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因为你的孩子选择了和你不同的路就憎恨她吗。卡佳会说, 不会。你会因为你的孩子成为了你的信仰的对立面就放弃她吗。卡佳还是会说,不会。那么。“……你会因为她变成了这个样子,就要杀死她吗?”卡塔琳娜看见远方有人脚步踉跄跌跌撞撞, 科利亚手扶墙壁缓步走来, 他在卡塔琳娜的搀扶下终于得以休息,而在岩洞里不容忽略的模糊呓语与流动的水声中,卡佳听见科利亚如此询问自己。“你会杀了她吗, 卡塔琳娜?”卡佳的声音发不出来。而卡塔琳娜听见自己说,不会。科利亚对此只是轻笑一声。“……科利亚?你做什么科利亚!你不要乱动, 伤口会崩开的!!!”她手忙脚乱地试图把自己正准备勉强起身的弟弟暗下来好好休息,却在对方缓慢嘶着冷气的间隙里, 听见科利亚沙哑干涩的回答。“没有关系。”他的面具已经坏掉了, 武器早就用完了备用的存货,就连可以抵抗部分攻击和元素力的作战服也早已破破烂烂,那张失血过多的脸此时显得苍白而憔悴, 但当他看向岩层深处, 眼睛里仍然还有细碎的光亮。“‘舍我其谁’……愚人众的信念如此,我不会说什么,从接下任务的那一刻我已经做过了死在这里的准备, 你也一样,老姐。”卡塔琳娜微微一怔,似乎隐隐猜到了他想要说什么。“但是小黛没有,从来没有。”绷带包裹的位置血迹正在渐渐扩散,他已经连独立站稳的力气也没有, 却还要咬着牙继续往前走:“我不会让小黛死在这里……无论是作为哥哥, 还是别的什么……都不会。”“……你站住。”卡塔琳娜忽然扯住了他的衣袖, 哑着嗓子喊住了科利亚的脚步。“我是姐姐——”这是我的义务, 我的责任,我始终未曾真正执行过的属于卡佳的任务。她颤抖着深吸一口气,用力抹了一把脸。“所以,我去。”我的孩子,我的乖乖。我雪夜中寻回的星星,我此生唯一可以拥有的宝藏。是否我从一开始的选择就是错误的?我将你扯入我的世界,一意孤行的将你所有沉默的拒绝当做孩子胡闹的反感。是否你当时就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一天?你无数次的来寻我,来寻找你的卡佳姐姐——可你那么多次,都只能找到卡塔琳娜啊,我的乖乖。……我好多次、好多次,都没有愿意让你看到你的卡佳姐姐。卡佳的目光望向之前始终避之不及的方向。“就这一次,乖乖。”她喃喃道。“……看在你一直那么听话的份上,姐姐就只为你破这一次例。”——她要去找人来救她的宝贝。谁都行,谁都好。可她对层岩巨渊之外的世界一无所知,只是勉强自己去做一个可能毫无结果的常识,但是很意外的一点,煞有其事将自己称呼为代理连长的
安东,将任务与忠诚看得比谁都要认真的安东,对此只是沉默着。“你要走。”他不发一言,旁边的同伴们却瞪大眼睛,神经质地重复着,“你要去救你那个早就变成怪物的小妹妹?”“哈!”他们尖叫起来。“你疯了,卡塔琳娜,你早就疯了!”卡塔琳娜没有争辩,她保持着一种死寂的沉默,耐心等待着对方的回答,不知过了多久,安东才缓缓开口:“那就脱下你的衣服吧,卡塔琳娜·雪奈茨芙娜。”“脱下你愚人众的衣服,放弃你为女王效忠的荣耀。”“——你若是愿意做到这一步,在这之后,我会在死亡名单上,写下你的名字。”***要想从层岩巨渊离开,其实远远没有真的那么困难。把他们困在这里的是忠诚,任务,责任,卡佳顺着这里盗宝团留下的盗洞来到了层岩巨渊的外面,之前收集的一点物资勉强足够她换上一身算得上得体的衣服。她一路走到璃月港,听着一路上众人的谈论,渐渐失神。他们讨论璃月港曾经的灾难。他们讲述拯救了璃月的英雄。璃月港的人们欣慰而喜悦的声音里,没有他们愚人众的痕迹。