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姑娘怀疑殿下有隐疾。”陈瑜说完都不敢看萧韫的脸色。
空气静默了许久, 陈瑜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久,只见萧韫突然起身,大步往书房走去。
阿圆正在琢磨题卷, 抬眼看见萧韫,道:“沈哥哥来得正好,这道题我没想明白呢。”
萧韫懒懒地走过来, 眉目寡淡。
阿圆察觉不对, 问:“沈哥哥怎么了?”
萧韫情绪复杂地睨了她一会:“没什么, 哪道不会?”
“这句‘无事时固是独知,有事时亦是独知’,作何解?”
“《传习录》你没读过?”
“读过,但记得不大清了。”
“记不清就再读几遍。”萧韫走到书架旁抽出这本书卷丢给她:“这本, 全部背下来。”
“啊?”阿圆傻眼,弱弱地抗议:“可考题文章又不是全考这本书卷。”
“你还顶嘴?”萧韫挑眉:“师父让你背你就背, 怎么?不乖了?”
八百年没自称过师父的人, 如今跟吃错药似的。
阿圆暗自腹诽。
萧韫继续道:“这本书卷处世立命涉略及深,即便其他策论也能从中找出许多理据。”
“哦。”阿圆蔫蔫的。
随即又见他手指在题卷上指指点点:“这么简单都不会?”
“”
“书院夫子没教过?”
“教了的。”阿圆底气不足。
“教了就忘记了?你成日在书院里都学什么?”
阿圆觉得沈哥哥格外严厉了些, 她瘪嘴敢怒不敢言。
“我我我我整日要背许多书啊,哪能样样兼顾。”
“你还有理?”
“”
“还有这里”他修长的手指在题卷上一敲:“这道题岁小儿都会,你怎么能弄错?”
这话就有点侮辱人了嗷!
阿圆立即反驳:“沈哥哥言辞浮夸, 岁小孩连字都没认全,哪里就会做这个?”
“我岁时就会。”
“”
默了默,阿圆悄悄看他:“沈哥哥今日怎么了?为何这么凶?”
“师父严厉在你眼中便是凶?”
“可你以前不这样的。”
“以前待你过于宽厚, 所谓严师出高徒, 以后得严点,不然你老是想些有的没的。”
“什么有的没的?”
阿圆见他眸子幽幽的,顿时有点心虚。
萧韫抬手敲她额头:“那大夫怎么回事?”
“我不懂沈哥哥在问什么。”
“别试图蒙混过关, 你那点小聪明瞒不过我的眼。”
“”阿圆咽了咽口水:支吾道:“我头疼请大夫过来看看,顺便也给你看看啊。”
“给我看什么?”萧韫似笑非笑的:“你脑袋里成日装的什么东西?读书不好好读,就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
阿圆羞愧,低下头。
“你一个小姑娘家可知什么叫隐疾?”萧韫继续敲她:“私自给男人寻大夫治隐疾你也不害臊?”
“我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
“以为”阿圆低声道:“以为沈哥哥有隐疾不好意思说出来,更不好意思寻大夫,所以我才”
萧韫斜睨她,睨得她脑袋垂得更低。
他无奈道:“你从哪看出我有隐疾?”
“沈哥哥一直不肯娶妻,难免令人想得多嘛。”
“那你想得也太多了点。”
“”
“以后不准乱想,嗯?”
“嗯。”阿圆点头,问:“沈哥哥是如何发现破绽的?”
“大夫给你开的方子并非治头疾的,而是女子常用的温补方子,你们连串通都不会。”
“”
“可是”默了会,阿圆忍不住问:“沈哥哥如今都二十好几了,为何一直不娶妻?”
萧韫睇她,神色意味不明。
“你也无需操心,我很快就要娶了。”
“?”
阿圆抬头,像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追问:“真的?是哪家姑娘?可长得好看?”
“啊,这个不重要,只要贤惠就行了。”
“那姑娘年龄几何呀?”
