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帆领命,并谢过三殿下的信任赏识。
“昨夜已行宵禁,幽鬼形单影只还带着一个会武会挣扎的人,跑不了多远,至少不会跑出梓州。”燕帆勒紧身上的剑匣带,说道,“白天幽鬼不会贸然赶路,只能躲在助幽的叛徒家中,补充血来恢复体力。”
小姑娘信心满满道“我肯定可以把人带回来。”
没有人比她更熟悉梓州有多少叛徒设给幽族的供血点,几百年来,她的家族都在暗暗观察着那些补血桩,这只带人逃出去的幽鬼,一定也会在这种供血歇脚的地方休整,等待天黑。
只要那只幽鬼还在梓州境内,她就有把握能找到他,解决掉。
三殿下“有劳。”
小姑娘又对沈元夕一抱拳,问道“三王妃,您的弟弟有什么样貌特征吗”
沈元夕不假思索道“与你同龄,但看起来像孩子,比你矮半头,声音比样貌成熟。好看,但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眼睛头发极黑,脸又瘦又白,就像饿久了没力气没精神头。”
燕帆不停点头,懂了,饿死鬼模样。
沈元夕想了又想,塞给燕帆一本书,叫小窗夜话,是本燕帆从未见过的破书。
沈元夕道“你可问他我最喜欢的书是什么,用以确认身份。”
燕帆翻开这书,看到有批注,明白了。
三王妃这是让她捎一本有她字迹的书,到时找到人解决了幽鬼,也好让那小孩相信,自己是来接他的。
燕帆把书塞进怀里,猫似的三步上墙,站在房顶,扭身问三殿下“那我什么时候去见皇上”
她的语气,既孩子气,又像威胁。
三殿下回答她“回来后。”
燕帆看着沈元夕说道“请三王妃作证,三殿下答应等我回来,就让我去见皇上,不得食言。”
说罢,这姑娘风一样刮走了
沈元夕怔怔道“她是有冤情吗”
为何一定要见皇上呢
太阳完全露出了地平线,华京敲响了晨钟,可扫街开门了。
三殿下语气柔了几分,像与她商量,温声道“我要去跟萧明则叮嘱几句,你先去吃些东西暖暖身子,再睡一会儿。”
沈元夕点头答应,心中却有自己的打算。
等三殿下进宫,沈元夕换了身衣裳,系上斗篷,唤来车夫,要陈嫂装了些礼,一起到贺大人岑大人的府上。
薛子游被幽族人带走的事不能给父亲说,她不能扰乱军心,但她也不会在家枯等结果。
人也有要做的事。
万一燕帆失算,幽族带着子游跑出梓州,再拦住就困难了。
所以,她拜访岑贺二位大人,托二位叔伯联系父亲在各州的旧部,以及薛将军的那些旧友,大家白天齐力助燕帆寻人。
子游身上还有不能被揭开的秘密,沈元夕知道,薛子游被幽族带走,一定和他的生母有关。
她斟酌之后,定下说辞,薛子游是为保护她被幽族劫走,并告诉京中的两位叔伯,依三殿下的猜测,那个劫走子游的幽族受了伤,将子游活捉是当作路上的补充粮。
这套说辞虽有些对不起子游,但拉三殿下作保,将理由确定下来,都比其他人无端瞎猜要安全得多。
驱车回来时,刚及辰时。街上陆陆续续有了人,商铺也都挪开了门板。
马车经过西市斜街,忽听有人一声惊呼,看热闹地人群涌向一角。
沈元夕闭目歇神,陈嫂打开车窗探出去查看,对话声飘了进来。
“绝对是牙印。”
“是幽族咬的吧,都僵了”
“可怕,看着跟野兽扑咬似的,好惨”
沈元夕睁开眼,不等车停稳急忙跳下去,微微崴了脚却也不停,稍稍侧着身跛着脚跑向人群。
会是子游吗
是被幽族使了血抛尸此处了吗
人群里三圈外三圈,陈嫂喊着让一让,也扒不出一个缺。
沈元夕恨自己不够高,焦急地伸长了脖子也看不到那具尸体。
“让开。”一道声音从沈元夕身后砸来。
说话的是个瘦高的男人,一身神使打扮,盘发戴着个斗笠似大草帽,穿着浅灰袍,背着一补丁褡裢,踩着草编的拖鞋,轻飘飘拨开人群,而那些被他“轻轻”拨开的人,却都站不稳,一个个倒在地上,哎呦声不断。
这穷酸神使却满不在乎,跨过跌坐在地上的人,径直走到尸体前,蹲下。
沈元夕看清了横躺在街上的尸首,是个粗大的成年人,双目怒张,脖子缺了一半肉,大片血模糊了上半个身体。
陈嫂抚着自己胸口松了口气“谢天谢地,不是小子游。”却又后知后觉如此说不太合适,又添补了一句“可怜。天杀的幽鬼”
华京的人分得很清,说起三殿下时,那叫大昭守护神,宴兰公主的血脉,半个幽族。说起其他幽族,尤其是吃人的幽族,那就是幽鬼。
