租房、推拿店或者配钥匙的牌子。如今面临拆迁,墙上门板上都写着大红色的拆字。
往里走了几十米,眼前的景象又换了个样——古石板铺成的路面,虽有坑洼,但十分干净,两侧则是青石黑瓦的老建筑,大门口各自挂着政府的文物标示牌,上面写着“民国民居”或“清朝民居”。陈彩姥姥家便在其中,门口标识牌赫然写着明朝建筑,外墙还有数个拴马桩。
陆渐行着实吃了一惊,进去再看,宅子果然挺大,是一处三进的四合院。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在这边过年了,”陈妈妈回头对他们道,“等下个月这宅子就跟咱没关系了。小陆你小时候过年喜欢玩什么?烟花爆竹要不要?”
陆渐行十分意外:“还可以放烟花?”
他小时候只看过别人放,因为养父的古书很多,所以不让他在家里玩。
陈妈妈笑道:“可以啊,门口就有个燃放点,放着灭火器的那就是。你舅舅让人帮忙买了一些,等吃完饭你俩正好去取一下。”
他俩到的时间太晚,舅妈给他们单独留了饭,这会儿听到几人说话忙搓着一手的面出来,招呼道:“那个着什么急?快过来吃饭!俩孩子都饿坏了。”
陈彩于是跟陆渐行一块奔去厨房旁的小餐厅。
舅妈炒菜喜欢大油大盐,陈彩原本怕陆渐行不习惯,谁想到这人不知道是饿了还是对口味,往凳子上一坐,呼噜呼噜扫了两大碗面。
陈彩惊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陆渐行有些不好意思,抹了抹嘴巴:“是不是我吃太快了……”
“……有点,”陈彩难以置信道,“这么好吃吗?”
“嗯!”陆渐行点点头,说完又看向他的碗,意思你快吃,你吃不了给我。
“就说不让你站着,多累。”陈彩瞥他,赶紧低头把自己的那份也给解决掉了。
陆渐行却把手放在他的腿上,笑道:“看不到你我心慌。”
陈彩心里甜滋滋地,却故意道:“我又不是真小孩,要丢了也太魔幻了。”
“我现在就觉得挺魔幻的。”陆渐行抬头看了看房顶,有些慨叹,“你姥姥家竟然住这种古建筑,也太让人羡慕了。”
陈彩摇了摇头:“这个不算多稀罕吧,你不知道以前在秦楼街有一片老宅,还是挺少见的悬山顶。后来那家人都出了国,宅子租给了别人照看,开商征地的时候就把那边都给推了。”
北方的宅子多是硬山顶,为了防风火,南方才常见悬山顶,主要是防雨的。陈彩小时候不明白,就觉得人家的好像更好看。前几年听他妈说那边被推了,他还慨叹了好一阵子。
陆渐行也觉得心疼,问:“这也太浪费了。”
陈彩点点头:“没办法,这边地脚好,靠山面海的谁都想要。老宅子没人住没人修,想原址保护很难。好在刚刚看到这边的房子都有文保的牌子,估计还能保留修缮一下。”
这样宅子虽然不是自己的了,但会有人对它持续进行维修和保护,也不算坏事。
陆渐行想到了自己家。
陈彩看出他的心思,握了握他的手,笑道:“等过完年,咱俩回去一趟。看看爸爸。”
陆渐行心里暖烘烘,故意道:“那边已经捐了。你住哪儿?”
“可以住酒店啊,也可以去后面的小山坡野营。”陈彩道,“反正这次我不怕了,能陪你看星星看月亮。”
陆渐行这才想起上次俩人想野战,结果陈彩吃小龙虾吃的屁股疼……
他正要说话,就听后面有声响。
陈彩舅舅舅妈和表弟一块挤了进来,过了会儿他爸妈也过来了。
陆渐行立刻起身,要把碗筷收走,改去下坐着,被陈妈妈给拦着了。
“放那就行,一家人说说话,”陈妈妈道,“小陆就是太有礼了,再看看陈彩这懒样,长辈进来你屁股都不挪一下。”
陈彩在一边直笑,又问大家:“怎么都上这来了?下午是不是还得忙?”