“沈哥哥你们相看八字了吗?”
“已经定下了吗?定的何时婚期?”
阿圆连题卷都不看了,开始兴致勃勃地帮萧韫谋划成亲的事。
“我昨日看黄历,今年九月有许多好日子呢。对了”她问:“你们是如何认识的?那姑娘应该也很喜欢沈哥哥吧?”
萧韫静静望着她,心情复杂。
过了会,他道:“认识已久,只不过”
“不过什么?”
“她喜不喜欢我,我还不知。”
闻言,阿圆脸上的高兴淡了些许:“敢情是是沈哥哥自己偷偷爱慕人家,而人家姑娘不知道?”
“”
莫名其妙被嫌弃的萧韫,心里有点堵。
“不过沈哥哥也不必担心,”阿圆凑过去:“沈哥哥不妨试探一二。”
“如何试探?”
“送礼啊。”阿圆说:“可以送首饰送香囊送玉佩等等,若是那姑娘收下了,说明对沈哥哥也是有意的。”
萧韫眯眼打量她:“你如何懂这些?莫不是有谁给你送过?”
“沈哥哥胡说什么呢,”阿圆羞赧:“我可从未收过外男的东西。”
萧韫敏感地抓住问题:“那就是有人送过?”
“”
阿圆长大后,模样出落得好看,往回去参加诗会时,也偶有男子对她示好。
不过这种事她当场就拒绝了,也没往心里去,这会儿萧韫问起来,她便忍不住有点羞。
“都送了你什么?”萧韫面色不大好。
“我都说我没收呢,沈哥哥还管送什么东西作甚。”
“为何不收?”
“我为何要收?”阿圆气。
萧韫缓缓勾唇,嘱咐道:“做得好!以后也不准收其他男人的东西!”
阿圆低哼了声,不想理他。
少顷,萧韫漫不经心问:“送东西真的能试探对方心意?”
阿圆淡淡点头,这会儿对这话题兴致不高,搞了半天沈哥哥居然是偷偷爱慕人家。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连喜欢个姑娘也不敢言明心意。
她都不想说他!
“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萧韫坐椅子上,若有所思。
颜婧儿婚期将至,阿圆打算去打一套新头面,届时好穿戴去吃酒席。
这日下学,她约了表姐肖梓晴一起,两人乘马车一同去首饰铺子。
“表姐落水的事舅舅和舅母知道吗?”阿圆问。
“应该是不知的,”肖梓晴说:“端午那日,我爹爹陪母亲回外祖母家了。”
“哦,那世子哥哥呢,后来他可有”
肖梓晴打断她:“你为何总提他?阿圆也想让我嫁你世子哥哥?”
“世子哥哥多好的人啊,而且他喜欢表姐,为何不嫁?”
“是吗?有多好?好到正妻还未娶,屋子里就先藏了个妾?”
“?”阿圆茫然。
随即想起来上次去找世子哥哥的时候听婢女们说过一嘴,说老国公已经发话让郝明月当世子哥哥的妾室。
“怎么,你也知道这事?”肖梓晴问。
“我也是偶然去见世子哥哥的时候听说的,”阿圆说:“可世子哥哥并不喜欢那位表妹。”
“阿圆,若是你往后的夫君并不喜欢其他女人却纳妾,你如何想?”
“那我铁定是不准许的。”
“这就是了。”
“所以你是因为世子哥哥要纳妾所以才不想嫁他?”阿圆问。
“不全是,也有别的原因。”
“别的什么原因?”
这时,马车到了首饰铺子,两人下马车。肖梓晴想了想,正要开口,就听见旁人议论件事。
“听说了吗?礼部尚书家的公子被人打了。”
“还是家仆第二天在怡春院后边巷子里找到的,人昏了一夜。”
“啧,这得打得有多狠?都打昏过去。还好现在天气不冷,不然这么搁外边躺一夜不得生病?”
