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意强调不关她的事, 其实她心里就已经认为和自己有关了。
现在正值春耕,就是李大夫也没有多少空闲, 胡老头当日就去了地里, 不过,整个人沉默了许多。
胡二有一家人被赶了出去,本来他们是跟着胡二有的, 平时也是张氏照顾的,且不说照顾得好不好, 如今张氏不在了, 老太太那边……没有人照顾了。
胡三有就去接了何氏回来, 倒不是为了照顾老太太, 而是因为早前他认为危险的二房已经不在, 再有就是,何家那边住久了其实也不好。
胡老头当日夜里回来之后, 叫了全家人到了正房,道, “虽然说我们已经分家,但如今出了点事。你娘躺在床上没人照顾, 你们身为儿孙, 不管你娘那是不可能的。我想了一下午,从明日开始,你们两家轮流,一家照看她一天,负责她一日两餐和换衣裳褥子。必须勤换!”
胡老头说话, 两个儿子都愿意听。所以,楚云梨要和何氏一起轮流照顾老太太。
老太太身下垫着褥子,湿了就换一块,每次洗褥子就行了。但这样做呢,屋子里味道不好,早前张氏照顾的时候,要说多上心那绝对没有,这还没多久,屋子里就一股怪味。
最先轮到的就是胡大有,他是长子嘛。楚云梨进去给她换下昨天染上了血迹的被子。
其实呢,胡老头也是,非得等着儿媳妇和孙女来照顾,他自己又不是没长手?昨晚上就应该把这被子换下来的。
胡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眼神沉沉的看着她,“你嫌弃我?”
“没有。”楚云梨拉开被子铺上,过去扶她,“谁都有老的那天。”
她语气冷淡,老太太看着她平静的面色,真的没有丝毫嫌弃。
这根本算不得什么,曾经更脏更乱的情形楚云梨都碰过,不过那是为了善值,是心甘情愿。
老太太靠坐在床上,问,“昨天你二叔他们住在哪里?”
楚云梨诧异的看她一眼,“村口破庙,你不恨他吗?”
老太太阴鸷的眼神紧紧盯着她,“别觉得我躺在屋中就什么都不知道,最先提出父代子偿的人是你……要不是你这么说,二有又怎么会想着来砍我的手?”
楚云梨哑然,她那是想看父子两人互相伤害,谁知道还能牵扯上老太太,再说了,如果胡二有真不舍得砍,多拖上一刻钟,那边胡家人就回来了。其实都是可以商量的,如果胡老头知道最终会砍到老太太身上,说不得也会出去借钱,他的面子,借五百个钱,兴许还是能借到的。
谁知道胡二有那么急切,生怕古爷反悔一般。
其实古爷兴许也没想到胡二有对着亲娘这么狠,一下子就宽限了十天,这是很难得的。“那照你这么说,你宁愿这被砍的手是保进的?”
闻言,老太太不说话了。
楚云梨把脏被子团成一团,抱臂看着她,“不会,你也觉得应该砍我的吧?”
她弯腰 ,靠近老太太耳边,低声道,“你的手,是你亲儿子砍的,你孙子会闯下大祸惹祸上身 ,都是你惯的。你可要好好活着看他们的下场。”
说完,转身出门。身后传来老太太的哭嚎声。
何氏挺着个大肚子,翌日去帮着老太太换褥子的时候,还叫她过去帮忙。
叫她的人是胡母,何氏站在一旁捧着肚子羞涩的笑,“梨花,实在不好意思,娘怕我伤着肚子。”
楚云梨帮着把褥子换了,何氏又道,“那河边太滑了,我怕摔跤,你三叔都不让我洗衣裳,你能不能顺便帮我……啊……”
她话没说完,已经尖叫出声,皆是因为楚云梨把手中的脏褥子扔到了她身上。
何氏手一挥,把褥子挡在地上,嫌恶的退了两步,扶着肚子戒备的看过来。
“说好了一人一天,你这样跟全部丢给我有什么区别?”楚云梨毫不客气,指着她看向胡母,“奶,嫌弃我的人不是你,是你的亲儿媳妇。你不会认为她肚子里是个孙子,现在就开始护着吧?保进可还在村口的破庙,再过八天,古爷会再次上门要债,到那时候你说这一次会砍谁的手?是你儿子的还是你孙子的?或者干脆就是二婶的?”
