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隆躲在黑暗中,屏息静气地听着马车外,萧家商行与北方情报司两方人马的争吵声。前者的人一直在强调己方是正当商人,而对方的搜查手法给己方造成了严重损失,同时还暗示着自家老板跟安全署的关系。至于后者,胖子埃蒙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仿佛丧失了理智般,只是一个劲儿地叫嚣着要捉拿安全署的叛徒,指责商行的人在包庇罪犯,甚至连他手下的人都对他的言行起了疑心,他也没有收敛的意思。
“嘭嘭”两声巨响,马车一震,安隆能听到对面的维罗妮卡已经把剑拔出了剑鞘,从外面的人的对话中,可以猜想到埃蒙正在发狠,把几辆马车上的货物都推落到地面了,他心里一阵紧张。现在他已经可以肯定,那个胖子跟叛国的事件绝对脱不了关系,甚至有很大可能就是麦城情报站全军覆没的罪魁祸首。他把手放到了剑把上,随时预备着出击。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急急的马蹄声,然后便是一阵呼喊:“发生了什么事?!胖子?这里是我中部辖区,你北方区的人来干什么?!”安隆听了心中一动,知道是中部情报司的司长带人来了。
胖子喘着粗气,总算回复了一丝理智:“我只是……在追捕我们北方情报司的叛徒!伦纳德,你别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被称为伦纳德的声音冷笑,“这里是我的辖区,就算有叛徒也是我的事,真正多管闲事的是你吧?你要对萧伯爵的手下做什么?你在暗示安全署创建者的家人是叛徒吗?”
埃蒙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便是一个声音在劝他什么,安隆隐约记得那似乎是驻守梅顿的一个中年人,同样隶属于北方情报司,曾和自己见过几面。
埃蒙很快就带着人撤走了,临走前还和气地对伦纳德说:“刚才我是太着急了,说话不留神,如果得罪了你,还请你原谅。我是一心追捕叛徒,才没留神进了你的辖区,你不会因此就向总署告状吧?”
伦纳德只是傲慢地哼了声:“我忙着呢,没那个空闲。”
安隆听到埃蒙的人离开,暗暗松了口气,但对于伦纳德,他只是远远见过两回,不能肯定对方一定可靠,而且他们来的时机实在太巧,他存了疑心,并没有贸然出去。
但维罗妮卡却先动作了,她敲了身上的木板两下,很快就有人来打开了马车的夹层,扶了她出去。安隆轻轻皱了皱眉,听见维罗妮卡已经跟伦纳德打招呼了,才从夹层里爬了出来。
此行负责护送他们的萧家商行北部分行管事正站在马车边上,一见他便小声说了句:“是我叫人通知的。”安隆闻言放下了一半的心。
伦纳德大概三十来岁,一头金色卷发,唇上长着两撇漂亮的小胡子。他正与维罗妮卡说话,转头看见安隆,便笑着招呼道:“你就是安隆吧?我一收到信就来了,总署已经来了秘密文书,让我护送你们进伊东城,剩下的路程就交给我吧。”他眼中闪过一丝轻蔑:“那个没用的胖子你们不用放在心上,用不了多久,他就完了。”
安隆笑着应了,但心中却存疑:“总署怎么会下这样的文书?难道他们已经知道叛徒的事了?”
结果又是那管事解开了他的疑问:“我们商行在离开其顿后经过的第一个城市也有分行,我那时就用信鸽送信回伊东了,应该是总行的人通知安全署的。”他看到安隆惊讶的目光,只是微微一笑:“尽可能在第一时间转移风险,是伯爵大人教给我们的道理。”他的眼光中含着轻微的责备:“您应该多信任我们一些的,我们的人出去打探,并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实在不必您亲自出马。”
安隆脸上有些发烧,然后就吃惊地望着这个刚刚才表现得象是位亲切长辈的半百老人双眼闪着精光,向中部情报司负责人报告己方的损失并就赔偿问题进行讨价还价。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有些沉甸甸的。这些人都是父亲教导出来的呢,由于米拉贝尔夫人和兄长的缘故,他很少跟这些人接触,只觉得自己好象比他们差远了,这一路上,如果不是这位管事和其他商行员工机警,也许他早就暴露了行踪,不,大概他已经暴露了,不然埃蒙不会那么快追上来。
这使得他的心情有些沮丧,不禁怀疑,如果不是父亲的安排以及他手下的精明,自己大概已经死在路上了吧?还会连累维罗妮卡。他对自己的能力与智慧产生了质疑,即使最终抵达了伊东城,心情还有些郁郁的。维罗妮卡曾经问过他是怎么了,他只是苦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
进了安全署总署,他们第一时间面见了副署长莉亚夫人。
这是位年近五十的女士,深灰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灰蓝眼眸中透露的是智慧的光芒,戴着单边眼镜,嘴唇紧紧地抿着,不苟言笑,处事严谨。据说她是没落贵族家的女儿,至今未婚,所谓的“夫人”只是称号。她是安全署资格最老的成员之一,刚开始只是副署长的第三秘书,但十多年后,就已经升为副署长了,在署长长年健康不佳的情况下,她实际上就是整个安全署的最高负责人。
莉亚夫人严肃地听完了维罗妮卡与安隆的报告后,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照顾好麦城殉职人员的家属,并为他们申请抚恤金,第二个命令则是交待北方情报司尽可能将殉职人员的遗体找回来。下达完这些命令后,她面带悲伤地取下了眼镜,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倦意。房间里,众人都沉默下来。
维罗妮卡首先打破了这股平静:“夫人,您准备怎么办?北方情报司司长埃蒙的做法显然非常可疑,我认为他绝对跟麦城的惨剧脱不了干系,赫达家的叛国行径已经很明显了,我请求您马上下令将他们全部铲除!”
