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菲回到家里,把自己关到屋子里,从兜里掏出来一大把的钞票,堆在梳妆台上。
这是今天的营业额。
一张一张地叠好,然后又一张张地数了起来。
数完后,脸色无限欣喜,又拿出笔,细细地算了一下成本。
“有办法了!”她越数越高兴,数完后,她仰面躺在床上,手脚朝天不停地挥舞,乐不可支。
她想着,照这样下去,一直到国庆稻谷成熟前,她可以赚到不少钱。
也好让爸妈觉得自己踏入社会,有做事的能力,说不定爸妈一高兴,自己就不用去上学了。
现在打麻将的绝大多数村民都订了餐,她很细心,发现村民吃饭时,很多人需要喝水。
她决定,下午去街上批发一些饮料泡面回来,再准备一些开水,就放在教室里,再放一个钱罐。
就像在学校诚信考试一样,没有监考老师,同学们都不会作弊。现在来个诚信消费。
这样做的目的,其中就有抢占李佳丽生意的想法,批发的价格会便宜点,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又要上街采购,她想到在街口捡到的物件,就找了出来,当时她没时间看,现在看了却吓了她一跳。
是一款崭新的PG最新款手机。
她一直奢望着有这么一款手机,但价格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在城里读书时,看到专卖店外边排着队买这款手机,满眼的羡慕,真希望自己有一天能站到这队列里。
这也可能是失主的心爱之物。她没有多想,即刻推车出门上街。
她在照相馆打印了一张失物招领启示,又复印了几张,买了一盒浆糊在街上贴了起来。
“小姑娘,你这是贴的啥?”一个身着白色短袖衬衣的人问。
“有人丢了东西,被我捡到了。”张菲看了来人一眼,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
来人凑近看了一下招领启事。
“小姑娘,这东西价格不菲哦,没想到,你这么漂亮,心眼还这么好,难得,真难得!”来人微微颔首地对她说。
张菲被她说的有点不好意思。
“你是谁家的闺女啊?”来人又问。
“叔,我爸是张贤良。”张菲见他气宇轩昂,很像个领导。
“哦,好,好!”来人点了点头,又看了她一眼,就走了。
此人正是何堪的父亲何辛,祭奠了母亲后,独自上街四处转转。这里曾经是他战斗过的地方。
张菲自然不认识他。
张菲觉得他有些眼熟,是因为何堪和他的着装一样,何堪眼眉之间有他父亲的影子。
她只知道何堪的父亲是个大老板,所有马道河的人都知道。
张菲在一家批发店采购了很多东西,让店主用车送了回来。
她回到家后,太阳已经落山。
父母回来,却给她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有人私下议论,说她炒的菜味道不好。
这让她愣怔了半天。
回过神来,她脑中突然闪现出一个人来。
连她自己都有些吃惊,闪现出来的竟是何堪!
她那天仅是尝了他做的一点菜而已。
她不由地跺了一下脚,很有些恼恨自己这般没有骨气,会想起这个渣渣来。
她气乎乎地转身就走。
“你去哪?”韩春燕看着她风风火火地背影问。
“去芳姨家!”
芳姨就是周晓芳,
就是那天张菲和何堪喝酒后,送她回来的那位。
周晓芳的厨艺在马道河几乎路人皆知,张菲就是想让她指导一下,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周晓芳前年丈夫去世,儿子儿媳在广州打工,家里只有她和孙女两个人。
她还是个能人,种菜养猪做腌菜鲊菜,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她一直计划,等儿子儿媳回来开个农家乐。
听张菲说明来意后,周晓芳对她好一阵夸,说现在和你这般年龄的,在家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成天就只知道玩游戏,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张菲听着很受用,呵呵呵地笑着,要是自己的爸妈能这么想就好了。
周晓芳的话不假,五月份割油菜籽时,陈安全好不容易把他女儿赶到田里干活。天很热,他女儿割了几镰刀后,说想打麻将,丢下镰刀就跑了,被村里人笑话至今。
周晓芳告诉张菲,天气太热,一般人胃口不好,如今的人口味刁钻,最好选用腌菜和鲊菜,可以开胃。
用腌菜和鲊菜,和新鲜肉、现在的时蔬相搭配,不会考验厨艺,把握好火候和盐量就行。
周晓芳一语惊醒梦中人!张菲如获至宝,她妈韩春燕有做过一点腌菜和鲊菜,正好用上派场。
昨天去买菜,犹豫了半天,不知买什么菜才好,这下好了,只要去街上买点新鲜肉就行,还可以节约成本。
“菲啊,你有眼光,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事自己做主是好事,家里边的事有时比社会还要复杂,好好和你爸妈聊聊,不要使小性子。”
周晓芳叮嘱她,包括最亲的人,都是人心之间的事,要将心比心。
张菲连连点头。
她从来没有想这么多,以为和爸妈之间有血缘亲情在,什么事情都简单。
每个人包括父母,都会有自己的考虑,个人的痛点,不沟通好,简单的事也会变得复杂。
周晓芳的话,使她有些醍醐灌顶。
何堪看到了张菲张贴的失物招领启示,心里又咯噔了一下,他绝没想到她会这么做。
本来听说张菲给打麻将的人送餐,就有些欣赏她的眼光,现在,他更有些佩服她的为人。
