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圆顿了顿, 不知萧韫和谢弘瑜是何时来的。
谢弘瑜面色还好,虽不大是滋味,但啧啧两声后作壁上观。
而萧韫便有点唬人了。
其实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那双微凉的眸子令阿圆心里蓦地一咯噔。
“谁是你曹哥哥?”他声音淡淡的,像冬天湖面的风。
阿圆咽了咽口水, 正欲回话, 那厢曹靖就过来对两人行了一礼。
谢弘瑜是褚姑娘的师父, 此事曹靖知道。至于另一位是何人, 曹靖以往听妹妹说过褚姑娘有两位师父,也猜测得七七八八。
因此,他恭恭敬敬不卑不亢地作揖道:“晚辈曹靖,这厢有礼了。”
晚辈
已年过一十的萧韫和谢弘瑜顿时面色不大好看。
也不知这曹靖是故意还是别有心思, 他把自己摆在晚辈的位置, 一来暗指他与阿圆是同辈,一来,也有表露心仪阿圆之意。
萧韫眸色更沉了些,没搭理曹靖, 而是看向阿圆。
他适才在楼上看得分明, 这丫头瞧见人家小郎君脸红羞臊。
她羞什么?
莫不是看上这个曹靖了?
这会儿,阿圆低着头,越看越像心虚的模样。
然而不是,阿圆低着头是因为在想一会要如何解释, 毕竟两年前萧韫离开时,曾嘱咐她不准跟曹家小郎君见面来着。
她这会儿愁着呢, 哪有心思管其他。
可她越不吭声,旁人的误会就越大。
曹靖见她这样,心里渐生异样。想着她定是对自己有意, 如若不然,刚才明明还笑着喊他曹哥哥,可两位师父一来,她就胆怯了。
想来是怕被罚。
思及此,曹靖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把阿圆掩在身后,隔绝了萧韫看向阿圆的严厉目光。
然而他这个护食的动作在更加护食的萧韫和谢弘瑜看来,无疑是挑衅。
偏他还不自知地继续对萧韫行了一礼:“还请莫要误会褚妹妹,褚妹妹与我只是在此偶遇罢了。”
褚妹妹!!!!!!
这下连谢弘瑜都冒火了,面色也黑起来。
“阿圆!”他出声道:“你买好东西了?”
阿圆赶紧点头:“买好了买好了。”
“买好了还在这作甚,快回去!”
“哦。”
阿圆低着头,不敢去看萧韫的脸色,她匆匆给曹靖福了福身,立即要走。
“褚妹妹。”曹靖喊她。
阿圆停下来。
“褚妹妹忘了这个。”曹靖转身,从旁边的干果摊子上拿起个纸包。
他适才在马上分明见褚妹妹已经付钱了的,却忘拿了。
“哦,”阿圆接过来:“多谢曹公子。”
最后这声“曹公子”,听得曹靖越发心疼。
“褚妹妹去吧,”他深深看了眼阿圆,说:“我先走了。”
回到酒楼,阿圆端正老实地坐在椅子上,而萧韫和谢弘瑜则坐于她对面。
萧韫自始至终沉着脸,没怎么说话。
谢弘瑜板着脸,但板了一会儿见阿圆这模样又不忍责备,便温声道:“你自己从实招来。”
这话似曾相识,阿圆头皮发麻。
“招、招什么?”
“你与那曹公子是怎么回事?”
阿圆委屈:“我们就是凑巧遇上罢了。”
“凑巧遇上就喊曹哥哥?”
“”
阿圆抿了抿唇,解释道:“曹公子的妹妹曹薇是我的好友,她喊哥哥,我自然也是跟着喊的。”
“那是她的哥哥,又不是你的。”谢弘瑜斤斤计较。
“”
“他比我大,喊哥哥怎么了?这是礼数。”
“是么?”谢弘瑜语气凉凉的:“那他喊你褚妹妹又是怎么回事?你们何时变得这般亲昵了?”
“”
阿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在此之前,她拢共见到曹靖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而且多是跟着曹薇一起的时候。
一直以来,曹靖也是喊她褚姑娘,可也不知怎么的,他今日就突然喊她“褚妹妹”。
这哥哥妹妹,又不是亲的,难免让人想多了去。
阿圆真是冤枉死了。
不知如何解释,她索性就不解释了。经过这两年她也摸清了萧韫和谢弘瑜的脾性,再如何生气,也不会拿她怎样。
就这么,她垂着头,凭着有恃无恐的心态,装死。
然而她这副模样看在萧韫眼里,就是承认,就是沉默的反抗。
也不知哪里来的股火气,憋在心口。
小丫头打不得骂不得,如今长大翅膀硬了更不好管,有气也只得硬生生忍着。
他突然起身,冷冷道:“跟我回去。”
“哦。”阿圆乖乖起身,跟着他离开了酒楼。
接下来的两日,萧韫似乎很忙,阿圆跟他从酒楼回来后,就再没见过他。
阿圆想沈哥哥是不是还在生那日的气,可她又不能理解,一句“曹哥哥、褚妹妹”罢了,如何就能生气这么久?
