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川机场23号跑道头附近的公务机机坪上，一架帅气的白色涂装湾流公务机已经做完了所有起飞前的所有准备工作就等待着临近起飞时间了。
由于公务机的每次的飞行都是需要批文的，起飞时间是固定的，不能提前。没法子，老板来得太早，只能等着了。
驾驶舱中，两名飞行员百无聊赖地瘫在座椅上。原本这种情况下应该天南海北地扯着，可是驾驶舱门是开着的，要是聊得太嗨被后面的老板听见可是不好。
公务机飞行员还是比较清闲的，一年的工作量估计也就一百多小时。跟航线飞行员动不动接近一千小时的经历相比，那养生得不行。
跟航线飞行员按小时计算工资不一样，公务机飞行员的工资是固定的。如果公务机飞行员也按小时算工资，那一年飞一百多小时，还赚个锤子的钱。所以，公务机飞行员基本是买断制，飞多飞少，一年就那么多钱。
单按性价比来说，公务机却是相当高，对于喜欢混日子的飞行员来说是个很不错的去处。
就在两名飞行员都闲得发慌时，放行频率里突然出声了：“N254DC，转121.55，频率测试。”
因为公务机的每次飞行都要特批，肯定是没有常规的航班号的，因而呼号一般是以机号代替的。
飞行员面面相觑，不过右座的副驾驶还是依从了放行管制的要求，将频率转到了121.55：“放行，N254DC！”
“N254DC，你听我信号几个？”很快耳机里就传来管制的声音。
“五个！”
“好的，现在可以转回放行频率121.7了。”
副驾驶倒是没有立刻转回去，而是略微奇怪地问道：“请问一下，为什么现在突然做频率测试？”
一般来说，频率测试都是在早上频率重新开放的时候才会进行，可这都几点了，还要新开频率吗？
像剑川这样的大机场，有进近，塔台，地面，机坪，放行，现场指挥等各种频率。但是在凌晨阶段，航班量很少，要是这些频率全部照常运行就显得浪费了。
通常的话，进近频率是不动的。而塔台频率有时候会跟放行频率合并，地面和机坪频率合并，以此来合理分配资源。
而从早上六点开始，航班量逐渐增多了，关闭的频率就会陆续重新开启。开启的时候，管制员会随机挑选一个机组进行频率测试。
像这种在大白天搞频率测试的，的确少见。
公务机里面的机组也是闲得慌了，这本来就不是飞行员该关心的事情，人家机场想要测试频率就测试，还得跟机组汇报？
不过，机场方面倒也是不隐瞒，直说了：“这是机场的备用频率，一会儿要启用。N254DC转回放行121.7长守吧。”
“121.7，N254DC！”副驾驶没有再多问了，转回频率后，报告道：“放行，121.7，和你长守了。”
“N254DC，长守频率！”放行频率接着说道：“频率里所有飞机，未来一个小时内禁止调用121.55频率，重复一遍，未来一小时内禁止调用121.55频率！”
同样的话不仅仅出现在放行频率，还出现在了机坪，地面和塔台频率上。这不是针对某个机组，而是广播式的喊话，面向所有飞机。
“121.55？”副驾驶有些疑惑：“这频率怎么了，好像出什么事的样子。”
机长也露出一丝思索的表情：“有些机组会在121.55里聊天，现在看起来机场要暂时独用121.55了，是奇怪了些。”
有时候在飞行的时候在无线电里会听到相熟的人的声音，可是占用管制频率聊天一两句还行，多了是要惹人厌烦的，甚至有可能被管制单位给告了。紧急频率倒是平时没什么人说话，可占用紧急频率似乎也不太好。
所以，机智的飞行员都会约定俗成一些聊天的频率。比如航空公司会有自己约好的频率，机场也有相应的频率，就像是剑川机场的备用频率121.55。
很多相熟的飞行员在剑川机场遇到时就在121.55里面聊天，剑川机场方面肯定是知道的，但不管半分。也就是到了特殊时分，才特意提醒机组不要调用121.55，还算是相当有人情味了。
正当副驾驶还在琢磨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突地眼睛眯了起来。机头方向是对着23号跑道的，而且离得极近，他分明看到原本正常亮度的跑道灯光系统开始骤然变亮，即便在太阳底下都分外显眼。
“不是，机场想干什么，这亮度眼睛都得亮瞎了。”副驾驶滴咕道。
灯光亮度不是越高越好的，太亮的话，会影响飞行员判断飞机的相对位置，是极为不利的。像外面这情况，明显是将灯光调到了亮度最高，可只有在低能见的情况才会有这类操作，哪有万里无云的大白天搞这种的？
