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辙的第一反应就是推开她。
他确实有利用她的想法, 可从未想真正和她有什么。
罗俏俏抱得紧,泪流了满脸, 夏日衣衫单薄, 泪水落到高明辙胸口处,只觉滚烫。
一个为了等他,哪怕成亲后也独守空房十几年的女子, 要说高明辙心中没有震动,那是假话。
半晌, 高明辙的手轻轻搁在她肩上, “抱歉, 我不是故意忘了你。”
罗俏俏笑了, “不要紧。”
“在我眼中, 你是我的东家,对我有知遇之恩。”高明辙双手放在她肩上, 缓缓推开了她,“抱歉, 我不记得你了。”
罗俏俏的脸上笑容僵住,面色瞬间变成了惨白。
我不记得你了!
她最怕听到的, 就是这句。
罗俏俏不可置信, “可我没忘!你不能这么对我!”
高明辙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他性子很是骄傲,对于罗俏俏多年的爱慕和等待,他自然感动。可他也听不得女人对他指手画脚,尤其是你不能如何如何,你必须如何如何……
若是楚云梨在这里, 就会知道高明辙为何会独独放不下方念巧了,因为他遇上的这三个女人,罗织娘性子骄傲,嫁给他是因为他对她一心一意,也就是说,高明辙娶了她后,就不能再和别的女人来往。罗俏俏虽然在他面前温柔,但性子并不好,骨子里仍然是高高在上的。
唯有一个方念巧温柔似水,以他为天。
“去年之前的事我通通都不记得,这些事有没有生,我也不知道。”高明辙推开她,后退一步,“东家,如今我们俩合伙做生意,还是不要牵扯太多感情的好。”
罗俏俏顿时就急了,没想到刚才已经被感动的人,突然之间就变得这样冷漠,比之前还要冷。
“敏儿长得跟你很像,你看了就知道。”罗俏俏急忙解释,“要是我们俩之间没关系,我能拿这些事来说么?你信我啊!”
高明辙摇头,“我有妻有子,我不能对不起他们。”
这话罗俏俏倒是丝毫没有怀疑。之前的十几年中,他一心一意对罗织娘,有几次她还没靠近,他就已经避开了。
罗俏俏心下焦急,前面她已经耽误了十几年,今年她已经二十有九,人一辈子没有几个十几年。要是他不信,他们之间……兴许就再无可能了。
本来嘛,再相爱的男女,在女子年老色衰之后,男人有几个能不变心?
焦急慌乱之下,罗俏俏突然想到自己还有个杀手锏,眼睛一亮,道:“你当真以为是方念巧救了你吗?”
高明辙微微皱眉。
罗俏俏飞快道,“最先找到你的人是我。我舍不得把你放回去,于是找了个丫头去照顾你。谁知道她起了心思,不过几天就瞒着我和你拜了堂。这还不止,她还默认了自己救命恩人的身份,恬不知耻的占了高家所有人的感激。救你的人是我,是我啊!”
“我时时刻刻注意你的行踪,得知你落崖后,立即就带着人亲自去崖下寻你,寻了你两天,我周身都是伤。看到你没死的时候,你知道我多高兴吗?”
她越说越快,因为急着解释,有些语无伦次。
高明辙眉心皱得更紧,“丫头?”
“是,丫头!”见他在意方念巧身份,罗俏俏立即道,“她本名艳儿,是个清倌。我本来打算买她回来给陈图的,刚带回来两天你就出事了,所以我……”
高明辙有些恼怒,“清倌?”
罗俏俏点头,“是。她们这样的身份,学的就是如何取悦讨好男人,她对你说的话哪句真哪句假你都不知,你以为她温柔小意对你,其实她们没有真心的,对哪个男人都是一样!对了,她名字还是我取的,念巧念俏,送她去的时候,我是希望你想起我的!”
高明辙颓然后退一步,靠在了柜台上,闭上了眼睛。
本来这铺子里还两个伙计的,因为生意不好,高明辙就让他们隔日上工,如此就只用半个月工钱,恰逢今日轮值的伙计家中有事,又告了半天假。
也是因为少有人来,两人才能说这么半天的话。
一阵沉默。
罗俏俏有些不安,试探着问,“明辙,你没事吧?”
