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褪去寒意,升腾的温度间渐渐散开橘香，像剥开的新鲜橙子，清新中带一点涩。傅杳杳清早才在穆音车上闻到过这种香气,她瞄了眼依旧散漫躺在懒人椅上的少年，心想原来是因为他喜欢。
她想了半天，想了个开场白“你家阿姨做的饭真好吃。”
百里貅“”
他抬起一只脚屈膝踩在椅子上，往下缩了缩，把书扣在脸上,一副不想和她交流的冷淡样。傅杳杳看了看他没穿鞋的脚,她还是头一次觉得男生的脚居然也能用“好看”两个字来形容,脚踝骨节分明,脚背青筋微微凸起,显出几分冷白感。
虽然空气在回暖，但毕竟是冬天,傅杳杳突然问他“你要不要穿双袜子”
百里貅“”
他忍不住把书拿下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她。
傅杳杳说“寒从脚底起，你要不要穿双袜子”她从挂在椅背上的书包里掏出一双还没开封的白袜子递给他“新的。”
什么人会随身携带袜子啊
百里貅不理解并大受震撼
傅杳杳像是接受他的震惊，解释道“外面雪大,走在路上鞋子容易湿,我不喜欢穿湿漉漉的袜子，所以常备一双干净的。”
百里貅盯了她看了一会儿，特别无情地开口“你明天不用来了。”
傅杳杳“”她脱口而出“为什么啊就因为我让你穿双袜子吗你不想穿也可以不穿啊”
百里貅太阳穴跳了跳,冷静又冷漠地说“我不需要家教。”
傅杳杳挣扎道“是你妈妈雇我的。”
百里貅“我会告诉她,让你明天不用来了。”
傅杳杳“”
八百块要争取哪有好赚的钱
她吸了吸鼻子,突然垂下眼睛,可怜兮兮地说“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不然下学期我就不能继续上学了。”
百里貅“”
她抬头看过来,亮晶晶的眼里此刻蓄满了泪水“我学习很好的，我拼了命的学习，就是想改变自己的处境，考一个好大学，博一个光明的未来，可是如果赚不够学费，我就会永远陷在泥泞里了。家教工作都需要在寒假前确定，我因为答应了骆子悦，拒绝了其他家长的邀请。现在已经放假了，如果我现在失去这份工作，就再也找不到别的工作了。”
百里貅“”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站起身，赤脚走到了她面前。
冷漠的气息逼近，傅杳杳突然有种被凛冽寒风包围的错觉。他比她高一个头，站在她面前时，压迫感十足，宽松的黑色毛衣松垮垮罩在身上，露出肩颈边半截锁骨。傅杳杳不由有点心慌，她戏是不是太过了
百里貅低头打量她半晌，伸手把那双还没开封的白袜子从她手里抽了出来。
“赚够学费了就走。”他说。
欸他真的吃软不吃硬诶
傅杳杳觉得，这个人和传言根本就不一样嘛，细想一下，还蛮温柔的呢
她笑眯眯把作文本掏出来“那我们一起写一写最喜欢呼啸山庄里哪个人物，喜欢的原因，看我们喜欢的是不是同一个。”
上一秒还温柔的百里貅下一秒就无情地拒绝了她“都不喜欢。”
傅杳杳就是有股百折不挠的劲儿在身上“那写一写你讨厌的人物和原因吧。”
百里貅嗤地笑了一声，回头瞄了她一眼“谁说不喜欢就是讨厌”
傅杳杳觉得头疼了“那你为什么看它”
百里貅“无聊，打发时间。”
熊少年真烦人
傅杳杳忍不住嘀咕“看了这么久什么想法都没有，脑袋空空。”
百里貅眯起眼，语气有点危险“你说谁脑袋空空”
傅杳杳有点怂的缩了下脖子，还没说话，他又懒散地躺回去，变回那副漠然的语气“激将法没用，前几个家教已经用过了。”
啊啊啊啊啊
傅杳杳深深觉得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就要遭遇滑铁卢了。
她拿他没办法，说什么都得不到回应，只好坐到书桌边写自己的作业。罢了，就当免费坐了一回豪车，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一会儿走的时候她就不要今天的工资了，毕竟她啥也没教，啥也没干，不好意思拿人家的钱。
她安静下来，书房便只剩下笔尖滑过试卷的写字声和他缓慢翻书的碎片声。
百里貅看了一会儿书，有点疲倦地抬起头捏捏鼻梁，少女伏在桌边写作业的纤细身段就出现在他视线里。
因为温度回暖，她脱下了奶白色的羽绒外套，里面穿了件嫩黄色的毛衣，背后绣着一只大大的垂耳兔，马尾高高地扎起来，发尾垂在后颈处，衬着一截雪白纤秀的脖颈。
她写卷子几乎没有停顿思考，笔尖不停地挪动，很快写完一张，又面不改色地换下一张。桌边台灯散发出暖色调的橘黄光芒，映着她鬓角软软的绒毛，百里貅突然觉得心尖有点痒酥酥的。
