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柔依见到荣王时,荣王坐在暖榻边上,气色很差,看起来这段时间传闻他重病不是假的。
她裹着黑色的斗篷,用黑巾遮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可即便如此,还是能看到她眼睑上那一道伤。
“王爷,现在柔依该怎么做?”俞柔依问他。
荣王已经接到了皇帝撤他所有职权,让他在家抄写一百遍《孝经》的圣旨了,不用想也知道,即便是与他最亲近的安长公主这一招,也失败了。
“暂时不能急了。”荣王倚在暖榻旁,手里两颗盘珠慢慢的摩挲着,断了一截的小手指微微的动着,他回头想了想,自从他回京后,所做的事好像没有一件成功的。
俞柔依闻言,攥着帕子的手微微收紧了些:“可是眼看楼衍他们越来越好了,您甘心吗?”
“当然不甘心,但不甘心又怎么样?越着急,破绽就越多。”荣王阴鸷说完,才带着杀意的抬起眼皮睨着她:“令我最失望的,还是你,我送你入昭王府,你不但一事无成,还处处被人算计,俞柔依,你若是不行的话,本王有的是美人可以送去昭王府。”
俞柔依急忙跪了下来,坚定道:“王爷放心,柔依有让昭王殿下死心塌地接柔依回去的法子。”说完,她的手轻轻的摸上了自己的肚子。
荣王眉梢微微一挑,倒是没想到她还有这一招。
只不过对付姜宴,现在已经不是他的首要任务了,他首要的,是除去平王和楼衍,最好还带上魏如意!
“既如此,那你就回去修身养性。”
“是。那魏如意此人怎么处置?柔依觉得她心机实在可怕,若是一直容着她,只怕柔依很难替您使上力。”俞柔依抬眼望他道。
“你没办法?”
“柔依有一个办法,但缺几个人。”俞柔依为难道。
荣王冷笑一声,一抬手,便进来四五个黑衣人:“从今往后,这几个人就是你的了。”
俞柔依跪下磕头道了谢,这才领着人离开了。
待她走了,荣王才问底下的人:“叫丕峰来见本王。”
“回禀王爷,好几日不见丕峰大人了。”立即有人回道。
“好几日?”
“是,前些日说有朋友约他,自那日出去后就不见回来了。”小厮道。
荣王在招募丕峰时,就查过他的底细,他没什么朋友,怎么会忽然跟朋友出去厮混这么久?
“去查查,找到后带回来见本王。”荣王察觉到不对劲,但谁会算计丕峰呢?难道是魏如意?可魏如意那个所谓的姑姑,如今根本半点踪迹都查不到,难道那个不是她那个姑姑知道未来的事,而是魏如意?
想到这里,他立即从暖榻上走了下来,叫了人来,吩咐道:“告诉俞柔依,不论如何,魏如意必须死!”
若那人就是魏如意的话,似乎可以解释得通为何她小小年纪就能拥有如此的医术,为何她小小年纪,就能有多次的算计和智谋。
一定是如此!
他越发确定这一点,所以魏如意,决不能活下去!
此时的魏如意,猛地打了个喷嚏。
木英关切看她:“小姐怎么忽然打喷嚏了,是不是着了风寒?”
魏如意接过她端来的茶喝了一口,看着外头的艳阳天,摇摇头,道:“可能吧,回头让人熬点驱寒的茶……”
“大暑天的喝什么驱寒茶,晨起动一动练一练,出出汗自然就好了。”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魏如意看着跟言袖姐姐一道过来的姜宴,看着他原本光洁的下巴上布满了青黑的胡渣,还有熊猫似得黑眼圈,哪里还有半点当年风流倜傥的样子,不由好笑道:“这是哪家的破落户?”
陈言袖抿唇一笑,也不多言,只跟姜宴道:“殿下有什么话直说吧。”
魏如意眉梢一挑,堵住耳朵,道:“我不跟瞎子说话。”
“瞎子?”姜宴不解,陈言袖大概猜到魏如意想说什么,只劝道:“如意,不可无礼。”
“是,姐姐。”魏如意起身给姜宴行了礼,姜宴一时都弄糊涂了:“如意,言袖,你们打什么哑谜呢?”
“得,又来个哑巴了。”魏如意坐下,倒了两杯茶,示意他们也坐下。
外头暑热未散,魏如意手拿着挂浅绿色穗子的团扇慢慢的摇,姜宴也不客气的坐过来,笑看着她道:“如意,怎么几日不见,你就这么不待见我了。”
陈言袖也是无奈,跟着坐下来。
魏如意却是道:“殿下客气了,如意可没那个胆子敢不待见您。”
姜宴轻哼:“小如意,跟我你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赶紧告诉我吧,你痛痛快快骂我一顿,都好过这样不搭理我。”
“那我就说了?”魏如意看向陈言袖,陈言袖无奈的点点头,罢了,姜宴自己来找骂,就让如意骂吧。
见她没反对,魏如意这才跟姜宴道:“我问殿下,俞姨娘杀孟侧妃这事儿,你怎么看?”
