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魂夜前一天,凌晨。
穿着披风、戴着兜帽的博涅步履匆匆,穿过了白港区,走过了高架桥,在天亮之前便来到了比尔吉沃特的旧城区。
和夜里一样喧哗的鼠镇不同,旧城区在这个时候安静而祥和,仿佛是一片令人心平气静的世外桃源。
沿着曲折的道路,博涅很快来到了娜伽卡波洛斯的神庙之外。
神庙的大门紧闭着。
现在还没到它对外开放的时间,过早(或者过晚)拜谒的信徒可以在门口的棚子内等待,等到神庙开门,才可以进入参拜。
可惜博涅不是信徒,也不打算耐心等待。
绕开了大门,他来到了东边的围墙处,随着灵能的翻涌,他背后的斗篷便如一双羽翼般展开,托着博涅轻而易举地越过了这道围墙。
进入了神庙之中,博涅根据上次来过的经验,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大殿的位置,他悄无声息的推开殿门,随后便恭恭敬敬地迈步进入了其中。
虽然是神庙的大殿,但和艾欧尼亚的灵庙不同,这里所供奉的神像旁并没有什么香火烛案。
在最中央那个多臂雕像的前面,砌着一个小小的水池,水池的形状像是海洋,其中闪烁着金色和银色的光辉。
银蛇币和金海妖,都是信徒们献给蛇母的奉献。
博涅一面脱掉了斗篷、摘下了兜帽,一面缓步走到了水池边缘,俯下身来,朝着蛇母的雕像恭恭敬敬地弯腰施了一礼。
然后,博涅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手镯,低声念诵了几句之后,将手镯丢进了水池之中。
随着一声沉闷的“咕咚”,手镯沉到了池底,和那些金币、银币混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一个威严的声音出现在了博涅的身后。
“现在可不是奉献的好时候。”
“当然不是。”博涅没有回头,依旧在虔诚地祈祷,“我只是完成奉献仪式的另一半,仅此而已。”
“是么?”俄洛伊举起了神悉,来到了博涅的身边,“我还以为你是来偷窃的呢,小恶魔。”
此时,俄洛伊的双眼明亮无比,仿佛可以洞察一切,看起来在博涅进入神庙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并进行了某种仪式,让自己拥有了可以看破隐秘的能力。
“被看穿了呀。”早有预料的博涅转过头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摊开了双手,“不过,就算是恶魔,也应该有觐见蛇母的资格吧?”
如此做派让俄洛伊忍不住挑了挑眉头,她有些惊讶地看着坦然的博涅,似乎一时之间也拿不住这个恶魔到底是为什么。
娜伽卡波洛斯的教义并未规定恶魔禁止觐见。
最终,这位娜伽卡波洛斯的真者也只能点一点头,便不再多说,只是扛着神悉,死死盯着博涅,似乎在防备着他做出什么不敬的举动。
“我对娜伽卡波洛斯的尊敬出于本心。”博涅低眉顺眼,仿佛真的是一位虔诚的信徒,“动则为上,万事万物皆处于运动之中,恶魔也不例外。”
念出了这句蛇母箴言后,俄洛伊紧缩的眉头似乎有了一点松动。
虽然她还是对博涅的到来充满了警惕,但就目前看来,除了恶魔的身份不正常、觐见的时间太阴间之外,博涅的一举一动都合乎规则,不应多加苛责。
而且他刚刚投入奉献池中的那个手镯,上面氤氲的魔法灵光俄洛伊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从奉献的价值来说,哪怕是那些最狂热的信徒,恐怕也比不上面前的这个恶魔。
有那么一瞬间,俄洛伊真的产生了一种“度化这个恶魔”的冲动。
不过,在冷静了下来之后,她还是维持住了自己的警惕:“为什么这个时候来觐见?”
“我来过一次神庙的,你还记得吗?”博涅面露微笑,“只不过因为一些私人事情,和普朗克先生起了一点冲突——这次深夜前来,也是为了避免麻烦。”
俄洛伊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如果这时候来是为了避开普朗克手下的那群混蛋,或许也可以理解。
“既然是完成仪式,那你的另一半仪式呢?”俄洛伊疑惑道,“上次来,你可是什么都没做。”
“海洋即是蛇母的神国。”博涅相当认真地念诵着蛇母的箴言,“这手镯是成对的,另一半我已经将其置入了海底。”
置入了海底?
