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庆新高速公路完工后的一个夜晚,郝歌天终于抵不住孟欣玲的诱惑,在交通宾馆的一间客房里与她生了第一次性关系,确切地讲,那也是郝歌天丧偶十年来的第一次。
一切来得是那么的顺理成章,好像一切本该如此一样。郝歌天至今还记得,当时自己躺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默默抽着烟,身旁散乱地扔着孟欣玲的内衣。那都是些新潮的内衣,鲜艳刺目得几乎让他透不过气来。
随后,孟欣玲裹着浴巾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脸上挂满了快乐和满足。郝歌天心中突然一沉,激情过后的他不禁心事重重起来。他把手中的烟头在桌上的烟灰缸中捻了捻,表情极为严肃地叫了声:“小孟。”
“什么?”孟欣玲翘起脸来望着他,小鼻子翘翘的在灯光下闪闪亮。
“有几句话,我想……我想还是说在前面。”郝歌天犹豫着说道。
“什么话呀?搞得这么严肃……?”孟欣玲满脸的不以为然,说着扑到床边,亲热地抱住了郝歌天的头,却被郝歌天躲开了。
郝歌天道:“你听我说。在我这个位置,有些事情不得不考虑。”
孟欣玲不禁哑然。
“我也很喜欢你。这么多年了,还没有人对我……能像你对我这么体贴。所以,我们以后可以交往下去,但必须约法三章……”说着,郝歌天把目光扫过孟欣玲的脸。
“你说吧,我听着呢。”孟欣玲煞有介事的样子。
“第一,不能向任何人泄露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看到孟欣玲点了点头,便接着说道:“第二,不许用我手中的权力谋取私利。”
孟欣玲撅起嘴嗔道:“人家和你在一起,是因为爱你,敬重你的为人,又不是要从你那里捞什么好处。”
“这最好……第三,不许到我办公室去找我。”
“啊?那……要是人家想你怎么办?”孟欣玲不满地问。
郝歌天沉声道:“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会告诉你一个内部电话号码……”
“行,你的约法三章合情合理,我答应你!”
说着,孟欣玲撒娇地扑进郝歌天怀里,不待他继续说下去,便把红艳的嘴唇堵在了郝歌天的嘴上。那一刻,郝歌天突然感到了晕眩,他想自己确实该考虑找一个女人做伴了。
但已被幸福冲昏了头脑的郝歌天并未意识到,他的生命轨迹正是由此生了逆转,他所谓的约法三章在孟欣玲那里不过是一个美丽的谎言,根本经不起时间的考验,仅仅相隔数月之后,也就在他坐到副省长的位置上没几天,孟欣玲便突破戒条闯进了他的办公室。
那天他正为庆丰路工程招标的事冲着刘文斌火,因为刘文斌私自把工程的一个区段承包给了纵横建设公司,而那家公司根本没有资质证明。郝歌天当然清楚刘文斌充当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但刘文斌是他的嫡系亲信,已经被他提名当上了交通厅的接班人,所以他正怀着痛惜之情臭骂着刘文斌。
就在这时,孟欣玲带着一脸的不高兴,推门撞了进来。
“歌天——!”孟欣玲委屈无限地叫了一声,这才现刘文斌也在屋里,当即表情难堪地向刘文斌打了声招呼:“哟!刘厅长也在呀?”
刘文斌一听孟欣玲那腔调,便明白了一切,与孟欣玲打了声招呼,连忙抽身溜出了郝歌天的办公室。他心中不禁暗自窃喜,从此开始在孟欣玲身上大做文章,并最终成了他要挟郝歌天的有力工具。
“怎么搞的?不是说不要到单位来找我吗?”
郝歌天不满地斥责着孟欣玲。哪知孟欣玲一时间竟泣不成声:“歌天,我……”
“好了好了,别哭了。让别人看见,像个什么样?”郝歌天心烦意乱地说着,但内心深处却也为孟欣玲牵肠挂肚。
“人家心里委屈嘛!”孟欣玲抬起泪眼说道。
“好了,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要跟李大志离婚!他……他欺人太甚!”
郝歌天不禁无奈地摇着头,有点低声下气地问道:“又吵架啦?”
