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明天的葫市之旅,黎箫充满了期待。
回到客栈后,他顾不得吃饭,独自躲进了客房。
他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MAC笔记本,连上了相机,找到了之前采访独竹漂大叔们的视频。
打开视频剪辑软件,将这段单独剪下来,做成一个压缩文件,发送了一个邮箱地址。
随后,他打开微信,点开一个头像。
“三天三天,组织有个重要任务交给你,具体内容见你邮箱。”
“三天”,原名明昭阳,黎箫的大学同学,数学系学霸。因为名字里包含了三个“日”字,被黎箫冠以三天的外号。
如果按照传统的观点,黎箫和明昭阳是两个极端。
一个沉浸在自己的艺术小世界中,追求着精神化的自我认同。
一个在职场中稳扎稳打,步步升迁,现在已在知名IT巨头担任重要职务。
偏偏,两个人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明昭阳的回复很快,“小子,你以为哥哥像你那么悠闲自在吗?大厂实锤打工人,到现在还加班呢。”
“作为项目经理,你不是应该培养团队来做事吗?亲历亲为的不是好经理。”嘴皮子很利索的黎箫刷刷回复过去,不忘输出自己的管理观点。
手机屏幕闪动,大厂打工人秒回,是“CTO,不是项目经理。”
比经理高好几个level。
很快,明昭阳的语音拨打过来,随之金毛狮吼传音。“哇靠,你发的是什么?老乡们说的什么话,不懂。”
黎箫将赤水的见闻简单说了下,末了总结,“三天,我现在需要你的技术支持,即从风力、浮力以及一切可利用外力的条件下,如何能最大化输出功率,提高独竹漂这项水上运动的速度。”
明昭阳:“……”
如果不是隔着几千公里,他只怕要提起四十米大刀追杀过来。
有这么坑兄弟的吗?
哥的高智商,是用在这种地方的吗?
桀桀桀桀桀……
“说吧,给我一个帮你的理由。”明昭阳在磨牙。
电脑的屏幕,定格在竺笙的竹上舞视频上,静了音。
无声,却有种更摄人心魄的力量。
黎箫想到医院的所见所闻,想到她练习时每每跌下水中的瘦小身影,会让人忍不住想帮帮她。
“三天,你听我说,这个冠军对她来说很重要。”
“她?她是谁?”明昭阳嗅到了一点苗头,穷追不舍的问。“如果是弟妹,那我义不容辞。如果不是……哼哼”
笑得贱兮兮。
黎箫打断了他的浮想联翩,“不是你想得那样,就是……在这边认识的一个普通朋友。你这次帮我,人情我记着。”
挂断了电话,黎箫重新播放几个大叔的视频,将对他们的采访,尤其是对独竹漂的技巧,整理成文本。这边打印店不好找,他索性手抄一份,打算明天带给竺笙。
投桃报李,嗯,他如是告诉自己。
这时他才发现,肚子饿得找不到北了。连爱吸血的蚊子,今晚都没有光顾他。
第二天天不亮,他就被微信视频吵醒,是明昭阳。
屏幕中,明昭阳顶着鸡窝头,得意洋洋地和他炫耀,一个充满“冷静而简朴,宛若雕塑,没有绘画亦或音乐中的华丽绚烂,但是纯粹的庄严”的公式。
黎箫听完,原地卒。
**
当黎箫按照约定时间,来到竺笙家时,看到了竺家门口停的一辆农用四轮车,蓝色,后面是敞篷的。
他有一瞬间的凌乱。
敢情,这就是接下来他们要乘坐的……交通工具?
“来得正好,吃饭了吗?”竺笙背着小双肩包,踮起脚撑着四轮车的壁,“嗖”地一下跃入车厢。
而后,英姿飒爽、居高临下看他。
黎箫啧啧,到底是学舞蹈的,柔韧性真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会轻功。
“小黎,上车啊。”竺奶奶笑着挥手,那动作倒像是“赶鸭子上架”。
陈大叔走过来,斜着眼瞅瞅这城里人,“小伙子,用帮忙不?”