“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到现在还发现不了异常，那这机长就是白混了，只见他露出一丝兴奋的神采，催促着副驾驶：“用二部调出塔台频率，听听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副驾驶也是好奇得紧，赶紧去查塔台频率。然而，突然间，两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皆是转头一看，发现秦心就站在驾驶舱的入口处，两人脸上的表情一下子给僵硬住了。
只见秦心面容冷澹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
此刻，载着罗勇和余奉天等人的机组车已经顺利通过了安检，机场方面跟安检口打过了招呼，过关非常顺利。
过了安检，机组车一路将罗勇等人送到塔台下方。靠近塔台的区域是管制区，机组车也不能开进去，只能停在附近让众人下来。
机场方面派个人专门过来，瞧见罗勇走过来马上迎了过去：“罗总，来得快啊，辛苦你跑一趟了。”
“哪里，哪里，自家的事情是让刘主任费心了。”过来接他们的是塔台调度室的主任，罗勇倒是认识的。有时候，航司会跟机场集团联谊，增进下关系，罗勇还是认识些机场里的人的，只不过私交就比较一般了。
这个刘主任扫了眼后面跟上来的余奉天，李荣成以及叶先，便是说道：“人还不少啊。”
“这位是咱们公司的维修副总裁，后面两位的波音的工作人员。你也知道的，这架飞机是我们从木华那边湿租过来的，了解不多。说实话，能不能帮上忙，我们自己都没底。”罗勇担忧道。
这点儿，刘主任倒是表示理解。即便是三大航这样的巨型公司，波音747的数量都是不多，远没有737机队规模庞大。
这数量一少，积累的经验肯定就少了。关于飞机，可不是在下面研究手册就能研究明白的，都是大量航班的运行总结出来的。
“没事，咱们尽力而为。”刘主任跟罗勇边走边说：“刚才根据机组报告，除了当班的机长和副驾驶出现了昏迷状况外，客舱中也有三名旅客受伤，情况似乎并不严重。”
“这就好，这就好！”无论如何，人永远是最重要的，只要人没事，很多问题都是可以谈的。可人一旦出事了，就算飞机没事，那也是天大的事情。
众人跟随着刘主任乘坐天梯上去塔顶的调度室，期间，刘主任略有些奇怪：“刚才我们接到了黔州区调室的消息，机组让我们开辟一个单独的通讯频率，还有就是将跑道灯光全部调到最亮。罗总，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
说实话，开辟一个单独通讯频率倒是可以理解的，可能是机组工作量太大，不想在通讯上浪费时间。可将跑道灯光调至最亮就比较奇怪了，最高等级的亮度就算在白天都极为扎眼，反倒是不利于飞行员落地才对。
罗勇思索片刻也搞不明白徐苍想要干什么，将灯光调到最亮的做法确实非常古怪。
等众人上了调度室，透过玻璃，可以将大半的剑川机场尽收眼底，而调亮后的跑道灯光更是刺眼无比，即便是隔了老远的距离。
罗勇不由眉头紧锁：“这也太亮了，落地的时候看得清跑道吗？”
说着，罗勇不解地望向刘主任：“你确认机组是要求最高等级的亮度，没有听错？”
“我可以肯定没有听错。我也觉得奇怪，所以才问你的。”
就在这时，刘主任身边的一个管制席说道：“主任，通讯转过来了！”
“嗯？”刘主任一愣：“把话筒给我！”
众人意识到9811已经接入机场频率，马上将管制席团团围住，在雷达屏幕上已经可以看到9811的信号点了，距离本场已经不到三十海里了，已然进入了进近区域，很快就要落地了。
“蓝天9811，现在雷达引导，23号盲降，现在飞航向030可以吗？”刘主任赶紧说道。
9811那边沉默了很久，就在众人都有些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回答的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不行，我们申请按程序进近，接SXS-1Y进场。”
刘主任一怔，他记得得到的资料是飞机上现在的操纵人是徐苍啊，应该是个男的才对，怎么回答的是个女人了？
不过，他倒是没怎么过多在意，可能是徐苍忙不过来，让乘务员上座帮忙通讯了，倒也是不算多么罕见。只是，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按标准进近程序着陆，明明是雷达引导的速度更快才对。
鉴于可能是涉及飞行上的问题，刘主任没有立刻给出回答，而是望向了罗勇。