“那个家……我实在是没法再呆下去了,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共同语言,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那可不行!你不能这么任性……”
“怎么,李大志打我、骂我,你也往外撵我?”
郝歌天叹了口气,起身将孟欣玲扶坐到沙上,耐心劝道:“你听我说,眼下正是关系到我能不能在省政府坐稳的关键时期,你可不能在这时候给我捅漏子呀!”
“那……那我怎么办?我真的不想回那个家……”
郝歌天真的感到头疼,为这事儿孟欣玲已经跟他哭过多少次了。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虽然他身居高位,这种事却如何也不敢声张,只得从长记忆。当下,他想了半天说道:“你看这样行不行?过几天我要去海南考察,你和我一起去……”
“真的?太好了!”孟欣玲一听这话顿时破啼为笑。
“不过,我们两个必须分开走……”
“分开?……那也行!”孟欣玲兴奋起来,不禁飞快地吻了一下郝歌天的脸。
几天后,郝歌天真的与孟欣玲双双去了海南。为了避人耳目,郝歌天让孟欣玲独自住在另外一家酒店,他只在业余时间陪孟欣玲偷偷上街购物游玩。可是,他那点死工资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一个星期下来就花了个一干二净。
郝歌天没办法,只得提出让孟欣玲先行回庆州。不想孟欣玲根本不以为然,第二天便带了海南的一个房地产公司老板找到郝歌天,非要赞助他一大笔钱。郝歌天当时最怕的就是染指上这个钱字,当即拒绝了那个老板,并坚决逼着孟欣玲回了庆州。
但孟欣玲绝对不是一般的女人,她回到庆州后并没有闲着,而是暗中找到信托公司的老总和刘文斌,一起联手在海南注册了一家公司,开始大张旗鼓地在庆州共同开枫岭山庄高档别墅区。一开始,郝歌天对这一切并不知情,他那时正对自己的事业信心十足,立志要干出更大的成绩来回报全省人民对他的信任。因此,当孟欣玲拿着开计划找到他时,他见手续合法便没有多想,甚至还充分肯定了那份方案,接着便在审批文件上签了字。
后来,当郝歌天再次与孟欣玲在一家酒店中幽会时,却现孟欣玲的脖子上挂着一串闪闪的白金项链,他不禁疑惑地问道:“新添的饰?很贵吧?”
孟欣玲骄傲地说:“是用奖金买的,我刚得了一笔奖金。”
“哦?为什么奖励你呀?”
“就因为上次那件事儿,我们老总说,要不是您的亲笔批示,那事十有八九要泡汤。他说在枫岭开项目中我功不可没,所以就……”
郝歌天听孟欣玲这样说,当即皱紧了眉头:“这……恐怕不好吧?”
“怎么啦?”
“那本来就是我分管的工作嘛,就算你不出面找我,任何人来我也会批的嘛。”
“那不正好吗?咱们又没有以权谋私。”
“可我……这事听起来有点别扭。”
“哎呀,那是你太敏感了。你定下的约法三章,我可一直记着呢,不敢有一丁点儿别的想法。你要是觉得这奖金我不该拿,明天我就退回去。”
郝歌天想了想道:“算了吧,退回去影响更不好。……唉,眼下这社会风气,干点活儿就拿钱,我们那时候,想的都是工作,心里根本没有……”
“瞧你,真是老脑筋,马上就到二十一世纪啦!”孟欣玲说着,娇笑一声扑进郝歌天的怀里,开始急切地解开郝歌天的衣服……讲到这里,郝歌天的脸上现出懊悔之色,不禁叹息连声。小丽边给郝歌天把茶杯里的水续满,边问道:“是啊,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我看你那位同学真是老脑筋,本还就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事儿,只要没犯错误不就行啦?”
郝歌天喝了一口茶叹道:“咳,你哪里知道呀,后来我那位同学才知道,那家所谓的海南公司,竟是他手下的一帮人挪用高速公路工程款注册的,可是他知道时已经晚了……从那之后,我那个同学开始反思,认为自己的思想就是从那会儿开始变化的。但是,他真正开始堕落,却是从美国考察回来以后。那时候,我那个同学的儿子正在美国读硕士,是他自己考去的,他平时学习就特别好。美国那地方,花销特别大,虽然有奖学金,但他还是利用课余时间去打工。看到儿子那么辛苦,我那个同学忍不住掉泪了,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孩子。也就在这时候,有人把钱送上了门来……”
那个送钱的人正是刘文斌。那段时间,郝歌天正为庆丰路招标和挪用工程款开枫岭山庄这两件事大光其火,虽然他最终没有秉公查办他们,但刘文斌还是觉得让郝歌天见到点甜头才放心,于是打着外商赞助的旗号给郝歌天送了一大笔钱。
郝歌天大感震惊,当即怒道:“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拿回去!”