中途保姆进来送了一回水果和茶点，傅杳杳不太好意思吃盘里一看就很贵的水果和点心，只喝了些红茶。
百里貅突然说“那是给你的。”
傅杳杳提笔回头“什么”
少年还是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我不吃甜食，那是给你准备的。”
傅杳杳好奇道“水果你也不吃吗”
百里貅说“你吃吧。”
既然是主人的招待，傅杳杳也就没客气，一边吃一边写试卷，一下午时间很快就溜走。写完一科的作业，她看看时间，也到了下班的时候，
收拾了书包站起身，想想明天就不来了，还是跟百里貅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我走了，再见，祝你今后生活越来越好”
百里貅“”
说完傅杳杳就走了，坐电梯下到一楼，穆音正坐在沙发上抱着电脑处理公务，看见她下来合上电脑笑道“结束了辛苦杳杳了，让司机送你回去吧。”
傅杳杳有点不好意思“穆阿姨，明天我就不来了，给你们添麻烦了，今天的工资你不用结给我。”
穆音有点意外“为什么不来了”
傅杳杳说“百里同学不想要我教他，我今天一天其实什么也没干，实在抱歉。”
穆音放下电脑起身走过来“他让你明天不来了吗”
虽然他之前是这么说过吧，但后来又松口了，傅杳杳纠结了一下“倒也没有啦，就是，我觉得他不太喜欢我。”
穆音笑起来“怎么会我觉得他很喜欢你这位小老师，今天你们不是在同一个房间待了一天吗上一个家教离职后，我又给他找了好几个老师，可连房门都没进去。”
傅杳杳“啊”
原来她还是被另眼相待的那个
穆音伸手把她羽绒服内翻的衣领捋出来，温柔道“你可以再试试，如果三天之后依旧觉得胜任不了这份工作，到时候再走也不迟，好吗”
傅杳杳听她这么说，倒是高兴起来，朝她挥挥手“行那阿姨明天见”
穆音也笑着挥挥手“好，明天见。”
看着小姑娘坐上司机的车，穆音才又坐回沙发继续处理工作，二楼传来下楼梯的声音，她抬头看去，百里貅踩着一双布艺拖鞋走到走廊的位置，皱着眉问她“她明天不来了”
穆音失笑“人家小姑娘以为你不喜欢她，跟我辞职呢。”
百里貅眉头皱得更紧。
怎么回事她不赚学费了
穆音观察儿子的神情，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开口道“我让她再坚持三天，你可不要再让小老师失望了。”
百里貅面无表情转身上楼了。
第二天傅杳杳按时到达穆家。今天穆音不在，她毕竟是大公司的老总，工作繁忙，昨天能抽出时间陪着也是为了让她在听到那些风言风语后不用担心。
傅杳杳熟门熟路上了三楼，敲了敲书房的门，听到里面说“进来”，才推开门走进去。
今天的房间也很暖和。
落在围巾上的碎雪已经融化成水珠，打湿了毛线上的绒毛，她一圈一圈把围巾取下来，鼻尖有点红，搓了搓手笑眯眯道“早上好呀”
百里貅看了她一眼，顿了顿，难得回应了她“早上好。”
傅杳杳发现他今天换了本书，封面背脊上是英文，有点惊讶地凑过去“全英版的基督山伯爵，你能看懂”
百里貅淡淡“嗯”了一声。
傅杳杳居然不信，狐疑地扫了他两眼，指着其中一段“那你翻译一下，这段什么意思”
百里貅“”
见他沉默，傅杳杳神情复杂看了看他，语重心长道“好学是好事，但这种全英原文对英文水平要求太高，你目前还是要背基础单词”
百里貅“铁栅门随之打开，一辆马车驶进庭院的甬道，在楼前台阶下停住。伯爵走下台阶，这时车门已经打开，他便伸手接住一位年轻女子。那女子全身裹着一件金丝绣花的绿缎斗篷，连头部也遮住了。”
傅杳杳“”她特别认真地问“难道你把全文的中文翻译都背下来了”
百里貅冷笑一声“我还没那么闲。”
傅杳杳瞪着大大的眼睛，好半天恍然大悟“你在国外生活过对吧那你英语一定很好，我们补课可以不用补英语了。”
百里貅“没有。”
傅杳杳“嗯”
百里貅“旅游过几次，没有生活过。”
傅杳杳惊呆了“那你英文怎么会这么好”
说好的学渣呢能看懂原版全英小说的学渣她震惊了一会儿，从书包里掏出之前为他准备的测试水平的英文试卷，“把这张卷子做了。”
百里貅接过来看了两眼，扔到一边“不做。”
傅杳杳说“我就想看看你的真实水平，错了也没关系。”
百里貅“太简单，不想做。”
也是，人家都能看全英小说了，她这张试卷的水平确实低了点。傅杳杳想了想，又掏出一张数学卷子“那做数学的吧。”
百里貅又看了两眼“太简单，不想做。”
傅杳杳默默掏出一张物理试卷“那做物理的。”
百里貅“太简单，不想做。”
傅杳杳怒了“你个学渣装什么装什么不想做，我看你就是不会做”
百里貅散漫的神情慢慢消失，坐起身面无表情盯着她。傅杳杳看了眼自己和门的距离，鼓起勇气道“你看什么看说你是学渣你不服气学渣学渣学渣”
