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顿缓步走进厨房,冒充屋主人的男人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没有在凳子上起身,而是先将磨刀石放在口袋里,随后端着两把锋利的短刀对着蜡烛照了照,光滑如镜的刀刃反映出背后克雷顿毫不意外的脸。
“你是怎么发现的?”他问。
克雷顿用指甲挠了挠脸,在惨白的脸上留下几条更白的痕迹:“屋子看起来是有人生活,但是后院花圃和前门台阶边上都长满了杂草,就算不打算利用后院,长期住在这里的人也不应该放任这些东西阻碍出行。”
“不过那都可以用懒来解释,真正让我开始怀疑你的原因是你居然找不到处理标本的材料,这种素质和展览架上的那么多标本并不匹配,而且懒人也不可能喜欢做标本,这是个十分耗费精力的爱好。”
“而且,你的衣服比屋子要干净,不像是会在这里长期生活的人。”
“还有,前不久有人说我和孔里奥奈家族的人相像,你询问我是否是要去探亲,这一点让我有所怀疑。”
他逐条分析,似乎是真想让对方理解自己的失误。
黑衣男人在圆凳子上转过身来,握着双刀的手搭在膝盖上,礼貌地点点头:“我记住了,下次会改。”
“原来的屋主人呢?”克雷顿问:“你是故意打翻那个标本罐的吧——为了让酒精和腐朽的气味阻隔血腥味。我现在能隐约闻到一点儿他的味道了。”
他已经把墨镜摘掉了,毫不掩饰身体的异征。
“可能是死了吧,这片区域的居民早就搬走了。”冒充屋主人的男人满不在乎地说:“我杀的是另一批入侵者,他们非法占用私人房屋,我这个人最看不惯触犯法律的人,所以就杀了他们。你们呢?去伯达拉比克找人?还是去探亲?”
克雷顿肯定地点头:“依旧是找人。”
“我不信。”长相平平无奇的男人眯起眼睛,危险的感觉开始从他的身上滋生。
“为什么?”
“如果你们的目的这么单纯,为什么现在要来揭穿我的身份?”
“因为我们想要两张打扫干净的床,屋子里正好有,但如果你是这里的主人,我们就没有理由把你赶出去。”克雷顿坦诚地说。
男人拧起眉毛:“那为什么之前不揭穿我的身份?”
“因为我不想做饭。”
令人恼火的答案,令人恼火的人。
“所以你是要离开,还是和我们干一架?”克雷顿不忘问对方的选择。
“这不是个选择题。”男人深吸一口气后开口:“在我看到你的时候,你们就已经死定了!”
凳子上的人影忽然消失了,幅度巨大的起身动作带起一阵风,将照明的蜡烛也吹灭了,只有窗口的月光射入,男人手里的两把泛着银光的短刀在空中“游动”起来,像是在黑暗的河水中跃动的两尾活鱼。
克雷顿抓起旁边的平底锅对“鱼”砸了过去,速度一点儿不比那两把刀慢。
刀尖和金属的锅底摩擦出刺耳的尖响,还有火星迸射,短暂地照亮了持刀者的脸,原本平庸的脸此刻却像是魔鬼一般,他燃烧着火焰的双瞳里倒映出体型正在急剧膨胀的变形者。
“你原来杀了谁?”克雷顿问着,已经完成兽化的巨臂横扫出去。
狼人的躯体终于从衣物中挣脱出来,比过去更庞大的躯体弯下腰也足以将厨房的门口堵死,而当它挥动手臂时,厨房狭小的空间几乎没有给对方躲避的空间。
但这男人的身体忽然蜷缩成一团,居然堪堪躲过了这次攻击,但是头顶的橱柜门被砸坏,里面的盘子碗碟滑出,眼看就要重重砸在他的头顶、身上,将他原本的反击架势打断,但他四肢撑地猛地向前一扑,撞进狼人的怀里,躲开下落物的同时发起了进攻。
“一会儿你就见到他们了。”声音与刀锋刺入的感觉同时传出。
出乎意料的是,他不是普通的盗贼,而是具备秘传的超凡者杀手。
狼人的身体一瞬间被割开六条血淋淋的伤口,这对于大体型的怪兽而言并非致命伤,而这盗贼似乎并不是不熟悉狼人的那种人,但他依旧选择逼近。
是他自信能击中狼人的要害,还是他另有手段?