“可不是,听说脸上被打得看不清模样了。那李公子本来就胖,那张脸肿得跟猪头似的。”
另一人道:“我怎么还听说打断了一条腿?”
“断了?”
“断了,李家请了好几个大夫都摇头呢。”
“唉,李公子到底惹谁人了?仇恨这么大。”
“他爹爹是礼部尚书,平日里只有他惹事,旁人哪敢惹他?这一回,估计是犯到太岁头上了。”
听完,肖梓晴跟阿圆互看了眼,各自心照不宣,然后走进铺子。
阿圆悄悄道:“估计是世子哥哥做的。”
肖梓晴心不在焉地点头,五味杂陈。
卫国公府沁春院。
“什么,李公子被人打了?”
郝明月正在吃午饭,此刻听到消息,竟是连勺子都拿不住,打落了一碗汤。
婢女赶紧过来收拾:“姑娘,奴婢也是听后院的陈叔说的,他今日去卖菜时得的消息。”
“外头许多人都在谈论,还断了只腿。”婢女安抚道:“姑娘别担忧,兴许并不是世子爷做的。”
郝明月哪里能不担忧,李公子好歹也是礼部尚书的儿子,能把人打瘸了的,除了谢弘瑜还有谁?
谢弘瑜此人,外人只知才学斐然风姿卓绝,可她守了他这么几年,早就清楚他是个薄情狠厉的人。
郝明月心慌,想起什么,问道:“王婆子呢?人走了?”
“走了,”婢女回道:“前日就已经离京了,这会子应该到老家了吧。”
闻言,郝明月放心了些。
只要王婆子不在,那就没有证据证明是她做的。而她身边的婢女更是不可能出卖她,毕竟她们的身契还捏在她手上,她早已警告过,若是不忠随时发卖到窑子去。
卫国公府安静了一整日,沁春院也安静了一整日。
郝明月高高提着的心在傍晚时彻底安定下来,她吃过晚饭后如往常一样去园子散步。
卫国公府的园子很大,往回她定会顺道散步去墨潇院附近,若是能偶遇谢弘瑜更好,若是不能,离他的地方近些她也满足。
只不过今日,她没走多远就回来了,想着还是早些睡下为好。
然而进院子后却发现四处静悄悄的,她也没多想,径直上台阶回屋子。
但才推开门,就见横梁上挂着个人,那人披头散发,还浑身湿漉漉,瞪大一双眼睛看着她。
不是前日离京的王婆子又是谁?
郝明月吓得顿时尖叫起来,她慌慌张张地想夺门喊人,屋门却砰的一声关上了。
这会儿正好夜幕降临,天将黑未黑,屋子里昏暗的光线下,那挂着的人惨白的脸就格外清晰。
她先是在半空晃了会,然后出声:“郝姑娘,老奴死得好冤啊。”
“啊啊啊你不要过来!你走开走开!”郝明月缩在地上紧紧闭着眼。
“老奴是来讨说法的,”声音越来越近:“老奴答应姑娘在水里拖住肖姑娘,你就给老奴十两银子,可为何只给十两?”
“十两?我明明让冬梅给你十两,一定是那贱蹄子贪墨了。你去找她你快去找她,别来找我!”
“晚了,我已经死了,只能来找你。”
“好好好,我匣子里还有二十两,我现在就给你现在就给你。”郝明月闭着眼睛胡乱里间爬,脚却突然被人扯住。
她吓得大哭起来,使劲蹬:“啊啊啊放开我!”
“姑娘让老奴去扯肖姑娘的脚,老奴当时就是这么做的,姑娘可还满意?”
“啊啊啊啊你走开!”