“郝省长,我知道小伟在美国又要上学,又要打工,很辛苦,您就……”
“不行!这是搞什么嘛!真是乱弹琴!”
“郝省长,这跟合作没关系。人家听说了小伟的事,表示同情。这是人家自己的钱,就当是朋友之间的交往,礼尚往来嘛。您看,要是不收的话,从面子上……”
“刘文斌,我告诉你,往后这种事你不要找我!”
“这……”
正此时,电话铃响。郝歌天起身接电话:“喂?……哦,老常,你讲……”
刘文斌趁机起身,向门外走去。郝歌天急忙用手捂住话筒,对刘文斌喊道:“把钱拿走!”随即他又对电话说道:“啊,我听着呢,你接着说……”
刘文斌却装作没听见,匆匆溜出了郝歌天的家门。
放下话筒,郝歌天急忙抓起信封追到窗前,但早已没有了刘文斌的影子。他回到沙前,气呼呼地将信封扔到茶几上,立即抓起电话,拨了两个号码,他又停住,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只信封。片刻,他放下电话,拿起信封,轻轻打开,信封中露出厚厚一迭美元。
郝歌天将信封放回到茶几上,抽出一支香烟点上,身子靠在沙上,久久思索。
过了良久,他重新拿起话筒,带着几分迟疑地拨了一长串号码:“喂,小伟吗?我是爸爸呀。……你现在还在外面打工?……嗯,课程紧吗?……这次放假,你能回国吗?……是呀,是太贵了,不过……可能爸爸要一笔奖金。如果真能下来的话,爸爸就把机票钱给你寄去……当然,我说的是可能,八字还没一撇呢。……啊,就是想你了……好好,下次再说、再说……”
放下电话,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只信封上……郝歌天的书房内,保姆小丽听得入了神儿,见郝歌天讲着讲着又停了下来,不禁问道:“他……他真收下那笔钱了?”
“是啊,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决定留下那笔钱。一开始,他心里一直惶惶不安,生怕有人追查这件事儿。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一切如常,并没有人留意他有什么变化,就连那位送钱的人也好像忘了这回事儿。他那颗悬着心终于放了下来。”
“那后来呢?”
“他没有意识到,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旦迈出了第一步,便会欲罢不能,一而不可收。给他送钱那个人,后来又陆续给过他几笔,他再也不能理直气壮地拒绝了,久而久之,他们之间就形成了一种默契。那个人替他把财物收下,再转交给他,他自己从不出面,只是按照人家的要求,在批件上签字,在会上说几句好话,或者向有关部门打打招呼。”
小丽认真地说:“我觉得,您有同学没什么错,是那个送钱的人太坏了!”
郝歌天苦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如果他自己思想上不出毛病,别人再怎么坏,也打不倒他呀!说去说来,还是他自己变了,他也学会了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学会了建立自己的关系网!到最后……当他所做的种种丑事即将败露时,他还不惜代价地四处找人托关系,求神拜佛保平安!他还纵容手下对威胁到他的知情人进行打击报复,甚至还默许他的手下去杀人灭口……”
“啊,他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坏呀!”
“可不是一下子,而是一步步,一天天,一件小事一件小事,不知不觉地滑下去了,想收都收不住!”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他畏罪自杀了。”
“啊?畏罪……?”
“是呀,他知道自己罪不可赦,又……又不敢面对人民的审判,更无法面对那些被他迫害过的人,所以他只好走了这条路。”
“唉,他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郝歌天感叹着站起身来,抚摸着满桌的奖章和证书说道:“小丽呀,伯伯劝你一句,你还年轻,一定要光明磊落地做人呀。人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志短。还有,有空你一定要努力学习,没有文化将来就不会有出息,懂吗?”
小丽似懂非懂地点着头:“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