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家公司合并，是焕之市长为城建集团的周同伟量身打造的计划，其实，这也是他当初叫停云建混合所有制改革的主要原因。”邱明良缓缓说道。
“为周同伟量身打造的计划.......”陈心怡不解的道：“此话从何说起呢？”
邱明良一笑：“周总和焕之同志是大学同学，关系很好。”
陈心怡道：“是的，这我知道。”
“可你恐怕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是亲戚吧，而且，是很近的那种亲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姑表亲吧，两人一起光屁股长大，既有同窗之谊，又有血脉之亲，其亲密程度，远远超出一般的朋友。”
陈心怡茫然的摇了摇头：“这我还真不知道，苏市长从来没说起过。”
邱明良得意的一笑：“在云州，知道他们这层关系的人，应该不超过三个，你不知道很正常，哦，对了，你父亲应该知道，要是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去问问他。”
陈心怡眉头紧蹙，沉吟不语。
苏焕之和周同伟之间有亲戚关系，这本身并没有任何问题，双方都保持缄默，闭口不谈，倒也未尝不可。但如果四家公司合并之后，把周同伟推上一把手的位置，就或多或少有点阴谋论的味道了。
举贤不避亲，也算是光明磊落的表现之一，如果没有什么猫腻，何必遮遮掩掩，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做嘛。
可是.......
邱明良继续说道：“合并重组并非焕之同志在上任之初的想法，准确的说，他还没接任云州市长的时候，两人就有了初步的设想和计划，上任之后，这个方案就已经大体定下来了，否则，怎么可能叫停了云建的混改呢？难道你真认为，是听高原了一通牢骚？只要稍微动点脑筋，就能现其中的破绽。混合所有制改革是国家的大政方针，岂能因为某个基层干部的一点不很成熟的意见就半途而废！所以，不是不改，而是时机不对！云建率先施行了混改，无形之中，给四家公司合并增加了不少障碍，等合并之后，周同伟当上了一把手，再进行改革，局面就完全可控了哦。”
近二十年间，以改革之名，将国有资产合理合法据为己有的例子并不鲜见。甚至都有了一整套流程和成熟的经验，陈心怡在国资委工作了十多年，对这些勾当当然心知肚明，听完邱明良的话，脑海之中更是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可按照你的说法，苏市长应该对云建所有相关活动都冻结才对呀，为啥还要催着入股云顶科技有限公司呢？”陈心怡问。
邱明良叹了口气：“心怡啊，怎么跟你说呢？相比焕之同志，我们都差得很远啊，人家是在下一盘大棋，而我们却只能看到眼前的一点利益，还争得头破血流、不亦乐乎，实在不值一哂啊。”
“什么意思？”
“他考虑得非常周到，如果不出意料的话，云建入股云顶科技之后，高原会被从公司剥离出去，如此一来，既为周同伟入主新公司扫清了障碍，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了云顶科技，毕竟，云顶科技有两家市属国有企业的股份，占股比例高达百分之三十以上，通过增派干部，参与企业管理，可对贾东明起到一定的监督和约束作用，这叫做一箭双雕。”邱明良笑着道。
在陈心怡的心目中，苏焕之始终是个勤政廉政的好领导，作风严谨，嫉恶如仇，可听完邱明良的讲述，一丝寒意陡然而生，不禁有些茫然了。
客观的讲，自私是人的本性，没有谁的灵魂能经得起拷问，指望一个领导干部没有私心和欲望是不现实的。苏焕之是个普通人，有这样或者那样的毛病都正常，只要不出大格，完全可以接受。
有私心杂念不可怕，可怕的是，将欲望深深的隐藏起来，展现给外人的，永远是清正廉洁的一面，而邱明良口中的苏焕之，恰恰就属于此类。
孰真孰假呢？她一时也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我就只能说这么多了。”邱明良缓缓说道：“还是那句话，今天所说的一切，都无凭无据，大多是猜测之言，至于是真是假，只能让时间来评判了。”
陈心怡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谢谢您，邱副市长，不过，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以您的行事风格，既然对苏市长有如此清晰准确的判断，为什么还会如此坚决的支持和拥护呢？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您也是既得利益者之一，只有我浑然不知，傻傻的跟着较真呢？”
邱明良略微思忖片刻，这才无奈的道：“你是知道的，我和焕之同志在工作中冲突不断，他对我已经心存不满了，再继续顶牛，矛盾越来越激烈，对我也不利嘛，毕竟他是一把手啊，另外，城建集团的周总跟我也是好朋友，面子必须得给。”
对邱明良这种身份的人而言，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极限了。
“我懂了。”陈心怡苦笑着道：“看来，我还是不够成熟啊。”
“成熟往往意味着世故和圆滑，从这个意义上说，不成熟也未必是坏事。”邱明良感慨的道：“很多时候，我也想率性而为，摸着良心做人做事，可惜羁绊太多，只能随波逐流了。今天之所以和你说这么多，一方面是有些感慨，另一方面也是出于信任，毕竟有你父亲这层关系在嘛，我相信你能信守承诺，哪说哪了，不要扩散。”
“放心吧，邱副市长，我不打扰您了。”陈心怡说道。
挂断电话，她默默的坐了片刻，忽然感觉自己有点可笑。
从政十五年，职务不断升迁，可心底那份纯真就始终都在。她并不是生活在真空之中，对当下的官场风气有清醒的认知，但一直坚定的认为，总是有很多跟她一样不忘初心的人存在，至少苏焕之就算一个，另外，高原也应该算一个。
可今天邱明良的一番话，却无情的摧毁了这个信念。以至于令她对自己多年以来的坚持，都产生了怀疑。
我是不是与现实太格格不入了呢？她这样问自己。片刻之后，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去找高原，虽然不能将邱明良的话如实转述，至少要提醒下，免得稀里糊涂的被人操控，成了权力游戏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