“这……”姜宴皱眉:“小如意,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我没听说什么,但俞氏什么人我很清楚,大家都很清楚,只有你自己不清楚罢了。孟侧妃之事,多半是荣王在背后操纵,可俞氏未必就半点没参与。你觉得她现在无依无靠可怜她,但你想过即将嫁去昭王府的言袖姐姐没?”
魏如意说着说着,话又停了下来在,这些话她来说,的确是逾越了,只顿了顿,才道:“殿下心善,更是众位皇子王爷里最叫人钦佩的,但有些人并不是你所想的那般简单良善。王爷在昭王府里乃是一家之主,若是连你都糊涂了,昭王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这一辈子可就惨了。”
姜宴只觉得脑袋发蒙,他没想过竟是俞柔依这件事。
的确,孟氏都死了,他怎么能因为俞柔依哭得可怜,就护着她呢?
“是我的错。”
姜宴没有找什么借口:“不过孟家现在恨不得杀了她,我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如意,我知你看事通透,但俞柔依你放心,我虽不会让孟家的人杀了她,却也绝不会再跟她有别的瓜葛。”
魏如意看他信誓旦旦目光亮亮的姜宴,只能信了他,毕竟这说来说去,还是别人家的家事。
“俞氏非善类,我只希望殿下能护好言袖姐姐周全。”魏如意看向陈言袖,陈言袖依旧是一副不关我事的模样,魏如意知道她心里多半还琢磨着重回战场呢,倒也不多提了,反问姜宴“殿下来陈家,可是有事?”
“有,不过是小事。”姜宴在知道魏如意待俞柔依的态度后,觉得这事儿再问她也不合适了,只问她:“皇姑母到底是中什么毒过世的,你可查清楚了?”
“扶桑的一种毒,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现在倒是担心莲心的安危。”
魏如意提起莲心,这小姑娘性子单纯,安长公主说来,于她也算有恩,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魏如意一直是如此做的。
姜宴想起莲心那个小丫头,也点点头:“年纪太小了,如今皇姑母一过世,就没个贴心人了,而且还要守孝三年,等从孝期出来,又过了适婚的年龄。”
魏如意看他倒是想得多,只道:“殿下没事儿就早些回去吧,马上就是大婚,可别耽搁了。”
姜宴看她一心催促着自己娶别人,一阵心酸,只朝她一笑:“放心吧。”
说完,也不打算等楼衍来了,只起了身就走了。
等他离开,魏如意才悄悄问陈言袖:“姐姐,我方才的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
“他自己会明白的,不过我了解的俞柔依,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陈言袖说完,看着对面有忧愁的她,笑道:“莲心的事儿你别担心,我听说皇上有意送她去替安长公主守陵墓,这也是国师大人提出来的,如此一来,她便可远离这些纷争,也算是幸运。”
魏如意自然也只能应下不提。
很快,安长公主的丧礼一过,刚复位的皇后就让娘家人去慈云寺了,一为还愿,二便是为了替已故的宣王求问个来世签,以求安心。
皇后宫里,灼华站在下首的位置,看着消瘦的她,轻声道:“娘娘,您放心,皇兄很快就会入京,帮您报了宣王兄之仇。”
皇后枯瘦的手死死抓着桌椅,指甲仿佛都要扣进去一般,整个人都笼罩再一团阴云里头:“他们让我皇儿死无全尸,本宫自然不会轻易饶了他们!”
“娘娘也要千万保重自己的身子,若是您的身子夸了,可就真的没有能力帮宣王兄了。”灼华关切道。
皇后冷冷看了眼她,冷笑:“你不必再次装作十分关心本宫的模样,你跟萧王打的什么主意,本宫很清楚,但本宫既然与你们上了一条船,自然会不遗余力的帮你们,你们好了,本宫才能好。”
灼华闻言,浅浅一笑,微微垂眸行了一礼。
皇后瞥她一眼后,才问道:“最近你的母妃和柔嘉都过得不错吧?”
