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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真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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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V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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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V三合一

童蕊现在是骑虎难下, 她先找上门,现在火烧到女儿身上, 刚刚怎么跟赵秀云说的, 现在都得原封不动回给自己。

她本来就不是性情平和的人,现在更觉得丢脸,对女儿用哭来掩盖犯错的行为心中有数, 拿出对学生的态度来。

“陈清韵, 你自己说,有没有这回事?”

禾儿有人护着, 火上浇油:“就在横杆那里说的, 王海军、刘志高、我、王月婷都听见了。”

赵秀云警告地看她一眼, 她缩脖子不再说话。

童蕊只觉得自己一张脸叫人放在地上踩, 继续逼问:“妈妈跟你说话, 你听到了吗?”

赵秀云心里叹口气, 陈清韵这孩子长得是真的好,哭起梨花带雨,一派娇弱可怜, 好像残花在枝头, 叫人忍不住想伸出手护着。像王海军这样的小男孩, 有几分爱逞英雄气概, 生来怜弱, 追着捧着是应有之意。

自己家的呢,像小辣椒, 爱充大姐, 谁欺负了边上的小女孩她都要雄赳赳气昂昂帮人家找场子, 几个爱逗人的男孩子见她就跑。

在老家的时候野是野了一点,没有这样的胆子啊。

赵秀云觉得是方海的问题, 他不止一次唆使孩子被人欺负就还手,打不过也要打,爸爸给你撑着。

什么人都是,欠骂。

她看陈清韵哭得快不行,也不好太咄咄逼人,息事宁人道:“童老师,今天这事就这样吧,我先带禾儿回去了。”

禾儿心想,大事不妙,这还不到下班的点呢,连能救她的爸爸都没有。

但她没有反抗之力,只能老老实实垂头丧气跟在后头。

苗苗感受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到家自己拿小汽车出来玩,往地上一坐。

赵秀云的重点也不是她,坐在凳子上,问:“今天有做错事吗?”

别看孩子小,其实心里门清,就是不服气,脚在地上摩擦,抿着嘴不说话。

行,赵秀云下巴一抬:“墙边站好,什么时候想说,什么时候叫我。”

禾儿眼泪都到嘴边了,捏着衣角擦掉,站得跟棵小白杨似的,还别说,这个角度看得出两分她爸的影子。

苗苗悄悄挪到姐姐脚边,掏出珍藏的糖给她。

赵秀云不待在客厅,回房间接着缝衣服,一直到太阳下山,这场对峙还在继续,她把东西放下,动动筋骨。

禾儿有时候也倔,就是故意站得好好的,显示自己的脾气,苗苗赖着姐姐的脚丫子睡着了。越是这种时候,她们俩越要弄出我们俩才是一派的样子出来。

赵秀云看也不看,进厨房做饭。

淘米把饭煮上,炖大鹅时剩的肉汤炖菜,码头买的小黄鱼干煎,海带做汤。家常菜就是这样,翻来覆去也做不出花来,买得到什么菜就是什么。

饭点,家属院飘香。

方海加快脚步,路口跟陈斌分别,进门的时候还奇怪呢,今天怎么没有孩子来抱他,定睛一看,压低声音:“怎么了这是?”

禾儿的倔劲不分你我,不说话,只是眼泪适时掉下来。苗苗听见“救星”回来,立刻翻腾起身:“妈妈罚的。”

为什么罚呢?她三岁小孩也说不出来。

随军以后,赵秀云还没正儿八经罚过孩子,方海头回见识,脚步声放轻,半蹲下来跟姑娘咬耳朵:“怎么了?跟爸爸说说。”

禾儿才不说,她知道妈妈为什么罚她,但不觉得自己有错,这才一直撑着,企图用自己的坚强让妈妈先认错。

就这意志力,方海哪里扛得过,讪讪挪到厨房帮忙,醉翁之意不在酒得很明显。

赵秀云看他一眼,把下午的事情一说。

方海和禾儿想得如出一辙:“本来就是她先说要排挤咱们的,凭啥不能排挤回去。”

