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讲述第三位大巫女的故事吧。“婆婆你又糊涂啦, 稻妻哪里有那么多的大巫女呀。”老人只是笑笑,不曾直接辩解。众所皆知,稻妻在此之前称得上这头衔的, 便是鸣神大社的那位大巫女八重宫司大人;而随着战事迭起,远在海祇岛的那一位,传说继承了海祇大御神最后护卫子民遗志的现人神巫女,便是许多人认可的第二位。那么,第三位呢?第三位……并非护佑者,亦非怜爱世人者。与前两位不同,那一位除了自称以外,不曾有人将其视作祓除邪祟庇护百姓的巫女。并非人神, 而是侍神。——她诞生于八酝岛的蛇骨之下,无人知晓她的来历, 无人清楚她的身份, 只有流淌的黑与凝固的死与其相伴,昔日祟神遗骸成为那一位如今的落脚处,随行相伴的除了从死藤降生的式神, 便只有凋零的枯枝与失色的花朵……于是人们说, 这是战争的祸事呀。这是海祇大御神的余威,是神明最后的怒火燃烧处, 大蛇最后流淌的血浸满了他不曾言说的诅咒与恶意, 如今当他长眠的净土也被再度燃起的战火摧残,那曾经浸透八酝岛每一寸土地、将深海也染成诡红的血的中央,终于诞生出了他最后的执念。区别于其他两位大巫女,这一位, 会无差别的聆听信徒的祷告, 满足他们的愿望。去诉说自己的愿望吧。没有神之眼、不曾被神明注视也没关系, 不曾被真正的神明聆听过自己内心的愿望也没关系。当你决意向那位许愿的时候,当你做好准备在身边的树木下许下自己的愿望的那一刻,佩戴死藤的游鱼与飞鸟将会作为古神的侍从出现在你的身后,将你带到古老遗志的面前。“可是婆婆……那不是好事情吗?”“哦,是么?”老人笑而不语。——这倒不一定吧。每一位从漆黑的死藤与矛盾的生烛之下祷告的信徒回来后,大多都会描述同样的场景。那位立于巨蛇骸骨之口的巫女,笑着伸出手,说。——来吧,许下你的愿望吧。是渴望金钱还是权力?是希望至高无上的地位还是万众瞩目的荣耀?有人说,她的确满足了所有人的愿望。但也有人说,没有任何一位信徒能够承受满足愿望之后的绝望。渴求金钱的,从巫女那里得到了价值连城的古木和旧日渊下的珍宝,只是归来的信徒却同样因为恐惧失去而日日守在宝藏的旁边,最后抱着那些宝物生生饥渴而死;渴求权力的,从巫女那里得到了如何最快登上高位的方式,于是他出卖亲友换取利益,当真一步登天的那一刻,却被背叛之后的愤怒友人斩杀街头,只留下一双临死前还盯着天守阁阶梯的死不瞑目的眼。渴求神明注视的,便得以亲眼目睹死藤如何缠绕蛇身,绞成类人的端坐之像,藤蔓舒展纠结成姿态扭曲的千手
诡姿,藤像背后点缀红光灼灼,悬挂无数叮当作响的污浊邪眼。侍神巫女含笑立于藤像之下,那位海祇大御神的巨大蛇身残影便伴随她的身侧,巫女的声音与蛇神同调,连那双如同幽蓝深海的眼也被死域的红光所染透,竖瞳狭长笑意温柔,一如蛇神本尊君临,俯身注视自己最虔诚的信徒。看呀。神明正在注视你,不是么?最后被人们带回来的,是意识疯魔彻底陷入癫狂的疯子,他手中死死捏住死域带回来的枯藤,口中反复吟诵那位神祇的古名与巫女的尊名。……这些究竟是祟神的诅咒,还是神明恶意的垂怜?市井间众说纷纭,人心惶惶。可为什么不停下来呢?明知这愿望满足的背后会伴随着人类自身恶意与贪婪的反噬,为什么还不停下来呢?“怎么可能停得下来呀。”鸣神大社中的那一位对此发出一声嗤笑,“人心难测,就算愿望成功的代价是绝望又如何?要想停下来和那位‘海祇大御神侍神巫女’祷告的行为,首先要有控制住自己欲望的理性……如果真的听了这么多悲剧故事还不打算停手,甚至还想要继续祷告,别说是那位巫女了,想想这样讨厌的家伙跑到鸣神大社,罗里吧嗦地说了一堆最后什么也不想付出就只是想要天大好处,我都有点不想好好招待呢。”“八重宫司大人……”巫女们忧心忡忡难掩无奈,不知如何劝诫才好。“好了好了,”八重神子很无奈的摆摆手,“你们也别太大惊小怪了,类似的家伙鸣神大社同样也有很多,在这里聆听了这么多信徒的声音,你们不也见过不少自以为是的笨蛋了吗?只不过跑到八酝岛那边的比较多、讨厌的也比较多,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局面吧。”而且其实那位满足的愿望也不只是这些结局悲惨的:比如说四处寻迹无果,最后走投无路之下苦苦哀求神明帮助,终于从那位手中得到了药方和灵草治愈重病家人的少年;一心求武却始终不得要领,最后在对方的点拨下醍醐灌顶的流浪剑客……只不过这些结局美好的故事太容易让人心偏向远离幕府的那一边,所以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就只剩下这些最糟糕的部分了。神之眼的条件如此苛刻,神明又怎么会因一瞬的绝望就投下自己的视线?可人类偏偏又如此脆弱,当命运的苦难磨断了挣扎的绞索,一瞬的绝望也足以压垮灵魂的极限,不要说祈求神之眼了……可能到了那一刻,他们连祈求的声音也再也无法发出了。“但是……”有巫女犹犹豫豫的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那位当真是个会认真聆听信徒祷告满足愿望的好人,那在听见这么多悲惨的故事后,为什么还不停下来呢?”八重神子指尖点点下巴,若有所思。“为什么要停下来?”她慢吞吞地反问着,迎着巫女们惊愕的眼神,她摊了摊手,很