随着她话出口,胡母面色灰败,楚云梨看向何氏,冷笑道,“你儿子金贵,但那也只是你儿子。关我屁事,想要我迁就你,下辈子吧!”
走前,她还把褥子捡起来塞到了何氏手中,“要是不洗,我直接扔你床上去,不信你试试。”
不洗就没有换的,到了明天还是她的事。
其实胡母身上最严重的不是照顾,而是她得喝药,伤处太大,还在渗血,如果不上药包扎,早晚因为这个伤她都会死。
其实现在胡母已经够惨,躺在床上不能动,还断了一只手,吃饭都得有人喂。
在别人眼中,楚云梨只是个普通会做家务的姑娘,可不会采什么草药。她当然也不会暴露自己,然后就得请大夫,李大夫来一次十五文,不过必须立刻付,用他的话说,胡家现在情形复杂,要是拖着,最后会成为一团乱账,他也不知道问谁要。
这些都是他的原话,于是,继安排两个儿子一人侍候一天之后,胡老头再次下了命令,两家轮流请大夫。
对于伺候人,两兄弟都没异议,但是付药钱这事,俩人都不太乐意。早前老两口有银子,使劲补贴二房。如今倒好,银子被败光了,居然要他们两人出。
尤其如今胡大有手中的银子,谁也别想掏出来。
胡三有是个脸皮厚的,直接道,“爹,您说让我们伺候娘,可以。毕竟是我自己亲娘,但是让我付药费,这么多年我帮家里干活,最后就分得一两银子……你最好去问二哥要,我媳妇儿要生了,衣裳还没准备,到时候还得请稳婆大夫,李大夫如今不愿意赊欠,真到了临盆的时候,我要是没银子,跪地磕头都没用!”
总之一句话,伺候可以,做饭给她吃也可以,但请医问药,不行!
胡大有如今也练出来了,脸皮甚至比胡老三还厚,“我没有儿子,这些钱得留着养老。”
见状,胡老头瞬间苍老了好几岁,“你二哥一屁股债,自己都顾不过来,哪里有银子?”他拍拍桌子,“你们是想害死你娘!”
“那可不是我们害的。”胡三有摊手,“分完家你们自己还存了二两,足够请医问药,结果呢?给保进还债……果真是一个大宝贝孙子哟!”
最后几个字,语气嘲讽。
胡老头一怒,眼睛瞪着,就这么直直倒了下去。
晕了!
不请大夫都不成,楚云梨扶的时候悄摸把了脉,这是中风,能醒过来也很容易别歪眼斜,半身不遂。很大可能,就这么去了。
其实,这个家会弄成如今这样,与胡老头的做法也很有关系,他自己平时装作看不见这个家对孙子的宠溺,或者他也认为就该这样宠着。并且,这个家中,能够拦住胡母的就只有他,但凡是他开口拦着不帮着还赌债,如今老两口也不至于就这样困难。
李大夫来了后,摇头,“听天由命吧!要是两三天醒不过来,你们就可以着手办后事了。”
胡老头这也算是被他的宝贝孙子活活气晕的。
李大夫还说两三天,结果当日夜里,胡老头就去了。
还是胡母大喊着,两个儿子才凑了过去,胡老头还是晕倒那时候的样子,根本没醒过来,一句话都没留下,就这么没了。
胡家又办丧事,虽然如今和胡家撇清关系的人挺多,但胡老头在村里一辈子,认识的人多,不说别的,就是各家晚辈,哪怕意思意思,也得上门来帮忙,所以,丧事还算是热闹。
往日很热闹充满了烟火气的胡家,如今走的走散的散,胡母中气十足骂几个孙女的声音已经好久没听见了。
下葬的那日,胡二有带着妻儿回来,就在院子外磕头,哭着儿子不孝。
胡三有直接当着众人的面,道,“爹就是被你气死的,我不过是问他再过几天保进的赌债怎么办?他就急晕了过去,然后再没醒来。”
胡老头确实是听了他的话晕的,也确实因为胡保进,但是最大的原因应该是他提及保进时那鄙夷的语气。
自家兄弟,不说守望相助,反倒弄得跟仇人一般。大概才是胡老头身为父亲最不能接受的事。
胡保进欠了赌债的事情再一次在众人面前被人提及,本来还觉得胡二有可怜的人也瞬间收起了那点怜悯。
还有人直接骂:活该。
最后,胡二有带着妻儿坠在后面送走了胡老头。哭得肝肠寸断,围观的人纷纷动容。
最后丧事办完,胡二有非要回家去住,说要亲自给母亲养老送终,不想如父亲一般,最后一面都见不上,终身遗憾。
说白了,就是想搬回家住!