罗勇一把抓过话筒：“走SXS-1Y进场要经过一个长五边，耗时太长了，要赶紧落地，按刚才的指令飞航向030，雷达引导截获盲降。”
然而，这次的回答就快了很多了，还是那个女人的声音：“不行，我们只能飞标准的仪表程序。”
罗勇本来就窝着火，他也想不通徐苍到底在搞什么鬼，当是吼道：“在天上多待着好玩是吗？别让一个乘务员跟我通话，徐苍呢？你倒是给我一个理由，飞标准进场程序是为了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后，对面再是说话了：“罗总，我是乘务二中队的夏疏月。我哥说他现在看不见了，无法跟随指令精确控制飞机，只能沿标准进场程序飞行。”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哗然。罗勇则是浑身剧颤，嵴背上渗出了一层冷汗。他跟刘主任面面相觑，此前可没说连徐苍的身体都出问题啦！
显然，刘主任也是头一次听到这个消息，脸上露出一丝慌乱之色。这飞行员看不到了，还怎么把飞机落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徐苍呢？让他跟我说话！”罗勇急火攻心，音量不自觉地提高起来。
“罗总，我哥是释压的时候眼内出血了。”说着，夏疏月继续道：“而且，他的耳朵也在出血，听力很不好。有的时候需要我复述给他，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简短一些，不然我可能记不住。”
“这.......”罗勇的手都快抓不稳话筒了，他一只手撑着台子，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尽量让自己在这般震撼的信息中保持冷静。
一个瞎子加半聋的人去落一架巨型客机，这开什么玩笑？
而身在外围的余奉天听到徐苍目不能视，耳不可闻的消息已经是快要瘫软在地。这不是基本宣判了飞机的死刑，这飞机要是坠毁了，最后查出来一切源头就是S2开关缺陷引起的，那他可就不是单单递辞呈这么简单了。
倒是叶先面露惊异之色，而李荣成则是面无表情，也不知道他在琢磨着什么。
彷佛是抓到了一丝生机，罗勇赶紧说道：“徐苍，你指挥那个乘务员调自动驾驶，她身体没问题吧？”
这下频率里彻底安静下来了，诡异得让人觉得有些可怕。
突然，频率里响起来一道冷冽如霜的声音：“你是让我把整架飞机交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乘务员？你是相信她，还是相信747的自动着陆功能？”
其实，徐苍也曾经考虑过让夏疏月代替自己操控飞机，毕竟自动驾驶还是可以使用的。但是，思前想后，徐苍还是否决了这个想法。且不说，夏疏月能不能理解他的指挥，他现在连进近准备都还没有做，如果要自动驾驶进近，不仅仅需要调整MCP板，还要设置航向道，决断高度，导航频率等等，这些他都没有来得及做。
其中任何一个环节错误了，这架飞机就必死无疑。徐苍现在看不见，根本验证不了夏疏月做的对不对，这个风险太大了，大到徐苍已经将之视为不可能。
而且，徐苍反对让夏疏月来的另外一个理由就是波音747糟糕的自动着陆功能。如果是夏疏月来进近，最后肯定是要自动驾驶着陆的，但是据徐苍所知，747-400的自动着陆还不完善，是需要等更新很多次版本后才相对可靠的。徐苍怎么可能将希望寄托于一个不靠谱的自动着陆功能上。
罗勇喝道：“那你怎么落地，你看不见怎么落地？不说拉平了，你连将飞机引导到跑道上空都做不了！”
频率里稍等了一些，徐苍再是回复道：“所以，我需要按照标准进场程序飞行，我会利用垂直导航将飞机引导到跑道上空。”
“不行！”这声断喝是来自于刘主任的，他拿过罗勇的话筒：“徐苍，你是说RNP APCH吗？可是现在PBN运行还是在测试状态，航路上的区域导航航路都没有完全放开，更别说进近阶段RNP1的部分了。徐苍，我们机场没有RNP程序，你要用垂直导航飞的话，保证不了安全的。”
“没事！”刘主任的声音是如此之大，徐苍甚至都不用夏疏月的转述都能听明白了：“即便没有RNP程序，FMC在最后进近阶段会计算模拟出一个下降剖面，我们就按那个飞。”
“可是，那是没有验证过的。”刘主任显然是了解一些前沿的PBN技术的：“那条按照B-VNAV计算出来的下降剖面跟盲降下滑道是不匹配的，而且受到温度影响很大，存在地形风险的。”
“没事，那是安全的！”徐苍的态度异常坚定。
他当然知道是安全的，因为这项技术波音后面验证了整整十年，确认绝对安全后才推广向全世界，即后世常用的RNP APCH以及更进一步的类精密RNP AR技术。