平静地回答道:“可别忘了,八酝岛的那一位如今的名头可是‘海祇大御神侍神巫女’,说不定幕府这边越乱,越是她想要看见的局面也说不定呢?”“怎么能这样——!?”“不好吗?”八重神子反而轻笑起来,“我倒是觉得很有意思呢。”毕竟鸣神大社立场微妙,雷神自己又将自我封印在一心净土之中,对外只有三奉行主事的前提下她有很多事情不方便伸手,可如今一来却是意外促成了一步好棋。至少现在,内里乱糟糟的三奉行也好,始终在战线上僵持着的海祇岛也罢,都不得不被迫停下所有的动作,专心致志去处理那位突然出现的侍神巫女给双方造成的烂摊子了。“哎呀呀……”八重神子想到这里,忽然眯起眼睛。只是不知道那些糟糕故事的推波助澜是否也被算到了?如果只是无心插柳也就算了,若是连幕府不会帮忙好好宣传、只是在一味推广那些悲惨的绝望这件事也在对方的计划之中的话……——她可能真的要出一趟远门,好好准备一番了。***类似的传闻,其实端坐珊瑚宫的那位现人神巫女也在近期听见了一点小小的声音。八酝岛一夜之间被死域侵蚀,无论是反抗军的游击部队还是幕府的驻守军都不得不被迫撤出了那座曾经常年响彻雷鸣、如今更是变得生者勿进的死之禁地,这种事情自然是瞒不过两方领袖的;幕府那边的反应尚且不知,她只清楚这一阵子的海祇岛和反抗军内部可谓人心惶惶,总能在各种地方听见奇怪的声音。毕竟不同于信奉雷神的幕府,海祇岛的子民也好、如今的反抗军也好,他们很清楚八酝岛上存在着什么。——祟神的封印。若是当真因为那些古老的封印被毁、之后还因战争继续不计后果的大规模采集晶化骨髓……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被某些人做下许多冒犯的错事从而引发出那位海祇大御神最后的怒火,那么那位海祇大御神侍神巫女的故事,十有八九可能是真的。也许这种说法对与幕府军来说太过荒谬,大多数人听过后也只会嗤之以鼻或是嘲讽海祇岛人民的无聊和愚昧;可经过这段日子的调查,珊瑚宫心海很清楚,这个问题可能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严重。神明在愤怒吗?我们昔日信奉的神明、曾经耗尽心血和生命拯救我们的神明,现在正在因为我们的所作所为发怒吗?有人从那位侍神巫女手中得到了据说是神明信物的邪眼,只是五郎已经上报过了,那绝对不是真正的神之眼……而在这样压抑不安的氛围之中,就连邪眼带来的耗损也成为了他们口中“海祇大御神的惩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珊瑚宫心海缓缓深吸一口气,只是还不等她起身开口,五郎就先一步找了过来。“怎么回事!?”“珊瑚宫大人……”伤兵营之中不知为何有许多
人聚集在此,见到快步冲进来的现人神巫女后纷纷让开一条路,露出他们簇拥环绕她知道几人正是去过八酝岛取回了“信物”的士兵,他们的生命以七日作为倒数,与瞬间爆发的强大力量用作对比的是迅速耗损的生命力,而到了第七日的今天,在所有人都以为海祇大御神将收走他们的生命的那一刻,那枚邪眼却砰的一声爆开了。被体内顺爆发回归的生命力冲得骨骼震颤血肉疼痛的士兵们现在已经晕了过去,而珊瑚宫心海盯着那几个士兵,目光已经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地上。邪眼已经碎掉了。只是核心处生出的死藤绞缠碎片,歪歪扭扭的重新拼成了一个滑稽的小丑笑脸,见识过枫丹的商人他们对此并不陌生,若是换一个地方来看,这潦草拼凑的小丑面具原本称得上好笑,只是在这样的氛围和破裂的扭曲下,珊瑚宫心海却只能感觉到一阵阵冰冷的后怕。这是个来自神明的玩笑。看着那邪眼破裂后露出的小丑面具,珊瑚宫心海冷不丁如此想道。……一个,太过致命的玩笑。“做好准备,五郎。”珊瑚宫心海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从那几个面具上挪开,不知过了多久,五郎才听见她略显颤抖的声音。“——我要亲自去一趟八酝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