高明辙揉揉眉心,好半晌,睁开眼睛后,叹息一声,“我对不起你,我不是故意忘了你的。”
态度骤然和缓,罗俏俏松了口气,“不要紧,我记得就行了。”
见他颓然,她又道,“要不,今日你早些回去歇着?”
“好!”高明辙很好说话,找了帕子递过来,“你擦擦眼睛吧。”
罗俏俏破涕为笑,接过帕子擦泪,“我是真怕你不理我了。”
高明辙柔声道,“咱们俩合伙做生意,我怎么可能不理你呢?我还要给你挣钱呢。”
语气和煦,似乎方才的事没生过一般。
在罗俏俏看来,高明辙这应该是恶了方念巧,将救命的恩情转到她身上了。
两人一起关上了门,相携着回了高家。
到了大门口,罗俏俏顿住,“那我回了?”
高明辙含笑点头,“好!”
罗俏俏转身回茶肆,虽然背对着,却能察觉到身后人的目光,她的嘴角微微勾起,到了茶肆门口,回身却看到那人还在原地,正含笑看着她。
当即,罗俏俏的眼中绽开甜蜜的笑意来。
高明辙一进门,方念巧就笑着迎了上来。
虽然如今高家不同以往,对于孙子高母还是很看重的,家中的孩子都有奶娘。所以,方念巧带孩子只是喜欢的时候抱抱,大部分时候都交给奶娘,并不算累。
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今日回来的有些早,饭就快好了。先吃了饭再洗漱,好吗?”
说着,抬手用帕子帮他擦额头的汗,却在看到他胸口时,动作顿住,伸手抚了上去,“这怎么了?”
高明辙低下头,今日他穿的是铺子里的那种青色细布做的长衫,此时胸口一片脏污,像是晕开的水迹干透后的模样。
这是方才罗俏俏流的泪。
“碰到了水,干了就这样了。”
方念巧微微松口气,“这样穿着让人看到就该笑话了,怎么不回来换?”
高明辙抬步进了自己屋,丢下一句话,“这不是回来了吗?”
方念巧一怔。
这语气态度都有点不对劲,生疏了许多。而且,他似乎在生气。
她的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小步追了进去,“今日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高明辙靠在床上,枕着手臂,闲闲问,“你真是采药女?”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方念巧面色微变,“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高明辙看着她,“要是你身份没问题,何惧人言?”
方念巧低着头,眼泪唰得落下。
高明辙看着她,没有如往常一般过来哄。
方念巧一边哭,心里愈往下沉,“您都知道了?是罗姑娘说的吗?她都是怎么说我的?”
高明辙知道,罗俏俏口中的话应该是真的,可他还是想要对枕边人有一些期待,听到她张口就提罗俏俏,心下最后一丝侥幸尽去。
“你觉得她会怎么说你?”
方念巧默了下,试探着问,“说我出身不好?”
高明辙反问,“那你出身好吗?”
方念巧沉默。
高明辙心情烦闷不已。
本来以为采药女这出身已经很差,没想到她真正出身更差,再没有什么身份能比贱籍更差了。近一年多,他将一个这样的女人捧在掌心,甚至为了她多次忤逆母亲,还弃了那样优秀的妻子和儿女,累得高家众人搬到这个蔽塞的院子……只要想到这些,高明辙就满腔烦闷就变成了怒火。
在他即将火时,方念巧出声,“我身世坎坷,从来都身不由己。”她坐在窗前,哭着道,“五姑娘买我回去,是看不惯陈图和红儿相亲相爱,想要我去夺了陈图的心。本来我已经认命,却没想到她后来会让我去伺候你,还说让我务必跟你回高府,只要能留下膈应三姑娘,我就成功了。”
高明辙:“……”
罗俏俏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重新回忆了一下当时自己的处境,如果自己被人找到,肯定是回高府。而罗织娘若是不和离,方念巧还真就能留下膈应她!
那边方念巧继续道,“见到你之后,我是真心感激五姑娘的。我没想到她让我照顾的,是这样优秀的男儿。”
近一年多来,高明辙被她夸了不少。方念巧说的话似乎都能刚好踩进他的心坎,挠到他的痒处,以前他觉得那是两人心有灵犀。
可是今日罗俏俏说,那样出身的女子最擅长就是讨好男子,她说的这些话,都是故意的。
一时间,他心里更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