其实胡二有是胡老头赶出去的,并且胡家兄弟已经分家,家里还有属于他的房子。想回来,谁也阻止不了。
胡三有罕见的没有与他争辩,当着许多胡家本家人的面,道,“既然你想赎罪,那以后娘就交给你,我和大哥会看着,看看你到底有没有改好!要是不好,我替爹赶你出去!”
胡二有心里恨得不行,当着众人的面却只能应下。
胡老头没了,胡母突然间就没了精神一般,让吃就吃,不给她饭吃也不觉得饿。
反正胡二有归家后,就让张氏接手了胡母。
这一日楚云梨去河边洗衣裳,一抬头就看到对面的大石头上坐了个人,一身月白色衣衫,衣摆随风,颇有几分翩翩公子的倜傥风流。眼神很熟悉,她轻哼一声,“一走半年,音信全无。我还以为自己当初遇上的是个鬼。”
丰少桉跳下石头,“姑娘,许久不见,似乎愈好看了。”
那当然,楚云梨自己偶尔会采些草回去泡水喝,庄户人家守孝可没有不吃荤腥的说法,胡大有从来也不会亏待了自己的嘴,可以说,分家之后吃的肉,比胡梨花从小到大加起来的还要多。这半年她至少拔高了半个头,且枯黄的头变得乌黑,肌肤白皙许多,身形已经是少女的窈窕,长相算不得绝美,也是个美人了。
“我这半年,解决了我那几个兄弟。”丰少桉走到她面前,微微笑道,“等你过门,一点糟心事都不会有。”
原来是处理家事去了,楚云梨讶异,“真想娶我?”
丰少桉伸手握了她的手,触到她带着茧子的掌心时,微微蹙眉, “明萱,我娶你那么多次,不娶你,还能娶谁?”
哟,还恢复记忆了。
楚云梨扬眉,“怕是你娶不了,我如今重孝在身,得三年后。”要是胡母再没了,又得重新算。
丰少桉负手一笑,“我等了那么久……能够遇上你就是很幸运的事,不过三年而已……抱歉,上一次没有认出你来。”
就算是没认出来,她也是特别的,一般的姑娘,他哪会许人近身?
回去的路上,楚云梨心情不错,当然了,暂时丰少桉是不会上门提亲的。这边刚送走了胡老头,这时候上门不合适。
最近忙着春耕,白日里家中基本上没人,胡大有没叫她去地里,当然了,叫了她也是不去的。
到家的时候,刚好碰上张氏从胡母的屋子里出来,手中拿着褥子,一脸的嫌弃。
其实嫌弃正常,那味道挺重,一般人都受不了。
他们搬回来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楚云梨跟何氏两人不用去伺候胡母了,再有,张氏也比原来上心许多,不上心不行,每天胡三有干完活回来都会去看亲娘,要是张氏哪里做得不好,他会直接说。
比如这褥子,以前楚云梨他们都是一天两换,到了张氏这里得一天换四五次,让她湿了就换。
张氏居然也忍了。
其实这本就是她应该的,当初胡母最喜欢的儿媳妇就是她,最苦的是白氏。这辈子胡母是弥补不了白氏了,但让张氏还了这份宠爱还是可以的。
又到了古爷定好的日子,一大早,胡二有就带着妻儿进了林子。
天蒙蒙亮,楚云梨起身的时候就没看到二房有人了,稍微一想就猜到他们跑了。
古爷来时,刚好在遇上院子里正在用柳枝漱口的楚云梨,脚下忍不住退了一步,又大声道,“我来要债!”
要债就要债吧,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楚云梨转身,就看到三房窗户后面往外偷瞧的何氏,看着她的眼神惊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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