不过，现在这项技术在全世界都是处于测试阶段。两年前，欧洲才首次尝试使用基础区域导航技术，而国内也才在少数航路中测试PBN技术。
像刚才黔州管制给出的P554这个点就是由PBN技术定位出来的。
传统航线是以导航台为定位方式的，因为导航台的必要性，航线的空域利用率就会受到极大的制约。而PBN技术则是以WGS84坐标系为导航手段，以经纬度定义一个航路点，这样就不用受到导航台的限制了。
如此一来，空域的利用率将会大大提高。当然，在这个时代还很少有人可以理解这项技术，刘主任能知道一点儿已经算是很少见了。
“这......”眼见徐苍态度无比坚决，刘主任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只得看着罗勇，征求他的意见。
罗勇咬着牙接过话筒：“徐苍，就算你能把飞机引导到跑道上空，你怎么拉平？这种进近方式可接不了自动着陆。”
自动着陆只能接续在盲降进近的方式上，那最后的拉平动作还是无法完成。
“我也没打算用自动着陆。”在等了一会儿后，徐苍的态度更加不可动摇：“就用垂直导航将飞机引导到跑道上空，只要引导到那里，我就可以落地，就这么办了！”
“该死！”罗勇将手插入头发中，他只觉得头疼欲裂，徐苍这小子简直跟茅房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倒是后面的李荣成眼中精光闪烁，他没想到徐苍竟然对PBN这种极其前沿的导航技术如此熟悉，这倒是相当少见。
.......
此刻，在驾驶舱中，徐苍将耳机随手一丢，长出一口气后再次跟夏疏月确认道：“刚才我教你的空速，高度和航向都记着了吧，知道在哪里吧？”
“嗯知道的，空速表在左边，高度表在右边，航向表在下面，是罗盘一样的东西，记得了。”夏疏月点头到。
徐苍长舒了一口气，这是夏疏月可以理解的极限了。刚才徐苍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让夏疏月明白哪里是空速表，哪里是高度表，哪里是航向表。光是这些基础的数据认读就已经消耗了徐苍几乎所有的精力。罗勇竟然妄图让他再现教夏疏月怎么进行进近，简直可笑无比。
要是这么容易学，飞行员就不会这么值钱了！
之所以要让夏疏月认读空速，高度和航向数据，那是因为即便水平导航和垂直导航可以将飞机引导到跑道上空，甚至可以自动调速，但是着陆构型的建立是需要手动来的。这倒是徐苍可以自己来。
虽说看不见了，但是起落架手柄放下就好，而且襟翼手柄那边有卡槽，摸一下大概就能知道是多少襟翼了。
徐苍需要确认空速来建立着陆构型，同时核实高度和航向以验证飞机的确按着标准仪表进场程序在飞行。
突然徐苍心底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从转入剑川机场频率后，讲道理飞机应该离本场非常近了才对，估计也就二三十海里。
刚才跟管制那边一通说话，按照飞机的速度这个时候应该转入右三边才对。
根据徐苍的记忆，飞机应该是从西山方向进场，航向正好是对着本场的，然后在距离本场十二海里左右右转加入一个右三边，飞向SXS-1Y的起始进近定位点加入进场程序。
感觉上来说，现在应该差不多右转了才对。
“疏月，现在我们在往哪里飞？”徐苍问道。
夏疏月看着导航页面研究了半天，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好像是对着一个绿色的小圆圈去了。”
徐苍心里一咯噔，那个绿色的小圆圈正是剑川机场的定位点，还是他亲手打进去的。他急道：“现在飞机还沿着红线走吗？”
红线就是生效的航线和进场程序，只要飞机还在红线上，那就代表飞机暂时还没有问题。
然而，夏疏月却是说道：“哥，没有了呀！它就是往着那个绿色的小圆圈飞过去了。”
徐苍脸色狂变，左手紧紧的握着驾驶盘，不发一言。
夏疏月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了，徐苍听力受损，没有听见，于是又大声说道：“哥，没有沿着红线飞了。”
“我听见了。”徐苍深呼吸了一口，可旁边的夏疏月却能听见徐苍的呼吸声略微有些颤抖。他拍了一下夏疏月：“赶紧联系管制，让他们定位我们的位置。”
徐苍不明白飞机为什么没有按照水平导航沿着程序飞，他只晓得现在飞机偏离了程序，那后面什么的RNP APCH就全是空谈，甚至现在飞机在哪儿他都不知道。