赵秀云冷笑:“你跟她一块站着去,父女俩好好交流一下。”

大男人站墙角,方海不干,被瞪了一眼只得屈服。

禾儿说没等着爸爸解放她是假的,看他也站在自己旁边,忍不住嚎啕大哭。跟号角似的,苗苗抱着姐姐也嚎起来,活像被后妈赶出家门的可怜人。

赵秀云把饭菜端了放桌上。

“收声。”

方海看她脸色,不敢插嘴,拿了纸巾给孩子擦,黄河水都没这么多,大的小的泪满衣衫。

天要下雨,孩子要哭,拦不住的。

赵秀云自己坐下来吃饭:“要吃吃,不吃都给我站着。”

给个台阶,还不赶紧下,方海有这觉悟,禾儿可没有,脚下打钉子,一动不动,她不动,苗苗更是不挪窝。

赵秀云才不管,自顾自地吃,方海小声哄两句,左右看,得,这就站上队了是怎么的,他一咬牙也坐下。

禾儿抽抽噎噎停下来,看看妹妹,带着她吃饭,为了显示两个人是一派,都不用妈妈喂,她自己喂。

厉害啊这是,要不是自家的方海还能夸一句呢,一拍脑门:“看这闹的,我都给忘了。”

赵秀云觑他一眼。

方海从胸前的口袋掏出五块钱:“你上次帮我写的那篇文章,师长看了说不错,给你推到军区去,这是评选的奖金。“

好几天前的事,赵秀云事情多,一时忘了问,有进项当然高兴,表情可见松快下来。

她一松,方海胆子就大起来。

“孩子不知道错在哪,你说说她就知道了,是不是禾儿?”

禾儿才不配合,小脸埋进碗里。

赵秀云:“她不是不知道错在哪,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说都说了,她放下筷子:“方青禾,妈妈问你,排挤别人是不是不好?”

爸爸的话,可以当做没听到,妈妈问,禾儿再不情愿也要哼唧两声,吐出一个鼻音“嗯”。

赵秀云:“那不好的事情为什么要做?”

“是她先做的!”

禾儿知道是不好,但她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什么不对!

“她做是她错,你做是你错,别人犯法你就可以犯法吗?”

这还上升到犯法了,方海打岔:“没这么严重。”

连他赵秀云都是要骂的,眉头一拧:“待会再说你。”

哦豁,还有我的事呢。

方海自身难保垂下头。

禾儿还是不服气,一张脸气鼓鼓。

赵秀云手指头在桌上用力一点:“还有,你为什么针对陈清韵?”

这又说上针对了,对孩子来说也太过,方海忍不住又抬头:“那也是她先针对的咱禾儿。”

“吃饱了就给我一边站着去。”

方海哽住,行,能救他都救了,也算牺牲自己成全爱女,灰溜溜往墙边一站。

禾儿被妈妈戳中,犟嘴都心虚:“我没有。”

“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眼睛转一下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说实话!”

赵秀云摸女儿心思摸得准准的,这孩子心阔,并不是爱计较的,不然外头那么多小姑娘不会跟她玩,要换别人来排挤、孤立这一套,她只会冷哼说“你不跟我玩我还不爱跟你玩呢”,怎么可能也对别人使回去。

反正今天说不准还要挨打,禾儿豁出去:“谁叫王海军只带她玩!”