这不符合他们曾经听过的故事……即使安东也好还是其他人也好,早已做好了自己会在某一步里就被厌弃的准备,但是不该如此突兀,不该没有任何理由。仿佛他们迄今为止的付出与牺牲,根本毫无价值。他们被抛弃了。他们被遗忘了。似乎有人跟上了自己的脚步,但是现在的卡佳已经没有心思去顾忌了,最后支撑她继续走下去的只有最后的执念,她恍惚的想着,那个孩子孤身一人来到这座全然陌生的城市的时候,是怎么撑下去,坚持着找到自己的?她走投无路,神色茫然,一时间居然真就不知该向何人祷告,诉说自己最后的心愿。璃月的千岩军吗?不行。他们断掉了他们的补给线,早已毁掉了与他们的合约;七星吗?不可以。那样的小黛……会被杀死的,绝对会被当做怪物杀死的。那么……愚人众自己吗?卡佳的目光落向了不远处的北国银行,浅灰色的高挑身影匆匆一闪而逝,卡佳眼睛一亮,下意识追了几步过去却又怯怯停了下来。他可以么?仅凭那点不知来历不知原因的,敷衍又浅薄的喜欢……足够这位高高在上的执行官大人点头去救人吗?毕竟他们本来就是要被抛弃掉的。毕竟他们本来就已经被舍弃掉了。可是,万一呢?卡佳深吸一口气,不管不顾地追上了那道身影,在对方那双写满了冰冷不耐的眼睛看过来的那一刻,她强忍住颤抖的冲动,低声叫住了他:“执行官大人——”她在对方的注视中鼓足勇气,缓缓说道:“您还记得斯黛拉吗?”***女士在匆忙离开璃月港后,说是厌恶也好,说是抵触也好,说是黄金屋一战让他酣畅淋漓的打过一架
后让他暂时不好乱动也好,达达利亚并没有和自己的同事一起离开璃月。他本该离开,却莫名驻留至今,岩上茶室彻底拒绝了他的造访,仿佛某个人从未在他的生命与时间中出现。而现在,一个本该已经离开他世界的名字再一次被送到了他的面前。“你想说什么?”“达达利亚大人——”卡佳声音颤抖,强自镇定,她不敢用层岩巨渊之下普通愚人众的苦难去赌一位执行官的良善之心,她要赌的是他浅薄的喜欢,他短暂的兴趣,这年轻执行官一时兴起的喜好是否足以让他迈出脚步,哪怕只是好奇问一问,哪怕他只是单纯的想看一眼也好……可达达利亚却皱起眉,他耐着性子听完眼前女人战战兢兢的描述,最后却只是嗤笑一声。“你说斯黛拉在层岩巨渊?……还被那里的污秽污染到了意识不清仿佛傀儡的糟糕程度?”事到临头,就算是她的姐姐,这种话未免也太可笑了。她凭什么让他去层岩巨渊看一个显而易见的无聊谎言?他有无数个理由不去听这个女人的谎言。女皇的忠诚愚人众的立场至冬与璃月的关系我的身份她的身份这个人可能只是在骗我这是在骗我这是在骗我她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她居然有胆子在这里和他说:她还活着!?达达利亚看着那双写满祈求的眼睛,缓缓深吸一口气。“……我疯了才会信你的话。”卡佳不知所措,一脸愕然。她愣愣看着达达利亚转身就走,却连伸手抓住他继续哀求的力气也没有。“你好,这位外乡来的小姐。”穿着带袖霞帔的陌生女人的气质神秘而优雅,她像是夜风中的影子一般毫无预兆地出现,女人纤细的手指搭上她的肩膀,一双精巧玉镯随即碰撞出清脆声响,卡佳能感受到那只手的力度,相对比的,是女人的语气仍然格外温柔:“有关你刚刚所说的那些事情,我想请你换个地方,好好聊一聊。”***无论想与不想,达达利亚到现在都很在意女士临走时说的话。那个女人,那个名叫罗莎琳的女人,该说是不愧是曾经因为恋人死亡这种原因才自愿成为执行官的家伙么,她的确注意到了一点细节,他也懒得去思考那女人究竟是如何注意到的。她最后看着自己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多么荒谬的笑话。与博士同为愚人众执行官的你。在已经知晓了她曾经被博士狩猎、却对此丝毫不感兴趣的你,对于她的苦难全然不以为意,莫名其妙就在这里要与我讨债宣誓主权的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因为她的死亡和我生气!?——年轻的执行官离开了喧嚷吵闹的璃月港,俯视着夜晚中层岩巨渊一望无底足以吞噬一切声音与挣扎的巨渊之口。他刚刚说,我疯了才会相
