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蒋总。”洛琪的目光在蒋盛和脸上停留不到一秒。
蒋盛和没应,给自己开饮料,单手捏住罐身,手指扣住拉环,用力一拽,饮料打开。拉环扣在食指上,他也没扔,拿起饮料抿一口。
忽然他想起什么,四处寻找。
旁边桌上有吸管,是烧烤摊老板特意给顾客准备给的,用来喝瓶装汽水。蒋盛和倾身,长臂一伸,拿了几根吸管放桌上。
他自己不需要,随她们自取。
居秘书取了一根,易拉罐直接对嘴饮容易漏,她在自家人面前都是仰起头直接喝,没那么多讲究,但和陆老师不熟悉,况且旁边还有老板,对嘴灌显得不太优雅。
洛琪也拆开一根吸管,戳进拉罐里。
烧烤摊的折叠桌比蒋盛和办公室的办公桌窄一半,现在与老板的直线距离最多五六十公分,从来没坐这么近过。
她低头喝饮料,提醒自己没事别抬头,抬头说不定就要跟老板的视线撞一起,尴尬。
旁边两位聊得投机,在聊孩子上什么兴趣班,她插不上话,只能嘬着吸管打发时间。
她所有的小动作,蒋盛和尽收眼底。
湿润的空气里夹杂一缕淡淡的香水味,萦绕在周围。
他对香水没研究,不知道洛琪用的是什么牌子。
“陆老师,再等两分钟,马上烤好”陆柏声学生对这边喊道。
“不急。”
两三分钟对洛琪而言,此刻跟两三年划上等号。
每一秒都煎熬。
蒋盛和感受到她的拘束,六年前她坐他对面紧张局促,现在依然是。
“家住附近”作为老板,他主动找话聊。
洛琪顿了下,反应过来是在问她。
低头回答不礼貌,她松开咬着的吸管,抬头看蒋盛和,“嗯,离这不远。”告诉他自家的大概方位。
目光交汇,蒋盛和看到她眼眸里如水的流光,仿佛整条夜市街的繁华与热闹都映在她眼里,璀璨绚烂。
同她的人一样。
他装作刚知道她家住哪,尽量让聊天轻松“那边我去过,都是苏城特色的老房子。”
洛琪在想着该怎么接话。
没用她绞尽脑汁,蒋盛和又问“住水上什么感觉”
“住惯了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洛琪笑笑,说“湿气大。”
一问一答,气氛刚有融洽的苗头,陆柏声学生送来一盘烤翅,“一半加辣,另一半没加,你们先吃,再给你们烤。”
蒋盛和跟洛琪的聊天被中断,之后也没接起来。
陆柏声谨记蒋盛和的交代,让他和洛琪熟悉起来,以后方便照应她。
“洛助家和我老婆家离得不远。”他说“我老婆家住在一中东门的那条巷子里。”
洛琪对那一片熟得很,“我高中就在一中念的,经常去小巷子里吃晚饭。”
明明她和陆柏声才第一次见,聊起来却没有丝毫生分感,不像她与蒋盛和,认识这么多年,说句话都得瞻前顾后。
陆柏声问“巷子里有家修车铺,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我们学校没人不知道那个修车铺。那时候我们班同学谁的单车坏了都去他们家修。”
店老板高高瘦瘦,人很帅气,只可惜是个聋哑人,听说是小时候生病导致。
老板有个女儿,比她小几岁,她和同学在修车铺经常见到,很漂亮的小姑娘,但没法说话,声带在一次车祸中受损,病变后从此哑了,小姑娘的妈妈也在那次车祸里走了。
不知道那个小姑娘现在怎么样。
“我高中毕业后就没去过学校那边,修车铺应该还在吧”
陆柏声颔首,“在。老板是我老婆的亲哥。”
洛琪震惊到说不出话。
居秘书不了解修车铺老板的过去,也不好当面问,安静听他们聊。
洛琪花了几秒消化这个消息,“你在一中当老师,就是为方便照顾他们”
“嗯。侄女哑了后,把自己封闭起来,心理出了问题,我老婆只有她哥哥和侄女两个亲人,侄女是我老婆的心病,我就过来当老师,后来成了她班主任。”他指指正在烤烧烤的学生,“和我侄女一个班,我带的第一届学生。”