小孩子的逻辑很好懂,禾儿喜欢做人群焦点,对这类孩子会忍不住靠近,王海军是家属院的孩子王,她嘴上不说,其实心里盼着能跟他一块玩。但小男孩小女孩本来就玩不太到一块,她又带着妹妹遭人嫌,一下子来一个比妹妹更弱的女孩子,王海军还时时带着。

小姑娘也会嫉妒。

陈清韵的想法就更好理解了,她很少下楼玩,没什么朋友,乍有人愿意捧着,就想独占一切,偏偏最近禾儿用乒乓球拍吸引王海军寸步不离,她当然不干了。

赵秀云忍不住叹气,别看都是小事,小树苗长歪就一下,她抽出木棍:“那是王海军愿意,跟陈清韵没关系。她让人排挤你,你可以排挤她,但只有你可以这么做,不是你叫大家都不要跟她玩的理由,这本身就不是正确的事。你明知道不对,还要强说自己没有错。方青禾,妈妈要打你。”

这就上家法啦?方海心疼:“人家说子不教、父之过,要不你还是打我吧。”

怎么哪哪都有他?

赵秀云抽了禾儿的掌心一下,转念一想:“行,伸手。”

这一下说重不轻的,苗苗赶快帮姐姐呼呼手。

方海巍巍颤颤伸手,真不是他怂,是媳妇眼神怎么看怎么像要吃人。

果不其然,赵秀云对着他可不留情,棍子都听见破风声了。

方海一双手全是茧,倒吸口气,还冲女儿微微笑。

禾儿苗苗一左一右抱着爸爸的大腿,眼泪汪汪,好像他们仨才是一家人。

赵秀云看不下去:“行了,都收收,明天不用上班上学了?”

她刚过威,令行禁止,孩子本来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在床上闹来闹去,今天却睡得很快。

方海几回透过门缝看,只看到她俩各种稀奇古怪的睡姿,回房间对着算账的赵秀云说:“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那是你见识少,明早起来又是好好的。”

孩子忘性大,爱黏着妈妈,再说心知肚明是犯错才挨打的,恨不得现在就给忘了。

方海见识确实少,侧身躺在床上说:“你今天这么做我是不赞同的。“

又补充道:”但我觉得你是对的。“

前后矛盾,赵秀云合上本子,跨过他躺下。

“你以为教孩子容易,一不留神就能走歪路。你以为是小事,孩子的事哪有小事。”

春播夏种都得小心翼翼,养孩子更是难于登天。

赵秀云说得没错,一觉睡醒,禾儿早不记得挨妈妈打,又凑过来撒娇。孩子犯错是正常,没必要老揪着不放。

赵秀云给她一毛钱。

“今天要是有卖麦芽糖的,你就买一点。”

其实也有哄哄孩子的意思在,公社小学门口总有那么两个卖爆米花卖麦芽糖的,也没什么人管,哪个孩子能掏出五分钱买零嘴,就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这种事,对禾儿来说更是不容错过,她甩着两个小辫子去上学。

方海寻思这孩子也好哄得很,洗好碗筷也出门上班,路上顺便送苗苗去育红班。

赵秀云拿出昨天没缝完的衣服,往亮光处一坐,接着缝。

陈秀英过来串门,门一敲就有人应,进来瞥见她的活计:“做衣服呢?”

“是,这不眼看要大热,给孩子做一身新衣服。”

“粉的红的,还是小姑娘穿了好,我们家那几个,补丁我都懒得打。”

“孩子都这样,野,天天给你挂口子回来。”

“糟蹋东西,全是白瞎。”

唠唠孩子话,时间就过得很快。

陈秀英瞅着点回家做饭,赵秀云也放下东西,架锅烧油,听见敲门声喊:“进来。”

她还以为是禾儿呢,寻思刚挨骂的孩子就是乖巧,连头都不回做自己的事。

童蕊不由得尴尬,犹豫着出声:“赵同志。”

赵秀云锅铲一放,手在围裙上擦:“童老师来啦。”

语气不冷不热,那不然呢?还扫榻相迎吗?