若是以往,沈哥哥铁定不是这样的人。
她问陈瑜,陈瑜每次都是模棱两可地说沈哥哥在忙。
阿圆也就只得认同这个原因,沈哥哥要入仕做官了,忙碌也是应该的。
而萧韫这边,确实是忙。
一来忙着捉李茂彦,一来也忙着应付贤贵妃和信国公。越是临近春闱,局势便越紧张,容不得他掉以轻心。
当然,他自己也清楚,即便再忙也不会忙得连跟阿圆见面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这两日来,他很是疑惑,疑惑那日为何会生那么大的气。
那股气从何而来?
这种未知的情绪令他难以把控,而萧韫最是不喜这种难以把控的感觉。他向来是个自控能力强的人,一旦意识到有人能左右他的情绪,他便开始警惕起来。
一时间,他甚至不知该拿阿圆怎么办。
所以,就只能暂时晾着,等哪天想明白了再说。
主子们情绪莫测,难做的是当下人的。
陈瑜便是如此,心里的苦无处说。
他跟在萧韫身边做事,不仅要承受他越来越焦躁的情绪,还得小心翼翼地安抚。
比如此刻。
殿下坐在桌边吃饭,他禀报完其他事后,不着痕迹地把话题转移到褚姑娘那儿,把褚姑娘今日做了什么细细说一遍。
虽然殿下面色清冷,但缓慢吃饭的动作表示他正在细听。
若是听到合意的地方,眉目会柔和些许。
“殿下,”陈瑜道:“今早起来婢女说姑娘喊头疼。”
萧韫停下筷子:“为何头疼?”
“属下不知,许是睡得不好的缘故。”
“为何睡得不好?”
“呃”
陈瑜听说褚姑娘养的猫不知怎么的腿受伤流了血,估计是因为这个睡得不好,但陈瑜当然不能这么说。
于是道:“褚姑娘这两日问殿下问了好几次。”
“哦?”萧韫眉目舒展了些:“都问了什么?”
“问殿下为何没回澜苑,在忙什么。”陈瑜道:“褚姑娘似乎心情不佳,属下便回她,殿下即将入仕,在忙朝廷的差事。”
“不过褚姑娘听了之后,看起来有些失落。”
说到这里,陈瑜悄悄抬眼,就见他家殿下唇角浅浅地勾起来。
离春闱最后三日,鹭园举办了一场诗会。这场诗会男男女女均可参加,且多是即将科考的举子和一些贵女们。
因此,与其说是诗会,到不如说是世家贵女和一些有望夺魁的学子们的相亲会。
这种习俗由来已久,世家贵女们欲挑选夫婿,而士林学子们也希望能结一门可靠的姻亲,将来有岳父的助力在仕途上便能走得稳些。
但这样的相看比较随意,没有长辈们在,只是年轻人们自己以诗会友。若是互相看对眼,届时榜下捉婿便顺理成章,若是互相无意也不打紧,就当参加诗会凑个热闹。
阿圆今日就是来凑热闹的。
其实这两年,京城大大小小的诗会她也参加过几次,对于今日这样的诗会她并不觉得陌生。
此时,她正站在院子里的一株花树下,曹薇挽着她手臂,指着不远处的几个年轻男子,说:“看到了吗?那个穿墨青衣裳的就是霍高旻。”
阿圆点头,视线漫无目的地扫了一圈。
好家伙,周围的姑娘们都在偷看霍高旻。
她低声道:“阿微,你可有胜算?我看好些姑娘都相中霍高旻呢。”
“所以啊,我一会得想法子跟他说说话。此前我爹爹已经差媒人去给他透露了消息,可后来我听说,他住的客栈每日都有好些媒人去透露消息,估计哪个是哪家的小姐都记不得。”
“”
霍高旻此人的确耀眼,站在人群中很容易分辨。年纪轻轻才学斐然,家世好,模样好,且是今年最热的夺魁人选,听说暗庄里压他中会元的人几乎占一半。
这样的人被众多京城高官选为女婿,自然是意气风发,作诗都比旁人多作了几首。
男子那边高谈阔论热闹非凡,而女子这边就比较矜持,作诗的人少,三五成群窃窃私语的倒是比较多。
曹薇原本还担心旁人作诗比她好被比下去,如今这么一看没几个人作诗,她放下心来。
这一放心,立马就显出了她外向奔放的优势。
在其他姑娘还在矜持的时候,曹薇已经逮着霍高旻去茅厕的空档,堵人去了。
阿圆:“”
她不好意思跟着去堵人,只得在原地等。
然而没过多久,人群里传来阵骚动,听见有人说“景王来了。”
阿圆借着海棠树的便利,透过树叶缝隙大胆往那边看,只见在人群中,站着个月白衣袍的身影。
那人身姿颀长、挺拔,被周围簇拥着走进文星阁。
阿圆只来得及看清个背影。
她问旁边一个路过的女子:“那位就是景王吗?”
身影怎么如此熟悉呢?
那女子点头道:“兴许是的,不若怎会这么多人围着?”