洛琪关心道“小姑娘现在呢”
陆柏声笑,“不是小姑娘了。已经工作。”
“也对。”洛琪感叹“我高中毕业都快十年。”
陆柏声拿出手机点开二维码,“留个联系方式。我老婆也在苏城工作,侄女和侄女婿过年放假都回来,到时一起聚聚。”
“好啊。我还记得小姑娘的样子。”洛琪扫码添加。
陆柏声等洛琪扫完,又将手机递到居秘书面前,“以后孩子教育上遇到什么问题,随时在线问我。”
居秘书激动不已“谢谢陆老师。”陆柏声可是常青藤学霸,她放下烤翅到包里摸手机。
陆柏声瞄一眼旁边的蒋盛和,那意思,我完成了你交代的任务。
蒋盛和拿饮料和他的啤酒碰杯,心照不宣,把半罐汽饮一口气喝下。
洛琪和居秘书吃得少,吃完后慢慢喝着饮料等他们。老板没发话,她们不好直接走人。
蒋盛和确认她们不吃了,“去逛吧。”
洛琪和居秘书如蒙大赦,客套几句,火速离开。
等走远,两人才互挽着走。
没她们在,蒋盛和跟陆柏声聊天也随意许多。
陆柏声问旁边的人“给句实话,后悔过吗”
“后悔什么”
“你做了那么多,洛琪什么都不知道。”
“要她知道干什么。是我自己的事。”
蒋盛和起身,坐到对面去,空间宽敞许多。
他说“不应该的事倒有一件。”
陆柏声又开了一罐啤酒,看他,“什么”
“不该在她快要结婚时,还介绍你给她认识。”
“放心,以后洛琪过得好与不好,我不会向你透露半个字。”陆柏声和他碰杯,“后天晚上的饭局我不用去了吧,今晚也跟洛琪认识,加了联系方式。”
蒋盛和沉默须臾,“去吧。多熟悉熟悉。”
陆柏声想说的话,最终随着啤酒咽下去。
“行,到时把饭店地址发我。”
苏城的天气阴晴不定,晴一阵雨一阵,这会儿又淅淅沥沥下起来。
洛琪刚走到石桥上,雨下大,她快步下桥,边小跑边从包里掏伞。
“妈,我回来了。”
刚进院子,她对着屋里喊。
姜宜方开门,“快进屋,淋湿没”
“没。有伞。”洛琪甩甩伞上的水,收起来。
房里开着空调,进门还是有一股潮湿气扑到鼻尖。
姜宜方从鞋柜拿拖鞋给女儿,接过女儿的包,“晚上吃了什么妈妈给你煮了粥。”
“和同事吃了烧烤。”
洛琪两手搭在母亲肩头,贴着母亲往沙发前走,“用了什么洗发水真香。”
“买东西送的小样。”
“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你爸这几天都在上海,说不准哪天回。”
“我昨晚跟爸爸视频,他又瘦了,让他多吃点。”
“说了他不听,要减肥,说等你结婚穿西装好看。”
洛琪笑,“那到时得给爸爸买套帅气点的西装。”
“不用买,浪费钱,家里有。”姜宜方把女儿的包挂起来,盛了半碗薏米粥给女儿,直接放茶几上。
洛琪洗过手,坐到茶几前。
姜宜方拾起沙发上的披肩披上,有肩周炎,不敢对着空调吹。
在女儿旁边坐下,几次欲言又止。
洛琪似有察觉,抬头,“妈,什么事”
姜宜方拢拢肩头的披肩,组织组言“想和你商量商量结婚那天,从哪出嫁。”
“当然是家里呀。”
“这边路窄,前面还有桥,婚车开不进弄堂。”
最近的地方是停在路头鲜花店门口,离她们家两百多米,距离婚车太远。其实这个还好,姜宜方过意不去的是,家里小,接亲那天人多,挤不下。
裴时霄家亲戚各个非富即贵,担心怠慢了人家。
“那天时霄家来接亲的”姜宜方自责道“家里又小又破,妈妈怕你没面子。”
“再小再破是我家。”
洛琪宽慰母亲“弄堂风景多好,还有石桥,钱奶奶说过,结婚那天从旁边石桥上走过去,会幸福一辈子。”
姜宜方抬手,揉揉女儿的头发,“吃粥,别凉了。”
洛琪让母亲不用再操心从哪出嫁,她就在家,其他地方不去。