童蕊也不在乎,就是来表达一下自己的歉意,她这个人虽然高傲,但不是是非不分,不管怎么样,都得来说句不好意思才行。

赵秀云不甚在意。

“没关系,反正都是孩子的事,他们自己可以解决。”

她这话其实也不是完全的没关系,童蕊自知理亏,又不是长袖善舞的人,说两句就走了。

赵秀云耸耸肩,把饭菜盛出来放在桌上,还不见禾儿的影子,到院门等着。

禾儿放学的时候买了麦芽糖,磨蹭好一会才走,到家门口只剩根没什么味道的小棍子,一脸意犹未尽,全然不知道当妈的着急。

赵秀云给她洗手:“吃成这样,黏糊糊的。”

禾儿嘿嘿笑:“我买了三分钱的。”

三分钱的糖,棍子可以在糖罐里搅三圈,够她尽兴了。

赵秀云钱都给了,当然不会问剩下的,只催她快点吃饭。

吃过饭要做作业,其实公社小学布置得不多,来来回回就是数学的加减法和语文的组词,禾儿想着玩,写得快。

她咬着铅笔杆数手指头,数到一半喊:“妈妈,下礼拜到我们去学农。”

现在的学生都要学农,公社小学的孩子就在最近的大队有一片校办地,收成用来补贴学校开销,每学期都有那么两个礼拜不上课,天天到地里报道。

在老家,学生也是要去给食堂捡柴火的。

赵秀云娇惯孩子,但禾儿该会的活都会,哪怕是叫做饭都可以,她去看柜子里还有多少饼干,数着数:“那每天给你带五个饼干去吃行不行?”

正儿八经是要干活的,不像坐在教室里头没什么消耗。

“我想吃糖。”

“不行,牙坏掉了都。”

禾儿撇撇嘴,她常常提一些明知道妈妈不会同意,还是抱着一线生机的提议,被拒绝也习以为常,手上唰唰唰写着。

写完一骨碌把所有东西塞进书包,背上就跑。

就这太阳,孩子们都不怕热,不到上课的点都在学校一起玩,晒得个个小脸红红,拦都拦不住。

赵秀云“多喝水”的尾音,也不知道有没有钻进她的耳朵里。

她今年得了两套新衣服,索性把旧衣服裁了,预备给孩子做个帽子。

做帽子她还是第一次,依样画葫芦,针脚都是歪的,气恼地甩针。

聘礼里有台缝纫机,不过被娘家扣下来了,为着这个,原来做衣服都是娘家妈给做,当然,边边角角的布人家没少扣。

赵秀云缝纫上只算一般,心里头算起来,反正现在不上班,慢慢缝也行,再买一台多划不来啊。

家里至今没有自行车呢,票不凑手,加上也没有用得上的地方,去公社买东西来回一小时都甘愿走。

反正现在多的是时间,不着急。

其实家里不缺这几百,赵秀云就是觉得没必要。

她把帽子上的线拆了重缝,恨不得每下一针都好好想想。

大多数事情都是熟能生巧,多做几遍总能出来一遍好的。赵秀云耗得起,一下午都在和“帽子”搏斗。

勉强有雏形。

夜里,方海看她这费劲样,提议:“要不把我的改改?”

现在多少人以穿军装为荣,家属院里的孩子,个头不大也都戴军帽,松松垮垮的,风一吹就掉。

赵秀云揉揉眼睛:“不用,你就那几个,换着用都不够。”

军容军貌也很重要,方海天天换洗衣服,训练磨损又厉害,后勤又不是月月新衣服。

方海:“那买一个也行,我看供销社就有。”

哪个当家人听得买这个字,真是不知油盐贵,赵秀云瞪他:“有钱没地方花啊。”

方海不说话了,嘿嘿笑,催她熄灯:“明天再做,眼睛会坏掉的。”

下礼拜才去学农,今天才礼拜一,又不着急。

赵秀云哪里不知道他,才把台灯关了,人就没皮没脸缠过来。

外头忽然一声雷,给夫妻俩惊得一愣。

赵秀云推他:“我去看看孩子,别给吓着。”

正经事,方海扫兴翻身。

赵秀云下床披上衣服,从门缝里看,孩子睡得四仰八叉,巍然不动。雷好像就是随便响一响,隔好一会才有豆大的雨珠砸下来。

她现在对下雨很有阴影,屋里屋外检查门窗,忙个不停。

方海在床上躺着,听见外头窸窸窣窣的动静起身开门。

“怎么了?”