他唰的一下站起身来。
傅杳杳吓得掉头就跑，一溜烟地冲到门口，握住门把手时没听见追上来的声音，扭头一看，百里貅黑着脸捡起那几张卷子走到书桌边，砰地一声踹开椅子坐下去，拿起笔就开始写。
她抿了抿唇，最后还是慢慢蹭过去，站在他身后踮脚探头往前看。
他下笔飞快，几乎不用思考，就在每一个位置填上了答案。卷子是傅杳杳出的，她当然知道他写没写对。
全对了。就连后面的大题，他连演算步骤都没写，直接脑子里过了一遍就直接写下了答案。
怎么回事说好的学渣呢骆子悦欺我
不到十分钟，百里貅就写完了她掏出来的三张试卷，把笔往桌子上一摔，头也没回阴沉沉地问她“还要写吗”
傅杳杳“不用了不用了”
百里貅转过头，看见少女站在那嘿嘿傻笑“我今晚重新出几张卷子，明天再给你测哈。”
百里貅说“不用测了，你会的我都会。”
傅杳杳懵了一会儿“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请家教啊”
百里貅“”
她又把那几张卷子拿起来看了看，特别是数学和物理，为了测试他的水平，她出题的难度其实是从易到难的，从选择题到后面的大题，从最开始几道的基础知识到最后几道需要用到高中三年的知识，她甚至在最后放了两道高考真题。
他都做出来了。
这个人显然不是什么学渣。
她叹了声气，把卷子收起来“其实你如实告诉你妈妈你的学习水平，我想她也不会再给你请家教让你烦恼。她给我了三天试用期，明天我会再来一天，然后就会告诉她我确实干不了这份工作，你放心，你不想让她知道，我不会说的。”
百里貅神情有些古怪，语气僵硬问“你不想教我了”
傅杳杳扶额“大佬，我还能教你什么啊你连高考题都会做，你可以直接去参加高考了好吗”
百里貅“”过了会儿，他突然说“骆子悦说你拿过很多数理化竞赛的大奖。”
傅杳杳“所以”
百里貅“竞赛题我不会做。”
傅杳杳说“是这样的，我去参加竞赛呢，是为了奖金和资历，这两样我想你应该都用不着，高考也不考。”
百里貅“你怎么知道我用不上我要学。”
傅杳杳“”
哪有这样的
百里貅不耐烦地问“你不是要赚学费”
傅杳杳
怎么呢，现在还要为她撒的这个谎负责了呗
算了，教基础知识也是教，教竞赛题也是教，他们家的阿姨做饭实在太好吃了，她确实有点舍不得这份工作。
傅杳杳点头“好吧。但是这两天我就暂时不能给你上课了，竞赛知识我没准备，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回去重新准备一下教案。”
百里貅皱眉“你可以在这里准备。”他补充一句“待够了，才有钱。”
傅杳杳“噗，你怎么帮着外人坑你妈妈的钱啊。”
他眉眼终于松开，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甚至看出一点明朗之意“她不差你这点。”他站起身，指给她看“电脑，打印机，竞赛书，随便用。”
傅杳杳点点头，又有点疑惑看着柜子里的书“你怎么会有这么多和竞赛有关的书”
百里貅面不改色“我妈买的。”他转身走回懒人椅躺下，捡起那本基督山伯爵全英般，显然不想再和她讨论这个话题。
傅杳杳本着拿人家钱要拿得心安理得的原则，尽职地坐在电脑前开始重新准备教案。一上午时间很快就过去，午饭时候保姆上来敲门喊她吃饭，傅杳杳正要出去，百里貅对保姆说“把她的饭拿上来。”
傅杳杳想起昨天穆音说过他喜欢一个人吃饭，有点惊讶“你让我在这和你一起吃饭”
百里貅抬眸平静看过来“今天没人在家，你下去了也是一个人吃饭，你要去吗”
想想餐厅那么大一张桌子，就坐着她一个人，还是在别人家，画面有点尴尬，傅杳杳果断打消了这个念头“那我在这里吃吧麻烦阿姨帮我端上来”
她把书桌收拾一下，很快摆满几道可口饭菜。百里貅坐在她对面，吃饭的姿势和他的出身一样，透着从小精心培养的矜贵教养。傅杳杳看着他斯文的样子都不好意思大口吃肉了。
无奈保姆手艺太好，傅杳杳很快沉浸美食之中，简直吃得双眼放光。百里貅看着对面食欲大好的少女，莫名其妙多吃了一碗饭。
下了一早上的雪这个时候突然停了，他正推开窗通风，傅杳杳突然问“没下雪了诶，要不要去花园走走”
昨天他在窗边看到过她吃完饭在花园里闲逛，她好像很喜欢他们家的花园。
百里貅说“好。”
傅杳杳笑得眼睛弯弯，拿起围巾把自己裹起来“外面冷，你还是把袜子穿上吧。”
百里貅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她昨天送给他的那双白袜子。直到穿上脚了，才发现袜口绣着一只小小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