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黄泉比良坂都沉浸在这意志角逐所产生的碰撞中。
天旋地转,日月无光。
在遥远到难以想象的雪原之上,早已经,天崩地裂。
野武士和破戒僧。
他们畅快的大笑,沉浸在血和厮杀中,满怀虔诚的祈祷,感激彼此的相逢和这如此酣畅的一战。
在剑圣枯瘦的面孔之上,浮现出一个清晰的拳印。
而罗老的躯壳之上,剑痕交错,宛如网罗。
一次,再一次,再来一次……
无数次。
他们闭上眼睛,畅想着彼此相遇时的美好。
微笑。
直到破晓的阳光照落。
魁梧的老人回眸,看向身旁的对手:“满足了吗,上泉。”
老人出了尖锐的笑声,任由他擦拭着嘴角的口水,眼瞳里闪耀着可怕的火光,那么耀眼。
“再来一次好吗?”他说,“还想再来一次。”
“算了吧,我怕我会忍不住真的打死你……”
“哈,说的你好像做得到一样。”
剑圣大笑:“我还没输呢!”
我还没有死。
“你只是在耍赖皮而已,不和你玩了。”罗老嫌弃的说:“你玩不起。”
“可我们可以一直玩下去。”
“但没有意义。”罗老说,“获得再多的成长和喜悦,都只会徒增死亡的痛苦和悲伤,你应该学会点到为止。”
“那么,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两个老人微笑着,凝视着天边远方升起的曙光。
这是最后的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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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晨露沾湿槐诗裤脚的时候,他看到了从缺口中走出的罗老,好像夜游归来一样,心满意足,脚步轻快,哼着模糊的歌。
看到靠在墙角的槐诗。
“要走了吗?”槐诗问。
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看过来。
槐诗也看着他。
神情平静。
“是啊,时不我待。”罗老说:“在死亡到来之前,我们都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我们还不能休息。不论是我还是你。”
“去哪里?”槐诗问。
老人说:“去完成当年未了之事。”
他深深的看了槐诗一眼,“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如果你想要回报我的话,就只有一件事情交给你。”
“……”
槐诗没有回答。
罗老也没有再说话,等待着他,直到他摇头:“我不想要这些东西。”
老头儿笑了,“那你要钱么?我这里还有钱。”
“……这不是能够交换的东西。”槐诗说:“你给我鼓手、禹步,超限状态,现在在教我这些,极意,帮我在瀛洲站稳脚跟,帮助我让大司命的神性增长。我很感谢你,但我做不到。”
“我甚至还什么都没有说。”
槐诗被逗笑了,难忍心中升起的荒谬和愤怒,“可你还能有什么东西求我呢?”
罗娴。
他在人世间所剩下的唯一牵挂。
除此之外,难道还有什么能够令他如此不惜力气?
在初生的阳光之下,那个影中的老人凝视着眼前的学生,一字一顿的告诉他:“有一天,一切如果无可挽回的话……槐诗,请你,杀死她。”
槐诗漠然,“非要我不可以么?”
“因为只有你才能杀死她,不是么?”老人说,“只有你亲手造就了如今的她,一个更胜以往毫无拘束的深渊之子。”
他说,“你有责任去杀死她。”
“一切并不是无可挽回。”槐诗说:“就算是到最后……”
“已经没有什么最后可言了。”
老人说:“你已经见过最后了,从新秀赛结束之后,所存留下来的就再已经不是你我所能理解的状态……”
所谓的凝固,所谓的升华。
原本就形同一体。
都是脱离白银之海的悖逆。
倘若将白银之海的存在视为人类的整体,那么升华者和凝固者都是不容宽恕的异端才对。
不论对现境是否有益,这两者本身就是对三大封锁的违背,都是对白银之海存在威胁的隐患。
哪怕是因为能够提升修正值,所以对现境有益,能够被容许存在,但天文会一直死死的卡着每年一百多个的升华名额,不肯放手量产升华者,也都是为了维护白银之海的稳定。
主动的通过技术和手段从白银之海中抽取出一个灵魂,就算再怎么谨慎,也会对白银之海造成损伤。
哪怕像是槐诗这种通过各种意外从主体中挣脱出的’野生升华者’,就算后患小一些,但也并不值得鼓励和提倡。
同时,在这个过程之中,意识升华为灵魂,不可避免的会带来影响和变化,或许这种变化多数是正面的,但变化就是变化,不可能因为它是好的就抛在旁边不管。
凝固同样也是变化。
就像是从海中升华的水蒸气冻结为冰霜一样,这样的变化远比升华要更加的剧烈和彻底,甚至会完全改变一个人的意识和思想,在’温度’的影响之下,无限制的向着深渊靠拢。
简直是翻天覆地一样的剧变。
新的自己,将会杀死旧的自己。
怪物杀死了人类。
不,倒不如说,是以旧的意识为温床和养分,由深渊所缔造的凝固灵魂将一切吞吃之后,以全新的面貌诞生。
到时候的凝固者,已经不再是原本的升华者本身,只不过是盛放着地狱精髓的容器而已。
只是存在与现境,就会施加歪曲,只是呼吸,就会对这个世界形成破坏。
宛如不可逆的癌变。
无关道德或者利益,这是人类在诞生意识之前就已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敌对关系,无法用其他什么美好的理由去回避和缓解。
一旦罗娴变成了那样的程度,那么槐诗就绝不能同她相容。
“她原本,是迈向凝固的……”
老人说:“可她被你所改变了。”
槐诗恼怒:“可我只不过是玩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把戏而已,一点点微薄的慈爱,什么都改变不了。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是她自己选择留下来!”