“母妃身子康健,只等着昭王兄娶王妃,贵妃娘娘也在忙着这事。”灼华轻声道。
皇后听得心里痛,枯瘦的面容更加扭曲:“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如此宝贝着,可怜我的宣儿……”她满含痛苦的说完,才冷冷扫了眼灼华:“本宫容忍了她们几十年,现在不想忍了,你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灼华浅笑:“娘娘放心,灼华生母早就死了,如今只有您一个嫡母。”
“好,够狠心无情。”皇后说完,扔出一把匕首给她:“在我帮你们之前,你也先帮我一个忙吧。”
灼华看着泛着绿光的匕首,微微抬起头:“您的意思是……”
“贤妃和柔嘉之间,先死一个,不然我怎么信你们是真的要投靠本宫,而不是帮着贤妃她们来利用本宫呢?”
皇后冷冷道,她想明白了,她的容忍大度,在皇帝眼里不值一文,与其处处忍让小心保护这个皇后之位,倒不如趁着皇帝如今满怀愧疚,杀他个措手不及,等没了贤妃和柔嘉,这后宫还有谁敢与她抗衡?
灼华在皇后冰冷目光的注视下,镇定的俯身捡起那匕首,浅笑:“那您等儿臣的好消息。”
死一个,也好,贤妃懦弱心软,那就死柔嘉吧。
“若是贵妃死了,那娘娘可否答应灼华一个条件?”灼华浅笑问她。
“何事?”
“灼华要嫁给国师楼衍。”灼华浅笑,她要得到的,从小到大,从来都能得到,即便得不到,她也会毁掉,但楼衍不同,这个男人她很喜欢,她不介意再去争取一番!
“自然。”
皇后应下,她倒要看看,灼华是不是真的能杀了柔嘉!
柔嘉现在全然不知灼华已经心狠到如斯地步,老太妃去世后连着安长公主去世,她已经好久好久没好好吃顿好的,五脏庙空得慌,到了临近天黑的时候,直接打发人出宫去来福楼买了不少的饭菜点心回来,吃过后惊为天人,第二天一大早,就派人去陈府找魏如意了。
魏如意正在盘算找什么借口推掉外头等着她去习武的师父呢,就听说柔嘉贵妃的人来了,这才一溜烟爬了起来。
见到桔儿时,她笑眯眯的让人奉了茶,才道:“桔儿姐姐亲自过来,可是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是贵妃娘娘嘴馋了。”桔儿把昨夜的事儿说了,才道:“贵妃娘娘这才想着,能不能每日派个御厨出来,跟方伯学学厨艺,这样她也不必总眼馋外头的吃食。”
“自然可以。”魏如意一口应允下来,桔儿要走时,又让她带了不少的药丸回去给柔嘉和贤妃。
陈言袖过来时,魏如意正好已经送走了桔儿。
“如意,二叔母让你过去一趟,有点儿小事。”
“什么小事?”魏如意看她这神情都觉得不像是小事。
陈言袖也不瞒她了,道:“是关于你父亲的。”
魏如意眨眨眼,魏信?不说她都差点忘了他了。
她去前院的路上就在想,魏信应该死了吧,皇帝当初肯定没存着让他还活下去的打算的。
等她到了前院来,才发现二舅舅正跟个衣衫褴褛如乞丐,身形枯瘦黑不拉几的男人在说话。
这男人一看到她来,看到她通身的富贵打扮,脸青了一下,又立即转为思女心切的模样抹起眼泪来:“如意,想不到爹爹还能再见到你啊。”
魏如意眨眨眼,这是魏信?
“父亲?”她问了句,看向陈坚,陈坚这才解释道:“我的部下回老家的途中,遇到了落下山崖的魏大人,听他说他是陈家的亲戚,就直接送到京城来了。”
魏如意明白过来,他既然是被人送回来的,还这副打扮,怕是知道皇帝想要他死吧。
魏如意浅浅一笑:“那父亲还真是命大。”
魏信看她这样凉薄的说话,有些气:“如意,这就是你跟父亲说话的态度?”
“对了,父亲去宫里请安了吗?贵妃娘娘的侍女刚刚离开,这消息怕是要传到宫里了。”魏如意道。
魏信一听,立马急了,指着魏如意又不敢说什么,只忙跟陈坚告辞了,赶忙回魏府洗漱去了。
就算知道皇帝要他死,他也知道,皇帝这人好面子,不会在明面上把他如何的,他若是再表一表忠心,兴许就没事了。若是皇上知道他回了京城还不去请安,少不得要生气,若是因此而扣下什么帽子来,就得不偿失了。
等他狼狈的离开,陈坚才笑看着魏如意,道:“你也不喜欢他?”