赵秀云:“下雨了,我收拾一下。”

她说的是收拾一下,手上动作大得很,椅子上桌,要把东西挪到柜顶。

方海吓一跳:“下来下来,不怕摔了啊你。”

大惊小怪。

赵秀云:“你睡你的,我弄一下。”

这人,方海扶住椅子:“下来,我来。”

他长得高,不用踩椅子,力气又大,手一伸就够得着。

赵秀云仰着头看,感慨道:“家里有个男人是方便些。”

那些没有男人在家不方便的日子怎么办呢?

方海想不出来,从桌上轻轻跳下来。

客厅里的拉线灯被他碰到,一晃一晃的,连影子好像都在摇摆。雨哐啷哐啷砸在玻璃上,风呼呼从缝里往屋里钻,门被椅子挡住,还是出细微的碰撞声。

方海伸手抱了赵秀云一下。

比这再亲密的事,生过两个孩子了,什么没有。但站在灯光下,总叫人莫名臊。

赵秀云轻轻推他:“怎么了?”

自己都没现,语气柔得不像话,也就孩子生病时能得到的好。

方海平常走路都昂挺胸,罚站背都挺得直直的,这会两个肩膀耷拉着。

“就是觉得对不起你。”

难为情,不敢去看媳妇的眼睛。

从赵秀云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的左半边脸,胡子总是悄悄长出来,睫毛很长,半垂着眼皮,下巴尖尖的,有个小豁口,棱角分明,胸膛硬到吓人,跟铁块似的,箍得人不舒服。

她踮脚在小豁口上亲了一下。

她没和人处过对象,一步到位就是结婚,婚后也只得到一个搭伙过日子的孩子她爸,这会的感觉却更像是处对象,那些不为人知的“禁书”里,给过她的十来岁时的幻想。

方海浑身上下一僵,咽口水:“该睡了,很晚了。”

赵秀云“噗嗤”笑出声:“嗯,睡吧。”

一夜折腾,赵秀云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积没积水。

雨没在下,院子里不算干爽。

她把衣服挂出去晾好,进厨房和面。

面引子用温水化开,加一碗面粉,一勺糖,揉成团,放进盆里,盖上纱布,搁在蜂窝炉旁边醒。

醒面的功夫,她去洗漱,回来再炒咸菜码子,夹在馒头里吃最好不过。

等馒头蒸上,她再到家属院门口拿牛奶,别的地方都可以送到家门口的,但是部队管得严,外人是不让进的。

一瓶牛奶是半斤,玻璃瓶要回收的,每天得拿着瓶子到门卫那里换牛奶,送奶员还会查奶卡上有没有奶站的红戳,每个月交钱的时候会给盖。

家属院所有人的奶卡都在门卫那里。

门卫认得人,心里有数,跟赵秀云打招呼:“小赵同志早啊。”

“刘叔早。”

赵秀云提了个小篮子,把昨天的四个空瓶子给刘叔,换回四瓶鲜奶,一瓶一毛二,每个月喝奶都花掉十来块。

本来是只有孩子喝的,后来她想给方海也补补,但他不肯吃独食,就变成一家四口都喝。

满家属院,也没有几家人这么干。隔壁陈秀英是每天订两瓶,四个孩子分着喝。一瓶其实挺多的,苗苗喝不大完,都进她爸的肚子。

赵秀云坚信,人只有吃得好,才能活得好,伙食上从不吝啬。别的不说,方海给她养得面色可见红润。

健康的表现啊,家里这根顶梁柱,不好吃好喝伺候着怎么行。

不过看不惯的大有人在,比如李丽,两人自从打过架,不合的事明摆在台面上。

李丽养孩子也舍得,端看牛牛那体格就知道,一个人能喝两瓶奶,一顿能吃两大碗。

她正巧也来拿牛奶,阴阳怪气道:“我但凡有点好吃好喝的,全进儿子的嘴,做妈的,哪里舍得自己吃自己喝。”