“我相信。”
老人颔,如此郑重又认真:“所以我才那么感谢你,槐诗,是你给了她留下来的理由。”
“可是,这一切并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
他问,“你觉得她现在是什么样的状态?是升华?还是凝固?还是徘徊在熔点?”
答案是,同时兼有。
与生俱来的深渊本质和生而为人的灵魂包容在同一具躯壳之中,纵然有天国谱系的圣痕调和,依旧无法保证万全。
从出生的那一天,她就已经有一部分进入了凝固的状态。
就好像踩在悬崖的边缘,一部分在地狱,一部分在人间。
现在,她已经离开了悬崖边缘,可是却并没有返回大地,而是来到了深渊之上,踩着一道细细的线,孤独的向前……谁都不知道这一道细线究竟什么时候会崩断,也不知道线的另一端有什么东西在等待。
这一点,她心知肚明。
所以她选择了逃避,自我放逐,寻求解答。
但不会有解答。
放逐也不会有结果。
总有一天,她会走遍整个世界,到时候她将现,自己找不到答案。
“到时候,一切就会迎来结果。”老人说,“倘若结果是最恶的那个……”
槐诗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我不会那么做。”
“我当然知道啊。”
老人一脸理所当然的颔:“所以我才跟你说啊。”
“否则我干嘛不去找玄鸟?找符残光?找白帝子?哪怕是兵主我也可以找得到关系……为什么我会来找你,槐诗?”
槐诗愣在原地,看到了罗老嘲弄的笑容。
“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啊,槐诗,只要跟你说了,你就一定会有莫名的责任感,就一定不会不管,而且一定会一管再管……我不相信约定和许诺,但我唯独对你这样的愚昧本性抱有期待。”
他抬起手,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我相信你。”
这个世界或许明天就会有翻天覆地的改变,但你永远可以相信工具人槐诗。
“……这他妈的是什么道理?”
槐诗忍不住感到一阵荒谬。
“往好处想,说不定明天就会有解决的办法了呢,对不对?”
老人双手插进紧身短裤的口袋里,就像是任何一个出门溜达晨练的老头儿一样晃晃悠悠的离去。
“等等,你要去哪儿?”槐诗回头问。
老人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
告诉他。
“去地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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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竺卡瓦纳西
远方吹来了焦热的风,让旅行的少女抬头,仰望着山脊之下的惨烈景色,忍不住叹息:“简直就好像地狱一样啊。”
在他身旁,一个佝偻的天竺人撑着拐杖,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再往前的话,就不属于我们的向导范围内了,罗女士。”
“啊,没关系,你们远古旅游能够送我到这里就已经很不错了。”罗娴活动了一下身体,倾听着脖颈里传来嘎嘣嘎嘣的声音:“接下来我自己走就好了。”
“还请您……注意安全。”
向导吞了口吐沫,看向下方的人间地狱。
——能够来这里的人,多半不会在乎什么安全了吧?
曾经天竺谱系中破坏一系最为繁盛的圣地,卡瓦纳西寺……如今已经进入沉没在隔离之光后的黑暗里。
隔着隐隐的光幕,能够窥见黑暗中所蠕动的狰狞物体,还有黯淡光芒上所燃烧的血火。
五十年前,一夜之间,三分之一个天竺谱系被推到了灭亡的边缘,如今过了这么多年都难以恢复元气。
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令卡瓦纳西寺堕入地狱的毁灭要素·吹笛人,早已经消失在黑暗里。
“说实话,我很好奇。”
向导鼓起勇气说:“卡瓦纳西内部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地狱了……
虽然这么说很冒犯湿婆神,但里面已经是邪恶盘踞的所在。哪一天天文会不顾维持谱系反对,将这里沉入地狱里也不稀奇。
这些年,不是没有人想要进入其中,可那都是一些铤而走险的亡命之徒或者干脆就是走投无路想要翻身的探索者,归来的人寥寥无几……可是像您这样的人,为何要选择来这里?”
“诶?我看起来和那些人不想么?”罗娴笑了起来。
“要说的话,我反而更害怕您一些。”向导苦涩回答,哪怕面前的少女从未曾有过任何粗暴的举动,有过任何血腥的行为,可本能的,便能察觉到那一份令人颤栗的狰狞和阴暗。
她从来不曾有过任何的掩饰。
“老实说,只是顺路而已。”
罗娴想了一下之后,认真的说:“不过想着,既然路过了,那么就去当年父亲求学的地方看一下,也算是另类的精神洗礼嘛。”
她停顿了一下,凝视着眼前的地狱,轻声呢喃:“况且,我也很好奇……”
——母亲的故乡,究竟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