此时,院外头站着二房老爷谢明松和夫人秦氏,以及房的人。
谢明松的脸色难看。
郝明月是他夫人秦氏的娘家姑娘,原本看着也是个好的,竟不想这般恶毒地毁旁人名声。
今日谢弘瑜在书房与他说时,他还不信,这会儿被请过来听了这么一耳朵,实在是
他沉着脸看向发妻秦氏,很是不满。
秦氏这几年主持卫国公府的中馈,无论是在内还是在外都极其风光。竟不想今日被这外甥女丢了脸,她面色也很不好看。
听了会是再也听不下去了,吩咐身边的婆子道:“还愣着做什么,表姑娘得了失心疯,进去把人摁住。”
两个婆子赶紧冲进去,很快,郝明月的嘴被捂,发不出声来。
沁春院的动静没惊动多少人,毕竟家丑不能外扬。但没过多久,老国公那边也得了消息。
于是次日,全府上下听说表小姐病了,整个人疯疯癫癫神志不清。二房夫人心怜,索性将人送回延州老家去了。
五月中旬,连着下了两日雨。
下雨的时候,阿圆比较喜欢待在藏书阁小轩,不为别的,她就喜欢听南窗外那片竹海的声音。
下雨的时候,是敲打竹叶的淅淅沥沥。起风的时候,是风过竹海沙沙绵长。
这时候,她便会在长桌上铺张宣纸,开始作画,画风或是画雨竹都是极好的。
今日,她作画到一半,就见花糕跟着婢女上楼来。
花糕前段时日被谢世子接去了卫国公府,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见了。此时见它小身子嘿咻嘿咻地爬楼梯还挺利索,阿圆莞尔。
“花糕回来了?”
花糕每次去卫国公府都会胖一圈。
这次也不例外,阿圆抬着它两条前腿掂了掂,道:“胖了不少啊。”
婢女也笑道:“奴婢们也觉得花糕胖了许多,也不知在国公府里吃的什么。”
“国公府的伙食自然是好的。”阿圆笑:“世子哥哥又岂会饿着它。”
她坐在美人榻上,花糕两只前腿扒拉着阿圆,求抱抱。
“我已经抱不动你了。”阿圆说:“你看你,两年就长这么肥,我手酸呢。”
萧韫上楼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沈哥哥下职了?”
“嗯。”他斜眼看向阿圆身前的花糕,这只狗已经长得如岁孩童般大小。
它伸长舌头舔阿圆的手背,还一个劲要往她身上扑。
萧韫坐在对面,慢条斯理地饮茶,突然问:“花糕是公的还是母的?”
阿圆一愣,没搞明白他为何问这个,回道:“公的,怎么了?”
萧韫没作声。
一盏茶喝完,他吩咐婢女:“把花糕带下去。”
阿圆不乐意:“我已经许久没见花糕了,让它在这陪陪我。”
“不行。”
“为何不行,你看,花糕也不想走呢。”
“藏书阁之地,不许狗进来。”
萧韫不喜欢小动物,他嫌掉毛不干净,阿圆清楚。因此也不再坚持,嘱咐道:“带它回清漪院吃些东西,我晚点过去看它。”
“不必,”萧韫阻拦:“给它在外院安排间屋子就行,以后每月只许去清漪院次。”
“沈哥哥,”阿圆觉得他莫名其妙:“你往回不还说花糕可爱吗?”
“那是两年前,如今它长大了。”
“长大就不可爱了?”阿圆嘀咕:“我觉着长大的花糕更有趣呢。”
萧韫没说话,瞥了眼桌上,问:“画的什么?”
“风雨听竹。”
萧韫起身,走过去欣赏了会。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口问:“我送件首饰给你,如何?”
“嗯?”阿圆不解:“好端端的为何送我首饰?”
“唔平日只让人给你做衣裳,想着也该配些首饰。”
“可我已经订做了。”
“何时订做的?”
“昨日。”
“”
“那你还缺什么?”
阿圆走过去,抬手在萧韫的额头上探了会。
萧韫正倾身拿笔蘸墨,额头突然被她的手掌覆盖,他僵了僵。
她掌心柔软且温热,令他气息有些不稳。
正期待着接下来要做什么时,就听见她狐疑地开口问道:
“沈哥哥是不是病了?”
“?”
“为何最近奇奇怪怪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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