黎箫连连摇头,在三个人的注目下,吭哧吭哧爬上了车厢。
抬眼,两个热腾腾的猪儿粑递到他面前,女孩掌心晶莹,小猪可爱。
黎箫接过美食,嘴上保持倔强,“我吃过早餐了。”
“哦,没关系。反正你今天会消耗很多体力。”竺笙云淡风轻地说。
这是对你做苦力的补补偿。
黎箫:“……”
红河镇到葫市,是典型的山路,一路上难免颠簸。
黎箫也明白了为什么做四轮车,红河到葫市还没通客运呢。他本想坐下,可是竺笙就站着,双手把着车厢壁,夏日的风吹动她的长发,向后拉成了直线,别有一番温柔。
黎箫便也与她并肩站着。
车行了半个多小时,四轮车停了下来。
竺笙和黎箫下车。
“你们先去逛,慢慢挑,我办事大概要三四个小时,到时候咱们还在这汇合。”陈大叔说。
“好咧,谢谢陈叔。”竺笙嘴巴甜甜,语气乖巧。
和陈大叔分开后,竺笙紧了下身后的包,向着蜿蜒的山路拾阶而上。
黎箫追过来,问:“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逛……竹海。”说着,竺笙已经走向了售票处。
黎箫寻思着不该让女生买单,抢着在她前面准备扫码。“我来。”
“你过来帮我,不该让你再破费的。”在经济上面,竺笙分的很清。
黎箫灿烂一笑,洁白牙齿明晃晃的,“我刚刚已经坐了你的观光车了。再说,我本来也是要打卡竹海的,现在还多了你这个美女导游……”
说完他意识到行为太猛浪了,以手抵住了唇。“我是说……”
竺笙却绕过了他,唇角微微上扬,付了现金,接过了售票员递过来的票。
“下次吧,这里不扫码。”
两个人并肩走入了竹海森林公园。
径直向山的是竹路,两侧都是高大蓊郁的楠竹,空气湿润清新,风沙沙地吹,竹叶轻轻地响,这里俨然一个竹外桃源。
黎箫拿出了相机,边走边摁快门,“都市里忙忙碌碌,到了这里,会自动慢下脚步,感觉很奇妙。”
竺笙赞同,手指拂过楠竹的枝干,“竹子是最清雅的,来的人都难免要风雅一番。”
黎箫将镜头对准了她,惩罚似地拍摄,“你是说,我附庸风雅吗?”
竺笙笑而不语。
“我以前到过安吉,就是《卧虎藏龙》的拍摄地,那里有万亩竹海,流水知返,倦鸟思归,是被誉为气净、水净、土净的‘三净之地’。今天到了这里,才发现竹外有竹,仙外更仙。”
在黎箫的认知里,这片竹海自带仙气,令人流连。
“早知道,我就早来打卡了。”
竺笙摘下一片竹叶,在指尖把玩,“现在也不迟啊。说起来赤水的竹子,还和你大有渊源呢?”
“哦,这话怎么讲?”黎箫顿了顿,擦擦额头细汗,这爬山还是个消耗卡路里的活。
竺笙步伐依然矫健,有时一步迈两个台阶,“相传乾隆皇帝时,一个叫黎理泰的闽南人,其父得罪了权贵,被牵连的叔叔躲到了这里来。他家境贫寒,十五岁就外出做事糊口,后来到赤水投奔叔叔。”
“黎理泰精明能干,当地蓝靛商人便将女儿许配给他,并把蓝靛交给他经营。黎理泰管理有方,几年后就有银子积蓄,购买了许多土地。”
“人呢,总是依恋故土。富裕了的黎理泰,回到闽南老家,想把母亲和弟弟接过来。母亲执意不肯离乡背井,黎理泰只得挖了四根楠竹作母竹,带回赤水栽,象征他根在闽南,到异乡安家不忘根本。”
“四根母竹,成活了三根。当地的乡民,见到楠竹生长快,成材早,产量高,用途多样,比本地的竹子好多了,纷纷登门索取母竹。黎理泰定价很低,还教授大家种植之术,很快附近的葫市形成了竹海。我们赤水人,吃竹笋,做竹编,刻竹雕,以竹为户,都要感谢黎理泰呢。”
竺笙忽然停了下来,忍不住问:“黎理泰和你什么关系呀?”
黎箫听故事听地入了迷。
他想,黎理泰将楠竹带到了赤水,那么同是黎姓后人的他,就力所能及帮帮眼前这个小姑娘吧。
万法皆缘。
“大概,五百年前是一家。”
公园里还有其他游客,并不见人山人海,在一处导视碑前,两个人停下了脚步。黎箫问:“万亩竹海,是看不完的,哪里是你特别想打卡的?”
“天锣、地瀑、‘夫妻树’。”竺笙绕口令似地回答,“不过,我最重要的还是选取适合的竹子。我奶奶说,竹子是与人通灵的。你来这里,听它们的心声,选择它们做伙伴,讲究一个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