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韫闷了片刻, 自己也不知道闷什么。
总之,不说话了。
阿圆喝完汤,说:“我明日想去趟常府街。”
“去常府街做什么?”
阿圆说:“我担心婧儿姐姐, 想去看看她。”
“颜姑娘在丞相府,”萧韫道:“如今丞相府禁闭, 没人能进得去。”
“哦。”阿圆只得打消念头。
见她目色仍旧担忧, 连晚饭都没吃多少。
萧韫默了默, 道:“总之, 此事你不必担心,耳听不一定为真,眼见也不一定属实。”
阿圆抬头,没能理解他这话的意思。
萧韫也没打算详细解释, 毕竟有些事暂时还不能宣之于口。
吃完饭, 萧韫准备回书房,如今非常时期,他还有一大堆事处理。
临走时,他心情不大爽利, 斜眼凉凉地看了眼阿圆, 突然就说了句:“你的婚事,由我说了算。”
“?”
阿圆一头雾水,但没理会,福身送别他, 就转身进了卧室。
那厢,幕僚们在书房等萧韫。
顾景尘现在是停职待查, 也就是说事情真相如何,大理寺还得查一段时间。
而这段时间最是关键,所有的事必须在把握范围内, 容不得半点差池。
“殿下,”一人禀报道:“属下查到曹宏远此前在赌庄欠了许多债,而那赌庄正是信国公府的私产。”
“这就有意思了。”另一人道:“我这还查到曹宏远近日与永诚伯府的二公子段旭来往频繁。两人最初是在怡春院相识,彼时段旭帮曹宏远付了茶水钱,两人因此而结缘,后来,段旭就带曹宏远进赌庄赌钱去了。”
永诚伯府的二公子段旭乃贤贵妃娘家侄儿,而这位曹宏远,则正是那位从家中搜出“进士名单”的丞相府属官。
此事,可不就巧了?
“看来信国公蓄谋已久,一步步让曹宏远钻入圈套,最后再要挟他藏匿名单。”
萧韫坐在上首,压着眼睫,也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会,他吩咐道:“继续派人盯着,曹宏远以及那位段旭,还有进士名单上的人,一个都不能漏。”
“另外,”他继续道:“若是信国公那边再有何动作,不必阻挠,只管汇报给本王就是。”
眼下,他们就是要将计就计。隐藏了多年的狐狸,只有自己露出尾巴,才能死得更快。
京城的气氛随着科举舞弊的事暴露,这些日子都沉浸在一股压抑的状态中,犹如平静的海面下暗涌的潮水,众人都在等待爆发的时刻。
萧韫似乎越来越忙,有时候阿圆等他吃饭等了许久也没见到人。
有时候听说她夜里才回澜苑歇息。
有时她早上去书院正好碰见萧韫出门,也只来得及匆匆见面说了会话就分开。
萧韫在忙,阿圆也在忙。
她除了每日照常上学之外,回到澜苑还得受周嬷嬷教导。
周嬷嬷歇了一天,第二天就主动过来了,并把萧韫的意思大体透露了遍。萧韫的意思阿圆当然明白,居然是萧韫请来的人,她自然是遵照的。
因此对于周嬷嬷给她的安排,并没反对。
这两日,她就在忙着学习看账册。比起日常礼节和其他来,周嬷嬷说学习中馈是重中之重,女子若是不会掌家,家族难以兴旺。
“常言道,家有贤妻富三代。”周嬷嬷道:“妻子贤惠,夫有助力,吏不遭祸,儿不遭坏。三代兴旺,家族福运绵长。”
阿圆听她说得头头是道,顿时觉得自己任重道远。
原来自己当人家媳妇还关系到家族三代福运,那她半点也不敢马虎了,认认真真地跟周嬷嬷学起来。
这日,萧韫难得回澜苑比较早,便径直来了清漪院。
才走进庭院就瞧见书房的情况。
小丫头坐在书桌前翻看书卷,而手边是一把五珠算盘。她手指翻飞,算珠拨得噼啪响。
萧韫听了会儿,抬脚上台阶,婢女们见到他过来纷纷行礼。
阿圆听见动静,抬头望了眼,高兴地喊:“沈哥哥来了?你稍等我片刻,我还有一会就算好了。”
“在算什么?”
“算账本呢。”
算账这种事自然不能停,一停下就得从头再来,阿圆指尖越发地快起来。
那厢周嬷嬷看见萧韫,走出门缓缓行了一礼:“公子。”
萧韫淡淡颔首,没看她,也没说话。
周嬷嬷自顾道:“老奴按公子的吩咐教导褚姑娘,褚姑娘是个乖巧懂事的,也好学。”
萧韫视线落在还在拨算盘的阿圆身上,耳边不紧不慢地听着。
“褚姑娘虽天资不算高,但胜在肯用功。”周嬷嬷语气里含着欣慰:“所谓勤能补拙,褚姑娘这才几日进益颇大。”
“只不过”
“不过什么?”
“许是褚姑娘从未接触过账本,因此即便努力,也仍有许多地方迷糊不通。”
看账这种事跟经营行当是一样的,不能只看账本,只看账本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的,还得结合实际。
可褚家没有铺子,也没有其他营生。也就个种菜种果子的庄子,那账本褚夫人闭着眼睛都能打理,所以阿圆根本就没机会接触账册。如今学看账册也只是领略了皮毛,若是涉及再深的东西她便难以理解了。
周嬷嬷说这番话原本也只是想提议,让阿圆试着打理澜苑中馈,毕竟有实在的庶务练手,学起来也快些。
而且澜苑的事并不多,拢共也就下人们的吃穿日常罢了。
却不想,萧韫听后,转头吩咐陈瑜道:“把管家喊过来。”
陈瑜不大明白,小声问:“公子是问澜苑的管家?”