伦纳德也道:“维妮说得有理,夫人,我们应该已经得到决定性的证据了吧?马上向国王陛下报告吧。”
安隆有些意外,原来总署的人已经知道了吗?
莉亚夫人却只是平静地戴回眼镜,淡淡地说:“我们没有证据,因为……小尤里也殉职了,连同他搜集到的证据,一起葬送在大火里。”
维罗妮卡脸上满是不解:“小尤里?”伦纳德却是失声惊叫:“您说什么?!艾伯利•尤里……他怎么会死呢?!难道他身份暴露了?!”
莉亚夫人点点头:“应该是了。昨天晚上,他让人通知我们,说已经得到确凿的证据了,为了安全起见,让我们派人去取,但当我们的人到达他家时,房子已经烧成了废墟,他和他的妻子,还有年仅四岁的儿子,以及几个仆人,都没有逃出来,只有一个女仆因为回家探望家人,逃过一劫。我们的人检查过,小尤里夫妻的身上都有刀剑的痕迹,很可能是被杀后才焚尸的。证据已经没有了,而且敌人已经知道我们对他们起了疑心,我们必须重新部署下一步行动。”顿了顿,她对维罗妮卡和安隆扯了扯嘴角:“原本我们还不敢确定对方的身份,现在多亏了你们,叛国的就是赫达家无疑了,知道这点,以后我们就有了明确的目标。”
维罗妮卡一拳击在桌面上,眼中喷出愤恨的怒火。安隆却心中十分不安,虽然进了安全署,殉职并不少见,但尤里这个姓氏,却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说过。
伦纳德则是红了眼:“可怜的小尤里,他才二十五岁,孩子还那么小,他们一家人死得太惨了,姓赫达的都不是好东西!迟早有一天,我要叫他们血债血偿!”
莉亚夫人点了点头,淡淡地吩咐道:“你们赶了那么远的路,一定很累了,署里有安排好的房间,先下去休息吧。维罗妮卡尽快将麦城的事写成报告交上来,安隆暂时留在都城,我另有安排。”她扫了面前三个年轻人一眼,脸上一派肃然:“逝去的已经逝去,我们要做的,就是时刻保持冷静,紧盯着猎物的行动,等待最佳时机,一殂必杀。不要做多余的事!”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睛正盯着伦纳德。后者有些讪讪地,但始终不太甘心:“那胖子埃蒙呢?难道您要让他继续留下吗?只怕整个北方情报司都会被他毁了。”
莉亚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冰冷:“他不会有那个机会。”
离开莉亚夫人的办公室后,他们三人一起走到外面的大厅,打算前往后院的署员宿舍休息。伦纳德还有不停地念叨着小尤里一家的惨死,从他的话中,安隆才知道这位殉职的烈士是贵族子弟,平时的身份是保密的,即使在安全署里,知道的人也不超过五个,没想到还是未能逃脱杀身之祸。
他们正要转进通往后院的走廊,这时旁边的一个房间开了门,走出来一个神情肃穆坚毅的老人,穿着黑色的贵族服饰,面上隐隐带着悲伤。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和一名女仆,后者正在低声抽泣。
伦纳德小声说:“那是尤里伯爵,小尤里的父亲,前法政署署长。他长子留在封地里,只把小儿子安插进法政署当个小秘书,没想到……”
维罗妮卡叹了口气,拉了两个同伴一把:“我们走吧。”她不想再看这种场面了。
但安隆却整个人呆在那里。那个女仆,他是认识的。怪不得他一直觉得尤里这个姓氏熟悉,米拉贝尔夫人的姨甥女——她堂妹的女儿——正是嫁给了尤里伯爵的小儿子!这个名义上的表妹,因为父母早逝,十四岁就被接到姨母身边抚养,曾经跟安隆住在同一个房子里长达两年时间,虽然接触不多,却是整个卡多家里仅有的几个不会歧视他们母子的人之一。而那名女仆,正是她从家里带来的人。
当年那个温和的小妹妹,居然成了叛国者刀下的牺牲品吗?
(先放上来,更新可能要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