“生父有生养之恩,如意不敢说不喜欢。”魏如意回道。
陈坚微微一愣,瞬间明白过来。这几日大哥老夸她聪慧,现在看来,果真不假。
“既不喜欢,就不必理他,是生是死由着他去。若是我知道我有个这样的糊涂蛋部下,早容不下了。”陈坚嘀咕一句,扭头就走了,二夫人这才兴冲冲的上前来要抱魏如意,魏如意急急往后退了一步,才勉强躲开被人强行喂胸的尴尬。
二夫人没抱得到,抬手点她额头:“死丫头,谁待你好都不知道呢。”
魏如意嘿嘿一笑:“自然是舅母待如意好。”
“知道就好,既然你舅舅发话了,就是没事儿,回去吧。”二夫人笑着说道,说完,又看了眼一旁的陈言袖,道:“还有几日你就出嫁了,你娘没了,有些东西不能给你,刚好二叔母这儿有,走,带你去瞧瞧。”
“什么东西?”
“自然是好东西。”二夫人一边说一边拉着陈言袖走,魏如意弯眼明了一笑,那小画册子也该压箱底了呀。
不过魏信此番回来,皇帝只怕无暇顾及,但她也不能让他回来搅了自己布置的这局棋。
“木英。”
“奴婢在。”木英道。
魏如意抽出袖子里一张二百两的银票给她,道:“叫人兑成现银,找人以赌馆的名义送去魏府,说是薄礼,厚礼让他去赌馆收。”
“小姐想要魏老爷沾上赌?”
“他赌不赌无所谓,再找人指他出老千就是了。”魏如意觉得要来点简单粗暴的,省的魏信四处蹦跶。
木英会意,立即去办了。
当夜,吓出一身汗的魏信从宫里回府后,知道魏老夫人也在府里,还没发怒,就有人把这二百两银子呈了来。
二百两银子不算很多,但兑换成现银拿盘子一摆,看起来也分外的显眼。
“这是我们老爷的一点儿心意,薄礼一份,还望您不要介意。若是您去咱们场子,还有厚礼等着呢。”来人谄媚奉承着。
魏信如今九死一生,处处碰壁,回来了,还要跟早就撕破脸的老夫人同一屋檐下,面对这马屁,根本没有抵抗之力,虽然他不好赌,但听着小厮的意思,只要自己肯去,说不定他们会故意输给自己。
这样一想,他立即就应下了。
赌馆里,他一下场,便连赢十把,二百两转眼就成了两千两,他原本的兴致缺缺,如今就如点燃了的火焰,别的什么也不想,一心赌钱起来。
云氏听到这个消息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赌馆?”
“是,一从皇宫回来,就去了。”来人回道。
云氏皱眉,云涛只轻哼一声:“真是不堪大用,早知他不过是这样的货色,当初我情愿你死了也不会叫你嫁给他,最后还落得被他休回家的场面。”
云氏脸色微青着,只说:“父亲教训的是。”
云涛没管她,也懒得管,他现在只想报了儿子孙子的大仇!
“魏老夫人那里,你安排妥当了?”
“虽然她找借口不愿意多见我,但她根本没什么心机,就是个冲动易怒没有自知之明的老太婆而已,要控制她比控制一条狗还容易。”云氏道。
“那你就让你的狗,尽快咬到人!”云涛冷哼道。
云氏起身应下,从他的书房出来后,她便吩咐一旁的婆子:“陈言袖大婚还有几日?”
“三日。”
“很好去安排应下,这件事再不能出纰漏,这次我定要叫魏如意无处可逃!”她冷冷吩咐完,看着不知何时站在小路尽头等着自己的魏轻水和她抱着的孩子,看着她憔悴消瘦的脸,心揪疼了一下。
魏轻水眼里的泪水一下子漫了出来,母亲为何还要如此的执迷不悟?
“母亲……”
“你都听到了?”云氏没有丝毫躲闪的意思,冷冷问她,步步朝她靠近。
她怀里的孩子瞧见她凶神恶煞的模样,小嘴一扁,便哇哇大哭了起来。
魏轻水连忙安慰孩子,云氏只看着哭得可怜的孩子,冷淡道:“那你就暂时在这儿住几天吧。”“母亲,如意她……”
“你若再帮她,就再不要叫我母亲!轻水,都是她害得我变成如今这样,是她害死了你的舅舅,你的表哥,你还帮她,你还是人吗!”
魏轻水没想到她会这样指着自己问自己是不是个人,她只觉得心都在这一刻死了。
她抱紧孩子,咬着颤动的嘴唇,轻声道:“母亲若不认我,那就罢了。”说完,提步要走,云氏目光一暗,旁边的婆子立即上前拦住了她。
云氏头也没回:“带她去厢房。”说完,提步离去。
她不会允许任何人再破坏她的计划,自己变成如今这狼狈模样,全都怪魏如意,不杀魏如意,她难消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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