“王府里的。”
“是。”
“罢了,”想到什么,萧韫又道:“不必喊过来。你去传我的话,让他从府里的产业中挑几家营生好的铺子出来,回头交给她打理。”
陈瑜听了,心下暗惊。
一同暗暗震惊的,还有旁边伺候的婢女们。
景王府的产业可不是小数目,随便一家铺子拿出来都是大买卖,如今却要交给个小姑娘打理。
先不说别的,打理景王府的产业,这可是景王府的女主人才能做的事。
周围的人脸色变化多端,倒是站一旁的周嬷嬷神情泰然。
她暗暗打量萧韫。
别人不知,但她看着他长大,他眼里含着的东西又如何瞧不出来?
只不过他自己不知罢了。
阿圆算完账,走出来。周嬷嬷给萧韫行了一礼,然后退下。
“沈哥哥,”阿圆高兴:“你今日怎的这么早?”
“事情忙完,就先回来。”
“账算好了?”萧韫问。
“嗯,嬷嬷让我学打理中馈呢,”阿圆跟在他身后,两人往饭厅走,边说:“嬷嬷说看账本是重中之重,首要得学会这个,不论是经营行当还是内宅都很要紧。”
“可曾学过?”
阿圆摇头:“没。”
“既如此,哥哥有几间铺子回头交给你打理。”
“交给我?”阿圆紧张:“可我才学呢。”
“无碍,有周嬷嬷帮衬你。”
“万一我经营不善呢?沈哥哥原本就没什么进项,那我岂不是害惨了你?”
萧韫坐下来,好笑:“如何害惨?哥哥欠债已经够惨了,还能惨到什么地步?你放心大胆去做就是。”
“话不能这么说,”阿圆不赞同他妄自菲薄,劝道:“沈哥哥还年轻,又刚刚入仕做官,还有大把前程可以挣。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将来会是什么造化?”
萧韫旁的没怎么听,就听了“还年轻”这几个字,很愉悦。
他点头:“说的是,不过铺子给你打理,你只管打理就是。”
“真不怕我弄砸了让沈哥哥血本无归?”
“那你会不会让哥哥血本无归?”
“当然不会,”阿圆正色:“既是哥哥的铺子,我肯定要努力,争取让哥哥日进斗金。”
萧韫莞尔:“好,哥哥就等着你帮我挣钱了。”
眼下离摆饭还早,正好难得两人都得闲,萧韫吩咐婢女去把棋盘取过来。
“今日与哥哥对弈一局,看你棋艺是否有长进。”萧韫说。
阿圆的棋艺还是萧韫两年前教的,后来陆老先生过来也指点了些。往常阿圆跟好友们下棋总是赢多输少,她觉得自己棋艺说不上精湛但至少是拿得出手的。
于是,跃跃欲试。
过了会,婢女取棋盘过来。阿圆喝了口茶,兴致勃勃地在萧韫对面坐下来。
第一局两人对弈了片刻,阿圆输了。
但她没气馁,认为一定是自己麻痹大意轻敌才输的。没关系,下一局她定要谨慎。
越挫越勇,阿圆全身心应付。
萧韫手执墨玉棋子漫不经心,对比低头专注却举棋不定的阿圆,姿态闲适得不要太明显。
为了赢萧韫,阿圆拿出了毕生的聪明才智,咬着唇,奋力思考。
“我走这行不行?”
落子前,她慢慢吞吞不说,还小心翼翼试探。
手捏了颗白玉棋子悬在棋盘上空,萧韫脸上一旦露出破绽,她就立马改道。
怎么说呢?
就,无赖得很!
第二局,磨磨蹭蹭下了半天,这便算了,萧韫可以忍。可明明他落子下定,眼看就要将她一举歼灭,她立马不干,落下去的棋子居然又捡起来。
“”
这就不能忍了!
“君子落子不悔,你不知?”
阿圆破罐子破摔:“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女子。”
“这也不是你悔棋的理由。”
“就悔一颗不行吗?”阿圆理不直气也壮:“你一个长辈还跟晚辈斤斤计较?”
“”
萧韫默了默,继续忍:“行,我让你三颗子。”
但他低估了小女子在输赢上的执着,这盘棋下到最后,萧韫即将赢时,只听阿圆哀嚎一声,抓狂道:“嗷!我走错了!”
说着,抬手就想去悔棋。
萧韫眼疾手快捉住她作恶的手:“不许动!”
然而做完这个动作他就后悔了。
此时此刻,两人靠得极近。
他身子微倾,而小姑娘也被他用力一拉被迫昂起脑袋。中间的棋盘本就没多大,这么一来,两人的脸几乎要贴在一起。
近得,他都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这是不同于以往的香,她应该是换了种香露,似初春茉莉,又似晨间清梅。
她一截白皙的手腕还禁锢在自己掌中,温温热热,滑腻如瓷。
莫名地,萧韫发现那种奇奇怪怪的感觉又来了,令他很不自在。
他僵了片刻,缓缓道:“不准悔棋,事不过三。”
小姑娘脸上懊悔、哀怨、可怜各样情绪交织,使得面庞灵动娇艳。
“最后一次也不行?”阿圆恳求。
“不行。”
萧韫别过脸,不动声色地把她的手腕松开,说道:“与你下棋实在无趣,你去看看饭菜可准备好了?”
“哦。”阿圆垂头丧气地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