徐苍可不能指望夏疏月能看明白导航页面上的内容。
虽说不懂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徐苍凝重的面色，夏疏月大约也知道似乎情况不太好，忙是呼叫管制那边。可是，一连呼叫了好几次，对方都没有答应。
“哥，他们没回！？”夏疏月有些紧张了。
徐苍此时也有些慌了，要是再弄个通讯失效，没了地面的帮助，他们无疑是雪上加霜。徐苍伸出右手，在通讯面板上摸索了好一阵，凭着感觉将发射机切换了一下：“你再试一试。”
夏疏月点头，又是再呼叫了几次，可依旧没有应答。
这下夏疏月真的是慌了：“哥，没声音啊，怎么办？”
此时，就算是徐苍在心底里也掠过一丝绝望。回忆了下，或许是刚才进行CDU输入时，因为担心暂时失明，加快输入速度下导致没有将航路的最后一个点与进场程序的起始进近定位点连起来，从而导致了断开，飞机才偏出程序了。
当然，原因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该怎么办？
飞机一旦偏出程序，那徐苍甚至连高度都不敢下，因为按着程序飞有地形保护，只要沿着程序上的高度限制逐一下高度就没有问题。
可现在不在程序上了，徐苍也不知道下面是什么，胡乱下高度撞山了怎么办？想要偏离程序下高度，就需要得到管制员的许可，因为管制员可以看到地形影响，他会帮机组评估。然而，现在连管制都联系不上了，当真是走投无路了。
别说飞到跑道上空了，他现在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
“难道这次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徐苍的脑海里竟是不可遏制地出现了这个念头。
就算是不明白此刻的境况，但是夏疏月是能感觉到徐苍的脸色变化了，她忍不住还是问道：“哥，我们怎么办？”
夏疏月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小了，徐苍知道他的听力还在持续衰减，很快估计什么都听不到了。到那时，真就是死路一条了。
是时候做出决断了！
“没有程序，那我就算出一条程序来！”徐苍咬着牙，他的背上承载了太多，可不能就如此简单地死在这里！
凭借着夏疏月可以提供的空速，高度和航向以及他脑海里记忆的进场程序图，徐苍便是在要在这绝境中心算出一条进场程序来！
那么，首先他需要知道自己在哪儿！
“继续往前飞！”徐苍冷声道。
夏疏月一怔：“飞到哪里？”
徐苍深吸一口气：“那个小圆圈上，我们从那里开始！”
......
此刻，在剑川机场塔台管制室里，所有人围在雷达屏幕上看着9811的信号点顺着SXS-1Y程序飞行。可是在右三边的转弯点出，飞机并没有右转向起始进近定位点，而是保持航向在往前飞。
“怎么回事，飞机为什么没有沿着程序飞？”刘主任一愣，拍了下管制员的肩膀：“机组刚才是说沿SXS-1Y程序吧，我没有听错吧？”
“主任，刚才机组的确说的是按照SXS-1Y进场。”管制员确认道。
“那他怎么还不转？”刘主任指了下管制员的话筒：“呼叫一下机组，询问下情况。”
然而，还未等管制员开口，反倒是响起来了夏疏月的声音：“塔台，蓝天9811！”
刘主任赶紧拍了下管制员的肩膀：“赶紧回，问他们是不是改变进场意图了？”
管制员点了点头，旋即对着话筒问道：“蓝天9811，你们现在已经偏离SXS-1Y，是否要更改进场程序？”
这下周围的人皆是侧耳倾听起来，可是等了一会儿，机组根本就没有回答，竟是继续再问：“塔台，蓝天9811，听得见吗？”
“蓝天9811，我听你信号五个。”管制员马上回道。
然而，回复管制员的还是那个略带紧张的夏疏月的声音：“塔台，听到请回话，我们想要确认飞机的位置。”
事不过三，这下所有人包括后面的李荣成和叶先都是脸色狂变，罗勇则是怔怔许久，缓了好一会儿才是不可思议道：“他们接......接收天线出问题了？”
管制这边可以听到机组的声音，而机组却听不到管制员的回复，这基本就可以断定是飞机的接收设备出故障了。
其实，也有可能是管制这边的发射机出问题了，但是概率实在太小了。
在机组无法目视，耳朵几乎不能听见的情况下，飞机的接收天线还出故障了，那就意味着机组根本就得不到管制员的帮助了。
更要命的是，现在飞机已经脱离标准程序，那自动驾驶就无法将飞机引导到预定的跑道上空位置。