姜宜方坦诚“本来想让你从你大伯家出嫁,他们家当初不是买了两套别墅吗,一套自住,一套投资,那套一直闲置,你大伯母的意思,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我们先搬进去,说你从那出嫁有面子。我和你爸商量后也觉得行。等婚礼办完,我们就搬回来。”
“我是你和爸爸的女儿,从外人家出嫁算怎么回事。”洛琪舀了一勺薏米放嘴里,有些话说出来伤感情。
其实大伯母在意的不是她的面子,是让裴家人知道,她们一家对她有多好,将她当成女儿嫁出去。
大伯家做生意,和裴时霄家有生意上的往来。准确说,裴家是大伯家最大的客户。
她刚订过婚,大伯家就打着她和裴时霄的旗号从裴家拿订单,他们明知道裴时霄父母并不待见她,可为了自己家生意,从不顾虑她半分。
那个时候,他们怎么没想过,她在裴时霄那里也想要一点尊严和面子。
姜宜方沉默几秒,知道女儿想到了不愉快的事。
事已至此,再指责大伯家也无济于事,尽力给女儿宽心“虽说掺杂了利益,亲情总归是有的。你大伯还没结婚时,工资自己舍不得花,供你爸和你三叔上大学,你爸一直感激你大伯。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哪是一两句话能掰扯清。”
“小时候多好,人长大了真没意思。”洛琪觉得扫兴,“不说他们。”
有些事不提也罢,提了闹心。
她埋头吃粥。
长发散落下来。
姜宜方将女儿的头发别在耳后,头发顺滑,别不住。
起身,找来发圈简单将女儿的长发在头顶扎了一个丸子。
洛琪晃晃脑袋,丸子跟着晃。
姜宜方笑,“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好啦,别晃,晃散了。”
这时门口响起敲门声。
“囡囡没睡吧”
是邻居钱奶奶。
洛琪放下勺子,快步去开门。
钱奶奶扶着门框,手里端着保鲜盒,满满一盒酸奶,“我闲着没事,买了老酸奶自己做酸奶,里面放了樱桃肉,你小时候就爱吃樱桃。”
“谢谢奶奶。”洛琪接过来,扶钱奶奶进屋,“问您句话。”
外面蚊子多,钱奶奶顺手关上门。
“奶奶,您跟我说过,我们旁边的石桥很灵的,对吧”
钱奶奶知道姜宜方为女儿出嫁的事一直焦虑,说房子又旧又小,亏欠女儿。
她挑好听的话说“那可灵了。石桥保平安保健康保幸福,我们囡囡结婚那天从上面走过去,以后肯定健健康康,顺顺利利,大富大贵。”
洛琪下巴一扬,“妈,听见没”
姜宜方心里舒坦许多,笑说“听到啦听到啦。”
放下酸奶,洛琪送钱奶奶回去。
雨小了,丝丝往下飘,不用打伞。
一直将钱奶奶送回她自己房门口,洛琪从外面帮忙关上门。
院子里格外安静,能听见绵绵雨声。
洛琪在院子里站了几分钟,回屋。
姜宜方每天加班到半夜,今天女儿回来,给自己放一天假,“妈妈困了,去睡了。你也早点睡,明天妈妈陪你去试婚纱。”
“妈,晚安。”
洛琪早就看出母亲眼底的乌青,平时没少熬夜。
冲过澡,吹干头发,洛琪回自己房间。
卧室不大,布置简单。
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衣柜,放不下其他家具。
刚躺床上,手机响了,裴时霄打来语音电话。
洛琪趴着接听,“忙完了”
“不算忙完,在等着见一个人。”
“这么晚还约了人”
“嗯。”他说“特别重要的一个人,很久没见到了。”
洛琪有预感,又觉得不可能,“见谁”
裴时霄的声音带笑“猜猜,猜对我抱你原地转两圈。”
洛琪忽地从床上坐起来,“你回来了”
“嗯。在石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