“对啊,过来给你们派活!”舅妈笑呵呵道,“下午我跟你妈还得再蒸一锅枣饽饽,你爸跟你舅负责写对联挂灯笼,你跟小陆出去拿鞭炮。”
陈彩跟陆渐行一块点头。
陈妈妈补充道:“你俩走着去,开车不安全。再一个拿完赶紧回来,蒸饽饽的时候大门得关上,不让人进。要回来晚了就得在外面等着了。”
“好的,”陈彩说完一愣,“这次这么讲究啊!”
以前过年大家都是吃个年夜饭,春晚都没人看了,更别说这些旧时习俗。
陈妈妈笑道:“这次难得大家都能回老宅,现在咱也算三世同堂了。干脆就正儿八经的过个团圆年。一切按照习俗走。”
“你俩年后工作也推一推,”舅舅在一旁建议道,“明天初一,我带你俩去上个头柱香。初二咱全家一块去看祈福庙会,初三还有个彩灯节还得去财神庙……”
舅舅平时也忙,这次竟然一直安排到了十五过元宵,每天的活动倒是真不少。
陈彩听地一愣一愣的,一想好多年没经历过了,又觉得有些兴奋。
下午他跟陆渐行出去,按着舅舅给的电话拉着小车去拿鞭炮和礼花。回来的时候陈妈妈正好要关大门,时间赶了个巧。陈妈妈撵着他俩回后院休息,陆渐行却压根儿坐不住。
他第一次跟这么多人一起过年,一会儿去看看舅妈塞好枣子等着上锅的各种饽饽,一会儿帮陈爸爸在大门口挂灯笼挂桃树枝。忙完这些又去掺和着要替表弟切饺子馅儿。
表弟不让,边认真忙活边道:“这个肉馅儿不能剁,要切出来的才好吃,全家就我做的最地道。”
陆渐行便好奇地在一边看:“你跟谁学的?”
“我爸,”表弟十分骄傲,“我这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般情况下我都不出手。”
陆渐行看他还有些孩子气,忍不住笑道:“看来我跟你哥运气好,能饱口福了。”
“本来就是为了你俩才做的,”表弟嘿嘿一笑,这才道:“我爸妈跟我谈条件了,好好表现,他们就给我买个新电脑。”
陆渐行一脸恍然大悟状。
表弟又催他:“陆哥你去睡一会儿,今晚还得守夜呢。咱吃完饭一块打牌。”
陆渐行只得走开,回去了跟陈彩住的厢房。
陈彩正躺炕上呼呼大睡,这边的炕早已经停用了,上面铺着厚厚的床垫,跟普通的床没什么两样。就是老房子封闭性差,屋里开着电暖气也有些冷。
陆渐行低头看着陈彩,越看越喜欢。
在这之前他从来没跟这么多家人一起过过年,陆家虽然人多,但除夕这天不过是一块吃个饭,最后便是各玩各的,太太们打麻将,年轻人抱着手机上网。
陆渐行始终觉得自己像是个外人,他努力往里融入,却又不知道大家的界限在哪儿。直到这两年因为公司的事情,那边的人彻底翻脸,跟他再也不相往来。
他其实一直以为自己也是亲人缘薄的,幸好,上天眷顾,让自己遇到了小福彩。
小福彩看着是个普通小帅哥,可实际上他是在蜜罐里泡大的,从里到外都冒着甜味的小天使。多亏自己够高够帅够有钱,才能配的上他,跟他一同享受这种甜滋滋的生活。
傍晚五点,大街小巷的大红灯笼都齐齐亮了起来,爆竹声由远及近一阵阵的开始响起,四周烟花满天绽放。
陈小天使睡了一下午,迷迷糊糊坐起来,就见陆渐行盘腿坐在炕头上,手里捧着一本书正看的认真。
室内没开灯,庭院里的灯光投进来,正好打在那页纸上。
陈彩却只看到了陆渐行被侧影勾勒出的眉眼、鼻梁和嘴唇。
他觉得自己给陆渐行的评价还是低了,这人不只有亚当腿,这人一定是亚当本当,要不然怎么总勾引人想犯罪呢。
陈彩看了会儿,不自觉往前凑了凑,嘟着嘴去索吻。陆渐行察觉出来,稍一侧脸,便跟他亲上了。
陈彩却仍觉得不够,大肆攻池掠地,最后不过瘾,在陆渐行嘴上咬了一下,这才分开。
陆渐行“嘶”了一声,笑着看他:“这么疯狂?”