沈元夕长在军营,不怕这些死状不安的尸首。她听那神使念念叨叨,并非在诵经超度死者,而是摇头发笑,走上前去,问他笑什么。
那神使年纪约莫有二十,细眉细眼,细皮嫩肉,细看不像个贫穷神使,倒像是被鱼肉养起来的富贵少爷。
他道“小使只是在笑,人心有趣,浑水摸鱼。”
他这话说得像打哑谜,不知所云,旁人听了肯定要摇头散去,不会再问。但沈元夕却抓到关键,问他“为何说浑水摸鱼”
她又看了眼这尸首的伤口,有些蹊跷,便问他“他是被幽族所伤吗”
围观人群七嘴八舌道
“肯定啊”
“这还有假”
“那么大的牙印还在呢”
“小使认为,此事应归大理寺管,我管不了,管不了。”那灰袍神使摇着头要走。
沈元夕琢磨着这句话,心道,什么叫管不了死者生前无论是被幽族咬死,还是死于其他原因,都不归神使管才是。
难道说
沈元夕道“是十二家臣”
走远的灰袍神使听到,微微顿足,转头看了她一眼,压低帽子,快步走了。
沈元夕蹬车,见官府来人收敛了尸首,又听百姓道“这呀只是刚开始,往后还要有人死呢。”
“唉,一朝回到中宗时期了”
中宗时期,据传华京也被一部分幽族入侵,虽被三殿下悉数拿下,但受到惊吓的中宗,在位的最后二十年,一直严行宵禁,曾有一三品老臣因某夜迟归,灯熄灭得晚了,被家中仆人说漏嘴后,遭罢官流放。
沈元夕心中默道,一定不会这样的,有三殿下在,危机很快就会过去。
萧明则一夜未眠,太阳刚露个边角,他就望眼欲穿等三殿下来。
太阳升起后,萧明则终于盼来了三殿下。
他知道三殿下不喜多言,于是萧明则连珠炮似的问完昨夜的情况,又问将来。
“朕只想知道,是中宗时期华京夜袭,还是英宗时期的半月鬼袭。”
三殿下不语。
萧明则心凉了,没有了半点玩世不恭笑眯眯的模样,坐正了严肃道“三殿下,是要告诉朕,今时今日,朕与百姓要面临的,是大昭开国前的漫长永夜吗”
三殿下道“我只能告诉你,不会是中宗,也不会是英宗,你没他们幸运。但也不一定会重现三百年前的幽暗之战。”
萧明则敲着桌上的镇纸,脊背上的汗悄悄滑落。
“三殿下。”萧明则说,“朕要启用昭字军。”
大昭之所以叫昭,是因昭字意指阳光明亮,曾被世祖用来命名麾下军队,抵御幽鬼。
宴兰公主远嫁后,昭字军就地解散,保留旗帜字号,成为历史。
“可,但也不必过于浩大。”三殿下道,“你不是中宗,可别被吓到全天下演武。”
“朕不会做中宗,但也绝不会无所作为。”萧明则捶桌道,“三祖宗你怎么把我比中宗”
中宗只是被仅仅一次的幽族闯京吓到,死前就再也没敢开过宵禁,每晚入睡都派人央求三殿下进宫守护。
他可不会沦为这种没出息的君主。
“你要对付的,不是幽族。”三殿下道,“幽族的事归我来办。你要忧心的,是他们带来的那些不好的可能。恐慌,疾病,谣言,这些都会动摇国本和气运,你身为人主,应未雨绸缪”
“朕知道。”萧明则应下,又怕应声太快,三殿下骂他敷衍,补充道,“三祖宗放心,朕心里清明得很。”
好似交待完了。
萧明则又问了幽主和宴兰公主的状况,结果不好不坏,要做两手准备。
如若幽主活着,那他还有安稳日子能过,也可松口气,知道大昭在他治下,并不会进入幽暗之战的境况。
但如果幽主过几天死了,他就要做好迎战的准备了。
思及此,萧明则问“三祖宗的婚事,要如何”
是要延期吗
这种时候,幽主生死不明,大昭又行宵禁,哪里还能喜气洋洋大婚。
延期是必须的,只等着三殿下表态了。
三殿下似也在苦恼这个,蹙眉不语,许久,他道“简办,这个月就办,我要让她尽快入住三王府。至于大婚,就让礼部还按说好的规格备着,将来万事平息,必补给她。”
萧明则想说,这么大的婚事,又是三殿下您的,哪里能如此办,娶正从未有补办一说,这也不吉利。
但话还未说出口,就听三殿下霸气自语“反正我有足够长的时间,办千次万次都可以。”
萧明则闭嘴了。
他理解三殿下的用意,沈元夕一日不过门,三殿下就一日难安,故而婚期不能拖,只能加快。
缓了缓,皇帝道“三祖宗,我这就让钦天监给您在这个月选个吉日。”
在三殿下这里,他最会顺杆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