活像赵秀云是从孩子嘴里抢吃的人一样。

她手矜持地把碎拢到耳后:“可不是,我也舍不得,不过方海说了,这个家我最要紧,得多补补。”

谁没长嘴是怎么的,李丽料到她会回击,反应也快:“不补补怎么生得出儿子,不是我说,你这还没动静呢?”

赵秀云意有所指:“有的儿子,生不如不生呢。”

说完不给回嘴的机会就走。

李丽不敢追上来骂,只能把声音放大,老远都听得见她跟刘叔说话。

“牛气什么,连个儿子都生不出,姑娘养得再好还不是别人家的,我看八成是……”

后面那些,赵秀云自己都猜得到。

说真的,她自己也觉得不大对劲,怀禾儿苗苗都快得很,怎么来家属院这么久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不想生跟不能生可是两码子事,别的不说,方海会怎么想?

换解放前,要么休妻,要么抬妾。

现在叫离婚,可离了婚要怎么过日子?

不挣钱,哪怕偷攒下来那点家底也有限,再带俩孩子,日子要怎么过?

赵秀云不敢想,生不出儿子的女人在乡下低一截,被婆家打死都是白死,方海看着是不太像这样的人,可谁能赌?

都怪李丽,好端端的早上,晦气。

赵秀云气鼓鼓回家,把孩子叫起床。

方海带孩子洗漱,她把牛奶温了拿出来,早饭摆好。

白面馒头就咸菜,噎得慌就喝牛奶,美得很。

禾儿爱掰着馒头吃,桌上掉下的碎屑,自己捻起来又吃掉。

方海吃一大口咸菜,咬得起劲:“馒头没味道,你们仨也吃得来。”

家里就他配咸菜,母女三个都只吃白馒头。

“我放了糖的,怎么会没味道。”

香甜软糯正正好,赵秀云就喜欢这个,把奶皮子挑给禾儿。

“今天是不是考试?”

“嗯,第六单元的语文。”

“做完好好检查知道吗?要是考得好,妈妈给你买好吃的。”

禾儿信心满满:“我肯定能考好的。”

方海:“怎么觉得天天要考试。”

一个单元接一个单元的考,数学考完考语文,又是期中又是期末的,一个学期才上多少课。

赵秀云:“不考试怎么知道孩子学得怎么样?”

成,说不过,方海悻悻。

“我晚上有点事,不回来吃饭。”

他的事一般是和工作有关,赵秀云是一句都不会多问的,听完点点头:“行,那给你留门吗?”

办公室有折叠床,方海要是赶上值班任务就不回来睡。

”留,九点差不多就回来。”

他说是九点回,其实八点多就到家门口,一手一个大箱子,踌躇不敢推门。

陈秀英冷不丁看见个影子吓一跳:“我说方海,你站这干嘛呢?没带钥匙?你媳妇应该在家啊。”

方海被她这嗓子吓的,手臂推门:“在呢在呢,嫂子回见啊。”

速度快得,陈秀英要问他拎着什么都给岔过去了。

进了院,就不容方海拖延了。

赵秀云听见动静,拉开屋门:“这么早就回来了?”

借着那点灯光,院子里的景象一清二楚,她心头涌上不安:“你买了什么?”

方海支支吾吾:“进去再说。”

生怕她在院子里就骂人。

越是这样,赵秀云越是往大了猜,拳头捏紧恨不得捶他,抱臂倚着墙让他进来。

“现在能说了吗?”