信你。然后他现在又想,我疯了才会真的从这里跳下去。事实上,我有无数个理由可以让自己不跳下去。但我跳下去也许本就不需要任何的理由。达达利亚的脚步在层岩巨渊的入口断崖处绕出一个僵硬的弧度,他仰头看着这片永恒不变的星空,没有丝毫迟疑地纵身跃下了黑暗。我会看到什么呢。被封印的层岩巨渊空无一人,更不用提更危险黑暗的深处。达达利亚漫无目的的在这片漆黑的世界里游走着,思考着。——我会看到一个疯子最后的谎言。他把冬极白星的一角没入深渊污泥的泥沼中,便如那女人所说,污浊的秽气很快就吸引来了深渊之地四处狩猎的影子。水元素在掌中凝结,映出达达利亚毫无笑意的眼。——我会迎接自己最不愿意瞧见的对手。影子没有让他失望,在失去理智只余下猎杀本能的驱使下,她展现出的实力要远比之前预期的更加令人激动——如果这是之前,达达利亚想道。如果现在她能用之前的那双眼睛看着我,那么这当然是令人觉得激动的喜事。一轮缠斗之后,达达利亚擦掉额间的血迹,苦笑起来。“在这种情况下与你厮杀……即使能够摸清楚你的真正实力也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啊,搭档。”深渊污泥的气息正在挥散,她显然无意与人类缠斗,数度都准备收手离开,却又被执行官近乎恶劣的纠缠一次次硬生生重新拖回战斗之中,达达利亚眉头紧蹙,脸色冷沉。这样不行。他想。这样她还是会跑掉。于是在那柄漆黑的刀刃再度以扫开他的水刃时,达达利亚看准最后攻击的时间,刀刃在毫无阻碍之下径直刺穿腹腔,她的动作因为飞溅在身上的温热鲜血而出现了瞬间的迟缓,以自身为饵的战士趁机抓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伸向她的领口,唇角无意识浮现志在必得的笑意。这样,就——抓住你了!!!影子的身体因为拉扯而重心偏坠,下一秒带着被刺穿腹部的达达利亚一同摔倒在地。一阵压抑的呛咳在空无一人的地下空间里响起,腹部的长刀此时其实尚未抽走,但是握刀的那只手已经失去了掌控的力气,达达利亚看见她的手指只是虚虚搭在刀柄上,手背上的蛇首纹身像是当真可以灵活游走的活物,蛇首没入她衣袍的深处,只留下了一圈绕住手腕的蛇尾纹路。达达利亚的手臂撑在她脑袋的旁边,手中水刃没入她耳畔坚硬的岩石之中,咳嗽带来的震颤让额间那滴摇摇欲坠的血落入她的眼眶,达达利亚看见她极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灰暗无光的眼睛终于因为血液的润泽恢复了短暂的光亮。他因战斗而激烈跳动的心脏忽然停跳了一拍。她的目光终于再度聚焦,然后露出了重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哎呀,达达利亚先生……”她重新轻笑起来,松开了握剑的手,手腕轻飘
飘地落在了地上,用一种轻松地、舒缓的、仿佛解脱一般的口吻,笑着反问道:“你是来杀我的吗?”……“……当然不是。”他哑声回答,抚着腹部的手掌早已沾满了新鲜温热的鲜血,他浑若无觉地抬起手覆上她冰冷的面容,只是觉得这张过于苍白的脸上适合染上一点新鲜的血色,哪怕只是字面意义上的也好。“我来带你离开这儿了,搭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