“他们刚才说让我们报告他们的飞机位置，那就是说......”刘主任面色恐怖地望向罗勇：“机组现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怎么会这样，飞机应该有导航仪表的才对！”
余奉天牙齿几乎要咬出血来：“可是能看得懂导航仪表的人现在看不见！”
“不不不不！这样不行，无法目视，又看不见仪表，飞机怎么落，盲飞吗？罗勇，罗勇！你TM赶紧想办法！”刘主任情绪几乎崩溃了，他在塔台调度室熬了整整十年，马上就要升到空管局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在他的任上出现飞行事故的。否则，他的仕途就结束了！
罗勇的脸上都是铁青的，他如何想办法，这能有什么办法？
刘主任看罗勇束手无策的样子，怒气勃发，一把扯住罗勇的衣领，低声吼道：“还有一个月，还有一个月我就要调任去空管局了，你们公司在我调任出整出这事儿，要是我毁了，你们也别想好过！”
罗勇脸色骤变，看刘主任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的样子，他知道刘主任怕是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如果今天9811航班真的坠毁了，身为塔台调度室主任不说负责任吧，肯定也是职业生涯的一大污点，那想要再进入空管局便是痴心妄想。
罗勇可是知道这个刘主任心心念念调到空管局已经等了整整十年，临了梦想破灭，以后所有从剑川机场出港的蓝天航空飞机怕是要遭大殃了！
“刘主任，你不能这么做，我们也不想发生这种事啊。”罗勇赶紧解释道。
“那我呢？”刘主任咆孝道：“我管不了那么多，你们公司发生的事情就要承担责任！这架飞机要是砸了，以后但凡有任何延误和流控，你们蓝天航空都会是最后一个！”
刘主任的吼声几乎充满了整个塔台调度室，而且他说的话已经是明显的公报私仇了，是非常不妥的。可调度室里的管制员们皆是低着头，装作没有听见。
等了整整十年，结果一朝幻灭，任谁都是要发疯的！
罗勇的脸霎时间失了血色。没有那家航空公司不愿意跟机场塔台调度室的主任搞好关系，即便是像三大航这样的公司，每逢节假日都会往调度室这边各种送礼，时不时还要请客吃饭，就是要维持与调度室的关系。
结果蓝天航空关系没搞好，直接把调度室的负责人给得罪得死死的了。那么可以预见的未来，蓝天航空将会在剑川机场寸步难行。
“转121.5继续呼叫！”刘主任狠话已经撂下来了，也懒得再扯皮了，让管制员在紧急频率里尝试呼叫一下9811机组。
然而，还未等管制员发声，121.5紧急频率里反倒是想起来徐苍那低沉冷峻的声音：“蓝天9811通讯失效现在盲发信息！本机预计十分钟后落地剑川机场，因机上操纵人员视力和听力出现问题，同时导航设备无法使用，请所有位于剑川机场A滑行道，所有脱离道，以及跑道上的航空器尽快脱离！我再重复一遍，因机上操纵人员视力和听力出现问题，同时导航设备无法使用，着陆精度将无法保证，请所有位于剑川机场A滑行道，所有脱离道和跑道上的航空器尽快脱离，并且远离相应区域。”
此言一出，调度室里全场哗然。在通讯失效期间，如果仅仅是单向失效，那是可以尝试进行盲发信息来告知管制员意图的。而121.5紧急频率是所有航空器和管制单位都会监听的，在这个频率里盲发传播范围是最广的。
徐苍没时间去验证到底是双向通讯失效还是单向失效，他只是将能做的都做了。
盲发本身并不稀罕，可怕的是盲发的内容。刘主任怔怔地喃喃起来：“什么意思，他这是做好了坠毁的打算了？”
要清空跑道以及跑道相邻的滑行道，这分明是机组已经没有信心可以落到跑道上了。便是让附近区域的人和航空器全部撤离，免得殃及无辜。
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似乎机组也陷入了殊死一搏的境地之中。
罗勇和余奉天相视一眼，两人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尽的恐惧。只要这架飞机坠毁了，蓝天航空也要跟着完蛋。
现在还顾什么个人恩怨，余奉天现在比任何人都希望徐苍能将飞机落下来。
刘主任长出了一口气，他现在很想骂人，狠狠地发泄内心的怒火，可是他知道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一转头，指着自己的助手：“通知放行和机坪暂停飞机推出，让地面把所有在滑飞机全部召回。另外机场消防和急救医疗呢，赶紧催一下！”
说完，刘主任狠狠地瞪了一眼罗勇，其意不言自明。
......