这是他欠缺的,也可以说他从来没有这么细致地想过。
自己欠缺的东西,能在对方找到,好感度不由地直线上升。原来他只以为自己是贪念她的美貌。
现在他知道了,里面并不全是荷尔蒙的作用。
手机是他故意找人丢下的,只因他前几天看到一个故事,说一个人坐飞机看上了一个空姐,然后故意落下了钱包,两人因此结缘。
故事是老套的,他这么做也可以说是狗血。能成固然好,不成也算是对她的补偿。
父亲和他的谈话,他听进去了,这是他第一次觉得父亲的话有道理。
不然,如果早听了父亲的劝告,现在自己绝不是现在这光景。
自己喜欢做什么?想做什么?目前是他面临的课题。他虽是个混混,但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不想依靠父亲。
回他爸何辛的公司,做好了,是拼爹,做不好,就是坑爹,这都是他顾忌的。
他第一次开始思索自己的未来。
他骑车去了双溪镇,找他的叔叔何苦。他很清楚,因为自己以前的胡作非为,叔叔受了牵连。
自己的很多事情,叔叔都是违背了父亲的意愿,帮他兜着,四处奔波,为他开脱。
其实,那些都是叔叔听了奶奶的话,奶奶对他很是宠爱,何苦很多事情,不仅为了母亲,还有飞黄腾达的哥哥。
不然凭他的能力和人脉,现在至少是个局长。
何苦一个人在家,儿子何为上了市一中后,他托关系,把老婆调到了城里,方便照顾儿子。
“叔,以前是我不好,让您受累了。”何堪坐下之后,说了一句。
“你又想出什么幺蛾子?”何苦平时很少有笑脸,以至于很多认识他的人认为他不会笑,永远是那么严肃。
“我说的是心里话,叔。”何堪对何苦从不信口开河。
“你终于明白了!我以前真想揍你一顿,都不知道你脑子里是进了水,还是哪里缺了一根筋。”
何苦倒了一杯水给他,手指敲了敲他的脑壳。
看着叔叔头上渐露出的白发,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来找他前也不知道说什么,尽管奶奶满孝时刚见过面,他还是觉得应该过来一下,没什么原因和理由。
“有事就说事,没事的话去给我炒几个菜,听说你炒菜不错,我还没尝过你的菜,我们边吃边聊。”
何苦看何堪沉默不语,与平时大相径庭,想起儿子何为说何堪厨艺不错,就吩咐他。
何堪听说,就笑了,转身进了厨房。
何堪看到冰箱里有一条收拾好了的鱼,就拿出来煎的两面金黄后,淋上料酒,倒上开水,放了一点豆瓣酱和耗油,盖上锅盖焖煮。
又用另外一口锅,炸了一碟花生米,他知道叔叔好这口,花生炸好了,鱼也就可以出锅了。
“你小子,倒挺快的。”何苦破天荒地开了开脸色。
他拿出两个酒杯,递了一个给何堪。
何堪正准备接过来,兀地想起和张菲喝酒那一幕,便摇摇头。
“不错,还真有一手。”何苦把自己的酒杯满上,拿起筷子尝了一下鱼,不住地点头。
何堪又笑了一下。
“你知道大石台么?”何苦喝了一杯酒问他。
“知道。”何堪点头,大石台他太熟悉了,不知道叔叔为什么这样问。
大石台在马道河街的东边,距离他家不远,处于通往城区、双溪镇、国家煤矿和马道河的十字路口旁边。
过去也是个煤矿,和国家煤矿锅底坑差不多,只是煤质不好,含硫高,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就关闭了。
“你厨艺不错,可以考虑在那儿搞个农家乐。”何苦倒上酒,喝了一口后,看着他。
胡月萍和何为也主张他开餐馆,但他不想。
“那个地方不错。”何苦猛地又喝了一杯。
见他不语,何苦自己就说开了。
说传言大石台在明朝可谓是人丁兴旺,农业发达,清末开始衰败,到解放前才彻底荒废。
大炼钢铁时期,在那儿采煤,四周的树木几乎被砍伐殆尽,之后关闭。
八十年代,你爷爷我爸开始在那儿垦荒造林,他要把那个地方变成林场,你爷爷起早贪黑,硬是种植了三千多亩的杉树、柏树和松树。
树苗刚要成材的时候,那里又开始了采煤,就有人开始盗伐,当时我抓了很多人,但还是无济于事。
你爷爷是积劳成疾,因为自己的心血被毁,活活气死了。九十年代关停了煤矿后,你爸当时是干部,主动要求包村,就是咱们村,重点是大石台。
他又开始号召村民在大石台养羊,种植经济林木,经常亲自指挥,有时干脆在那里吃住。。”
何堪不知道叔叔为什么给自己讲这么多,还想要自己在那里开餐馆。
“你回吧。”何苦站起身来,又躺在了沙发上,对何堪一挥手。
他只是希望何堪有正经事做,何堪也具备这个能力和条件,有事业缠身,就不会惹事生非了。
那天何辛回城前,特意叫上他,两人驱车来到了大石台,平时兄弟俩之间没有多少话说,那天何辛更加沉默,一直静静地凝望着杂草丛生的大石台,已戒烟多年的何辛破例找他要了一支烟,点上,却没抽,直到燃烧完了,他才起身离开。
至始至终何辛没说一句话,他似乎理解哥哥的心情。这是何辛当时的心血,现在荒废了,如同在他心里插上了一把刀。
何苦建议何堪在这里开个餐馆,无非就是试探侄子有没有做事的恒心壮志,从小事开始做起,看看何堪能不能继续完成两代人的夙愿。
何苦没告诉他,他爸的内心深处隐藏着的想法。
何堪收拾好碗筷后,就走了。
在路上,他一直思考着,叔叔对自己讲这些,一定有他的道理。
快到马道河时,何堪突然意识到,大石台凝结着爷爷和父亲两代人的心血。
叔叔的意思是不是让自己重新肩负起这个重担呢?
但仅是开个餐馆,弄一间农家乐,也并不能改变大石台的实质。
他知道,大石台是爷爷和父亲两代人的心病。
靠自己?
他心里有了从没有过的沉重感。
他得要好好考虑考虑,掂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