陈彩搂着他的脖子,使劲点头:“我觉得我要爱死你了。”
陆渐行问:“爱我哪儿啊!”
“哪儿都爱。”
“最爱哪儿?”
“大肌霸!”
陆渐行:“……”
陈彩故意解释:“又有肌肉又霸气的意思。”
陆渐行:“……”
“那你爱我哪儿啊,”陈彩又靠过来,抬着脸问,“最爱哪儿?”
陆渐行想了想:“最爱你的声音。”
陈彩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愣了一下。
陆渐行凑道他耳边,轻声道:“尤其是你叫|床的声音……”
“我也爱你的,”陈彩小声说,“你的声音很有磁性,听你喘息简直能听怀孕……”
“嗯?”陆渐行挑眉,一本正经地问,“那你怀上了没?”
陈彩:“……”
外面陈妈妈喊俩人去吃饭。
“应该怀上了吧?”陈彩无缝对接,立刻入戏,道,“怪不得我觉得有点腰酸呢,老公你快扶我一下,咱得去吃饭了。”
他扶着后腰,一手捧着肚子,慢吞吞往外走。
陆渐行被他那样逗得憋笑,扶着他的手一个劲儿的抖。
陈彩还着急:“你别抖啊,宝宝还没出生呢你就帕金森啊。”
陆渐行:“噗——哈哈哈哈!”
陈彩依旧很认真,歪着头问:“宝宝还没取名呢,你快想个名儿。”
陆渐行擦了擦笑出来的泪,道:“你取吧,你生的你说了算。”
“陈小陆?”陈彩琢磨了一下:“陆小陈?哪个好?”
“都好。”
“可是两个名字呢。”
“生二胎。”陆渐行严肃脸,“响应国家号召,建设和谐社会。”
大年初一,舅舅带着俩人去上头柱香,陆渐行从庙里出来,在山脚下现一只小橘猫,瘦骨嶙峋,可怜巴巴,一条后腿不知道在哪儿受伤了。
他跟陈彩捡回去,又约了宠物医院过去检查治疗,最后决定收养这个小东西。
小东西有名有姓,叫陈小陆。
正月初五财神节,一家人又一块去城隍庙上香。陈彩才出大殿,就遇到了一只大黑猫。黑猫一身皮毛溜光水滑,跟旁边穿貂的社会大哥似的。
陈彩跟他对视一眼,没多想,往旁边的楼梯走了两步。那黑猫身形比他还快,陈彩只觉眼前一晃,脚才要落地,黑猫就躺他前面了。
陈彩:“……”
他差点踩上去,吓出一身冷汗,再往旁边走。
那黑猫起身,就势一躺……又来了。
这天陈彩哭丧着脸,买了个十五块钱的竹篮,篮子里端坐着那只黑猫。
全家人都啧啧称奇,认为这是奇遇,黑猫一定是招财猫,要好好对待。
唯独陈彩不服气,对陆渐行抱怨:“凭什么姓陆的皮毛就这么好,我们家小陈就瘦巴巴的?”
“因为小陆必须用美色才能打动你。”陆渐行道,“小陈就不用了,姓陈的,生来就是要被宠的。”
陈彩:“……”
他被噎住,想了半天竟然没法反驳,顿了顿,道:“……嗯……你说的对。”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