与此同时，在湾流公务机上，徐苍的盲发信息同样被接收到了，而站在驾驶舱门口的秦心将一切一字不落地听了下来。
在座的两个飞行员根本没有注意到秦心的脸色在迅速阴沉下来，还在谈论着盲发的内容。
“怎么会机组听力和视力都出问题了？”机长有些奇怪：“难不成机场独用备用频率就是为了他？”
副驾驶啧啧嘴：“哥，这人说导航设备也用不了了，这飞机怎么落啊？看又看不见，听又听不到，导航设备还用不了，这怎么弄？”
“还弄什么？”机长冷笑道：“他们死定了，不知道怎么搞成这样！”
然而，就在机长话音落下的刹那，后面突然传出来些许动静。聊得正起劲的机长和副驾驶这才惊觉秦心在门口。
当机长干笑着转过头去望向秦心之时，只见秦心俏脸煞白，浑身散发着摄人的寒气。
“老......老板？”机长本能地感觉到秦心的状态有些不对。
“你们可以查到蓝天航空的航班机组信息吗？”秦心低沉着问道。
“这个......”机长略有些忐忑：“查询航司的航班计划需要员工权限，我查不了。不过，我在蓝天航空有认识的人可以帮忙查。老板，你要查什么？”
秦心声音越发冷冽：“蓝天9811！”
.......
徐苍的盲发信息通过紧急频率传遍了全国几乎所有航空器和管制单位，而其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更是让闻者讶异无比，有人竟然在不可见，不可闻，无仪表的情况下落地，这根本就是超越人类极限的不可能之事。
不过，依旧有无数机组开始打听蓝天9811的事情。所有人，所有人都在关注这场史诗级的表演！
在剑川机场的调度室里充斥着凝重入水的氛围，就在值班台上的那个座机从徐苍发出盲发消息后就一直在响，可刘主任硬是不让人去接。
他不用接都知道那些电话时谁打的，而又是要询问什么的。
就算一一接了电话，飞机坠毁的话，他还是一样的结果。现在唯一能救他的就是9811能平安落下来。
可是望着满头大汗的罗勇和余奉天，刘主任那最后一丝幻想也被击得粉碎。
不可视，不可闻，无仪表！
刘主任长叹一口气，没有仪表导航，没有目视参考，飞机如何飞到五边？没有程序保护，飞机根本就无法下高度，因为随时都可能撞山！就算飞到了五边，飞到了跑道上空，看不见跑道，听不见无线电高度表的报话，飞机如何拉平？
一个个根本无解的问题放在刘主任面前，一次又一次地如同恶魔的低语在述说了已然注定的结局。
一
直没有说话的李荣成脸色凝重，他轻吐一口气：“徐苍，你会怎么做呢？”
“他们到底要怎么飞，往哪儿飞？”刘主任无力地问道。他也不知道问谁，现在机组连自己位置在哪儿都不晓得，已经是一个死局。
“他们要往机场飞！”突然间，一道隐隐含着激动之情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来，正是来自于久未出声的叶先。
只见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死死地盯着雷达屏幕：“他们不知道自己的位置，所以首先要定位，而机场就是他的定位点！”
“可就算他们飞到了机场，那后面怎么飞，又没有仪表支撑和目视参考！”刘主任反问道。
然而，叶先却是浑身都在颤抖：“没有仪表和目视，但他有空速和航向，那就算出一条路来！”
叶先的眼睛中爆发出无比璀璨的光芒，全身的血液彷佛要沸腾起来，他几乎忍不住要长啸出来：“徐苍，你能做得到吗？你能达到这超越人类的神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