克雷顿没有迟疑,张开吻部全力啸叫,同时双臂合抱过去,但敌人并没有收到听觉影响,他狞笑着反手一刀,将克雷顿的左爪的掌骨切开,接着身体不可思议地扭转,如同吊在丝线上的人偶一样从双臂的缝隙间后跃而出。
克雷顿从来没有见过动作这么快的人类,当他挥刀时,空中简直留下了银色的丝线残影。
如果放任他攻击,恐怕只要三秒钟,狼人胸前的肉就要被剔干净了。
而他的动作也如同鬼魂一样灵敏,克雷顿根本抓不住他。
但厨房太小了。
狼人侧着身体微微蹲下,右臂护住头部,如同一堵墙扑撞了过去。
那庞然的身体将厨房唯一的出路堵死,除非杀了它,否则这个杀手绝没可能离开。
意识到危机的临近,无名杀手圆睁双目,手里的短刀挥出的银色轨迹几乎连成了一张网,每一刀都能破开狼人那被诅咒强化过的毛皮,切割至异形肌肉下的白骨显现,激射出的狼人鲜血已足够让他洗个热水澡,但这些努力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对方的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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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刀还是太短了,没法插进狼人的要害。
当狼人沉重的身体撞在他身上,一瞬间就将所有的攻势停止。
反关节的强壮后肢抵住地板,木板在巨力的压迫下发出如人般凄惨的嚎叫,克雷顿全身发力,将杀手的身体碾在砖墙上,沉重的闷声之后,杀手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叹息。
那是肺部被挤压而喷出的最后一口气。
就像是一杆重锤砸在烧红的铁条上,而老旧但依旧坚实的墙壁就是最下方的铁砧。
但克雷顿不会抬起来再抡下去,他只是依靠在对方的身上持续发力,不给对方一丝逃脱的空间。即使已经感到身下的肉体骨骼碎裂,如同被挤压榨汁的番茄一样变薄,他也依旧没有停止。
克雷顿能感受到杀手的体内有一种活力,让他在这种程度的伤势下还能保持反抗的力量。
狼人和墙壁之间的人体蠕动着,坚持不懈地做出反抗。
随着失血,虚弱的感觉从身上传来,克雷顿没有去看伤口的状态,他全心全意地压制着敌人的躯体,直到对方的生机彻底消散,自己也因失去力气而摔倒在地。
尸体随他一起摔倒,灰色的墙壁已经被涂成红色。
但胜利不代表结束,狼人身上的那些伤口还在不断流血。
盗贼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使得狼人的超凡自愈力在伤口上失踪了,那些刀口蠕动着,接近黑色的血液从这些裂缝中汩汩流出。储存的精气和体力都随之飞速消散,狼人在快速变得虚弱。
克雷顿尝试集中意识将它们愈合,但失败了。
他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疲惫、更饥渴。
随着血液的流逝,诅咒的力量渐渐盖过理智,黄色的兽瞳逐渐变得浑浊,涎水从黑色狼人的利齿间不能控制地涌出,从嘴角滴下,狭窄的空间内充斥着香甜的血肉气味,有它自己的,也有盗贼的。
狼人的眼神情不自禁地被猎物的尸体吸引。
“朱利尔”这个名字的音量在克雷顿的口中由高到低,直到最后一个音节被吞没。
他最后的理智意识到这个时候叫巫师过来已经无济于事,如果对方没办法,那这个世上可能又要少一个人了。
就顺其自然吧。
在将身体交付给本能之前,克雷顿渐渐稀释的心智最后还是不免感到后悔。
“我真是大意了,该先用枪”他想。
意识陷入昏暗的下一刻,克雷顿就醒了过来。
就像是一次失神、一次眨眼,一次好眠,他浑身充满了力量,所有的伤口都已经愈合。连胃袋也变得沉甸甸的,好像刚吃完了大餐,流逝的精气也得到了弥补。
窗口冷灰色的阳光照在他仰着的脸上。
那个盗贼已经消失了,地上只留下两把刀,少许血迹和一点衣服的碎片。
克雷顿感觉自己和上一刻的自己简直判若两人,闭眼前的后悔和沮丧随着身体的恢复完好而瞬间消失。
果然,夺走了施术者的一切,那种类似伤口诅咒的效果也消失了。
结果是如此完美,他甚至有点想不起来自己之前为什么要后悔。
不再纠结,克雷顿用手指梳理了一下铁丝似的头发,让它看起来该是一个成功人士的模样,随后起身朝自己的衣服走去,为自己整理仪表,眼神从地上那些血迹边自然地滑过,关注在其他的事物上。
做完一切,他叫道:“朱利尔斯。”
听到克雷顿的声音,男巫立刻出现在窗外,但他看起来精神不太好,眼里血丝密布。
“你疯了吗?你做这些就为了一张床?!”
朱利尔斯本来是想帮忙的,但厨房里发生的斗争总共不到两分钟,当他赶到时,看到的只有一头被野性操控的凶兽在里面大快朵颐着鲜肉,他没敢发出一点声音,悄悄离开了屋子。
理所当然地,他昨晚没有睡觉。
他在野外担惊受怕了一夜,直到太阳升起才敢回来。
连续两个晚上没有睡好觉,他此刻的怒吼与其说是为那个死人,不如说是为了自己。
“和床没关系。他本来就想要对我们动手,我只是提前了这件事的发生。”克雷顿隔着窗户对他说:“至于他想要动手的原因,则是因为我和他有点小小的误会,但现在误会已经解除了。”
“又和他妈的孔里奥奈有关?”朱利尔斯暴躁地问,他想不到别的答案了。
“是的。他觉得我看起来像是孔里奥奈家族的亲戚,我现在想,没准事情真是这样,接下去我得找个时间拜访他们一次。”克雷顿又整理了一遍领口,像是要去上班一样庄重:“你现在怎么样?是否需要一点时间去休整?”
“不。”朱利尔斯虽然疲惫,但还是拒绝了这么做:“那个家伙的尸体还有留下吗?我需要检查他的身份。”
他迫切想要知道自己一路上遭遇到的这些事背后的原因。
该死的卡片,还有该死的苦修士,现在又是该死的实际是职业杀手的假房东.朱利尔斯相信这些事背后都有一种潜藏着的共性,倘若能了解清楚,之后就能有所防范。
能让克雷顿受伤至失控,就说明这杀手不是一般的角色,他的身上或许会有线索。
然而克雷顿只用沉默来回答朱利尔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