孩子都还没睡,以为爸爸带什么好吃的回来,光着脚丫从房间跑出来,一脸兴奋。

赵秀云笑不出声。

“穿拖鞋,说几次了。”

禾儿察言观色,赶紧带着妹妹跑回房间,从门缝里往外看。

方海小心翼翼把箱子放下。

“买了……风扇。”

天眼见的热起来,孩子火气旺,早起有时候都一身汗,但赵秀云从没想过买风扇,一是这种大件不必须,一年就用三四个月;二是票难凑,里里外外得搭下去不少,划不来。

赵秀云正要问多少钱买的,孩子又跑出来嚷:“风扇,我们有风扇啦!”

她忍不住扶额:“还买两台,睡一间房不就行了。”

也就是家属院地方宽,上城里看看,一家三代住一间房的都多得是,两台风扇电费都不知道要多少。

方海趁着孩子不注意勾媳妇手:“大姑娘了,怎么能睡一间。”

眼睛里可不是这个意思,打量谁不知道他脑子里就那点事。

赵秀云圆眼睛一瞪,没好气:“买都买了,我还能说什么。”

先斩后奏,她盯着方海的口袋:“你是真没少攒钱啊。”

这种大件都舍得买,一买还买俩。

反正提起私房钱,方海就不吭声,蹲下来给孩子看怎么用。

插上电开关一按就有风,别提多凉快,他还邀功:“人家售货员说,家里有孩子用的时候要小心,我买了铁丝,把上头宽的地方打个网。”

还挺周全,赵秀云僵着脸夸他:“那你可真厉害。”

这会就是叫她炖龙肉吃,都觉得不香了。

但不管怎么说,两台风扇是尘埃落地,赵秀云不许孩子对脸吹,转向墙脚,勒令她们不要拿风扇当玩具,才把她俩镇压下去。

另一台就放在夫妻俩的房间里,转得很活泼,还有点机器声。

赵秀云摆出审犯人的姿态。

“多少钱买的?”

风扇的价格她知道,但加上票就不一定。吃供应的时候,哪家的票不紧张,风扇是特票,一年也不出几张,要想“换”得大价钱。

方海见糊弄不过去,伸出手比划一下。

六百!

赵秀云捂住胸口。

方海赶快讨好:“是不是很凉快?我看你热得都睡不着。”

“我热是因为你非得搂着睡!”

赵秀云不太爱讲这样的话,一出口就顿住。

“你下次花大钱好歹跟我商量一下。”

方海心想,我也没多少钱可以花了,应得爽快:“肯定的,咱们家你当家。”

赵秀云半信半疑:“行,那这次就放过你。”

得了好脸,方海没皮没脸把人抱住,深吸口气:“抱着睡香。”

跟小狗似的,就差伸舌头舔一口。

男人!

赵秀云任由他去。

女人也有毛病,口是心非,她第二天还想着怎么炫耀家里买了风扇,陈秀英就凑过来问:“我昨天看你男人提了两个大箱子,站在门口站半天,提的什么呀?”

赵秀云想象方海那犹犹豫豫怕挨骂的样子就好笑,一脸无奈:“风扇,还买了俩,烧得他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陈秀英显然羡慕:“那可是好东西啊,多少钱买的?”

赵秀云伸手比划,她叫出声:“六百!”

“可不是,心疼得我都说不出话。”

“一斤猪肉才八毛三,够买多少斤的了?”

陈秀英都心疼了,她男人赵庆一直在三类地区工作,工资是调到沪市后才涨的,一直没攒下多少钱,婆家负担重,四个儿子花销大,不说别的,老大的彩礼就得慢慢攒起来,扣扣索索大半辈子,家里什么大件都舍不得添。

赵秀云要是自己买,肯定也下不去手,但方海的私房钱,真是不用白不用,总比填婆家的嘴好,因此也说了几句好话。

“沪市太热了,孩子长痱子,不买不行,跟老家那地界完全不一样。”

陈秀英心想也是。

“你们刚来肯定不习惯,我们原来在广西,才叫火炉呢,夏天我脚都迈不出去。”

“我上你们家看看风扇去,要是好用,我给孩子也买一台。”