“景王今日也来诗会?”
“听说是慧兰公主来诗会了,景王过来见慧兰公主的。”
“哦。”
阿圆百无聊赖等了会儿,见曹薇还没回来,正想去寻一寻。可才抬脚,就有个公子红着脸过来了。
“敢敢问姑娘芳名,小生乃今年的举子,适才作了首诗想请姑娘雅鉴”
文星阁顶楼,萧韫坐在窗边目光定定地看向某处。
他今日的确是来见慧兰公主的,除了见慧兰公主外还有个目的。
景王从渝州回来,总要在世人面前露一露面,而鹭园是最合适的地方。
只不过,他却没想到会在鹭园看到这样的一幕。
园子里,一名粉衣少女站在花树下,正在跟一个男子说话。
不知说了什么,那男子脸红欢喜,而她也是笑靥如花。
那少女不是阿圆又是谁人?
他出门时听陈瑜说她今日休沐,跟同窗约了出去游玩,彼时还觉着小丫头呼朋唤友高兴就好。
竟不想是来了诗会。
而这样的诗会到底是做什么的萧韫清楚,无非是披着诗会的皮让年轻男女们相看的场合。
想到此,萧韫的眸子便暗下来。
对面,慧兰公主正在煮茶,边说:“我还以为你会过了春闱再回,毕竟现在风声鹤唳,你这么出现在京城,难免在看什么?”
少顷,萧韫收回视线,淡淡道:“没什么。”
“为何提早回来了?”慧兰公主问。
毕竟渝州的事她也了解些,按着计划估摸还得几个月。
“另有部署,便回来了。”
“与春闱之事有关?”
“嗯。”萧韫漫不经心点头,又往花树下瞥了眼。
这会儿,那男子已经离开,只剩她一人站在树下。
他稍微满意。
“阿姐为何会在此处?”萧韫问。
“我过来瞧一瞧诗会,听说今年的这些举子颇有才学,便想来此等候,看一会有没有绝句流出。”
慧兰公主是个爱诗的人,但碍于身份不宜参加这次诗会,便着人在园子里守候,把所有学子作的诗都记录下来。
“既然回来,那就好生歇息,你这两年在外历练瘦了许多。我前些日子得了些养生的你又在看什么?”
慧兰公主停下来。
她发现这个弟弟今日饮茶颇是心不在焉,时不时往窗外瞧。
见他这会儿面色不虞,她起身也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看往花树的方向。
“咦?”她莞尔道:“那不是你的小徒弟么?对面的小郎君是何人?”
对面那人慧兰公主不认得,但萧韫认得。
正是前不久才在街上见过的曹家公子曹靖。
也不知是想到什么,萧韫的心顿时沉了沉。
这厢,阿圆好不容易送走个面皮薄却缠人的公子,还没来得及去寻曹薇呢,曹靖便过来了。
曹靖知道她今日会来,此前就已经听妹妹说过。
适才他跟友人在一处时,就已经观察褚姑娘这边许久,见那位公子离开后,他辞别友人过来寻她。
“褚妹妹。”曹靖行了一礼。
今日的曹靖有点不一样,阿圆是这么觉得的。
她打量了下,发现向来爱穿黑色衣裳的曹靖,突然穿了件宝蓝的衣袍,靓丽得很。
曹靖被她打量,有点不自在。
他其实不喜欢穿这么鲜亮的衣裳,但出门前鬼使神差地,就选了这么件。
“曹哥曹公子是来找阿微?”阿圆道:“她去如厕了,我正要去寻她。”
她不好说曹薇去堵人了,便只得这么讲。
“不,我是来见褚妹妹的。”
“见我?”
“嗯,”曹靖点头,随后问她:“那日的事实在抱歉,竟不想令褚妹妹受罚了。”
“不是曹公子的错。”听他这么说,阿圆倒是内疚起来,赶紧道:“我后来跟师父解释了的,师父没罚我。”
“如此,那我便放心了。”曹靖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这几日我一直担心褚妹妹。”
阿圆被他的笑晃了下眼睛,暗想,原来曹薇的哥哥也会笑呢,一直还以为他是个冷冰冰的人。
“多谢曹公子关心。”阿圆福了福身。
她左一个曹公子右一个曹公子,却始终不敢喊他曹哥哥,曹靖心酸。
默了会,他道:“褚妹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人寻了处偏僻之地,阿圆转身,就见曹靖面色极其认真地看着她。
她无端地紧张起来:“怎、怎么了?”
“褚妹妹,”曹靖问:“可是碍于师父严厉而不能坦诚自己心意?”
“?”
“若是如此,我大可亲自去向一位长辈解释。我曹靖并非庸碌之辈,也非龌龊之徒。我家世清白,洁身自好,无不良恶习与丑闻。”
“若我诚挚剖心言明,想来两位师父会准许。褚妹妹”曹靖难得红了脸,说道:“你若是同意,我曹靖这便去拜访家中长辈们。”
“?”
说什么呢?
阿圆有点懵,然而还没弄明白,就听见身后有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