四个男孩子挤一窝,夏天都是凉席铺在院子里睡,可顶不上风扇好用。

陈秀英一见风扇转就喜欢,伸手怕给摸坏了,又缩回来。

“这风可真大。”

赵秀云才用一晚上,都觉得好得不得了,实在是天渐渐热,睡身边那个又黏人。

她大力推荐:“我给孩子开的一档也够用,早上我去看走字,电也没走太多,就是票实在难弄。”

有钱都难换,有得折腾呢。

陈秀英估摸也是,一咬牙:“我想想办法,买一台就行。”

三百块钱还是拿得出来的,就是都一样,抠,不狠狠心舍不得。

赵秀云:“一台就很够了,敞着屋睡,我们是姑娘大了,跟爸爸一间屋不合适。”

其实也就是他们家讲究,多少人家拉个帘子男男女女挤一间。

陈秀英这样结婚多年的已婚妇女,也是什么话都敢说,笑得暧昧:“你们可不行,不然办事的时候怎么办?”

夫妻好不好,那真是一打眼就瞧得出来,赵秀云又生得好,嫁给谁谁不捧在手心。

赵秀云本来该打诨过去,一想到方海买风扇也有这个用意,脸涨得通红,尴尬笑笑。

陈秀英就是随口说一句,又接着绕风扇转悠,没多会告辞。

她前脚走,后脚家里就客似云来,个个来参观风扇,问东问西。

赵秀云真是没小瞧陈秀英传播的水平,家属院都不用装喇叭,直接叫她去顶活就行。

她给客人们倒水,有脸生的,有脸熟的,都是来看新鲜的,连还没出月子的李大花都来了。

李大花她男人张大全在妇联的镇压下,没把刚出生的女儿送走,但据同一栋的人说,她婆婆可是天天在家里骂。

自家乱成一团还顾得上看热闹?

赵秀云看不太上她。

李大花期期艾艾挤在人里头,环顾四周想,为什么都是生女儿,她赵秀云就能过这么好的日子呢?

人最怕的就是比较,李大花在丈夫和婆婆的常年谴责下没有憎恨他们,而是对“同样出身”的赵秀云充满嫉妒。

她远远看过方海,长得又高又英俊,级别比她男人高,会牵着女儿的手,放在肩膀上骑大马,听说在家还干活。

怎么偏偏赵秀云就有这样好的命呢?

李大花想不通。

她想得入迷,被孩子撞了一下才回过神。其她人见一波孩子涌进来都避开,只有她愣愣站着。

赵秀云觉得她怪怪的,但还是说:“禾儿,怎么走路的。“

禾儿急着炫耀风扇给小伙伴看,匆匆道歉:“阿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其她大人比李大花更先出声:“没事没事。”

也有说:“这孩子真懂事,还会道歉呢。”

又其乐融融地围观起风扇来。

禾儿双手叉腰:”这是爸爸给我和妹妹买的。“

小屋子一下进这么多人,赵秀云都觉得透不过气,心想不能给孩子掉链子,抓了一把糖出来分。

都是家属院的孩子,有的家长在自然要推。

你推我让,你一句我一句,孩子们又叽叽喳喳地,连落脚地方都快没有,空气里都是欢快。

冲得李大花天灵盖都在响,她这一胎养得太好,孩子胖,生得难,到现在还没怎么恢复好,身下的血就没断过,站在这里都是强撑。

本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会福至心灵。

“不是给你和妹妹买的,以后这些都是要给弟弟的。”

屋子里头太吵,她第一遍语气轻,只有站边上的人听见了,诧异地看她一眼。

李大花只有扯嗓子,又说一遍。

这一次是都听清了,禾儿的表情冷淡下来,苗苗虽然听不懂其中的恶意,但意思是听懂了,反驳道:“是我和姐姐的。”

李大花心想,要纠正孩子这种错误的思想,她是好心呢,才要开口,赵秀云沉着脸:“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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