俄洛伊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
作为蛇母的真者、旧城区的话事人,俄洛伊的消息向来是很灵通的。
虽然普朗克不会把“自己的船被人给沉了”这种丢人的事情当面告诉俄洛伊,但在百金先生的悬赏出现时,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俄洛伊就已经弄清楚了七七八八。
而且别忘了,普朗克曾经问过俄洛伊,当天他遇见的那个银色头发的家伙俄洛伊过去见过没有。
那时候的俄洛伊还没有意识到博涅是个恶魔,但由于银发红瞳这种特征太过熟悉,所以她第一时间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她过去没有见过博涅。
但现在看来……好像不太对劲。
“我听人说过,普朗克先生曾经通过了娜伽卡波洛斯的试炼。”俄洛伊面露沉吟之际,博涅则是随便扯过了两个布垫,自来熟地坐了下来,还反客为主地邀请俄洛伊对坐,“想来他也是一位信徒吧?既然如此,我自然要避免和他冲突,引起内讧了。”
博涅的话说得很漂亮,但坐下来的俄洛伊,一颗心却猛然沉到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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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到了一个恐怖的可能:“你所奉献的另外的一只手镯,是不是在那艘被沉的船上?”
“当然了。”俄洛伊得出这个猜测似乎也没有出乎博涅的预料,他露出了纯良的笑容,大大方方地承认道,“那应该是那艘船上最为珍贵的东西之一。”
俄洛伊瞪大了眼睛,她呆滞地看着面前的恶魔,一个完整的、可怕的计划在她的心中至此终于拼凑成型。
“普朗克捞上了那枚手镯?”虽然是疑问句,但俄洛伊的语气相当笃定,“哪怕富可敌国,但他还是不会放弃哪怕一枚金币。”
“他太贪婪了。”博涅耸了耸肩,“就算是沉入深海的遗宝,都不愿意高抬贵手。”
“你在利用——”
“没有。”博涅显然明白俄洛伊想要说什么,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诛心之语,“完全没有,这只是一场单纯的奉献,如果真的有谁毁掉了奉献给蛇母的祭品,那也是我不希望看见的。”
俄洛伊直勾勾地看着他。
“我发誓,我对蛇母的尊敬和奉献发自真心。”
听到这句誓言,俄洛伊终于明白了一切。
从一开始,这个狡猾的恶魔早就盯上了普朗克,但只是忌惮于普朗克曾经通过蛇母的试炼,是蛇母所选定的新城话事人,灵魂有蛇母的庇护,这才假惺惺地来这里奉献!
两只手镯,一只随着沉船长眠海底,一只在神庙奉献给蛇母。
奉献仪式完成之后,只要普朗克因为贪婪而将第一只手镯据为己有,那他就是亵渎蛇母的罪人!
而亵渎蛇母的罪人,是不会拥有庇护的。
到时候,灵魂层面上的庇护消失,普朗克就只能被面前这个恶魔随意摆布了,考虑到普朗克成为海盗之王后的恣肆、傲慢和贪婪,没有了蛇母的庇护,他恐怕会被彻彻底底地吃干抹净!
好一个恶魔啊!
何其狡诈,何其阴险!
但偏偏博涅所作的一切,自始至终都完全合乎娜伽卡波洛斯的神谕,无论是奉献,还是觐见,他都保持了最大程度的恭敬。
甚至当俄洛伊一时冲动,差点说出了诛心之语的时候,他还及时开口阻拦。
至于他真实的想法是什么……那其实并不重要。
蛇母只要求行动,并不在意心思——比尔吉沃特信仰蛇母的人到底是在崇拜、在敬畏、在腹诽,都不重要。
并不是每一个贪婪的人在缴纳什一税的时候都心甘情愿,但只要缴了什一税,向蛇母奉献,那就是蛇母的信徒,娜伽卡波洛斯的教义如此。
这个恶魔算到了一切。
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股无力感忽然弥漫在了俄洛伊的心口。
哪怕她非常清楚这都只是博涅的诡计,哪怕她可以完整还原出博涅的计划。
但归根到底,俄洛伊也不得不承认,最终是普朗克的恣肆、傲慢和贪婪招致了这一切。
如果普朗克不恣肆妄为,他就不会惹上这个难缠的恶魔。
如果普朗克不傲慢懈怠,他就不会轻易判断手镯可捞取。
如果普朗克不贪婪无度,他就不会动手打捞海底的遗宝。
明明只是一个亚扎卡纳,却完全洞穿了普朗克的弱点,利用了他的极端情感,将他彻底地玩弄在了股掌之间。
或许这一次,普朗克真的在劫难逃了。
虽然早就同普朗克分手,早就厌倦了那个混蛋的恣肆、贪婪和傲慢,但一想到他会成为恶魔的玩物,俄洛伊的心中还是忍不住有几分失落。
所以自己要坐视不理吗?
还是……
站在蛇母祭司的角度上,咎由自取的普朗克不值得拯救。
但如果以曾经爱人的身份考虑,也许双方还有那么一点香火情。
在权衡了一番利弊、深深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博涅后,俄洛伊终于还是站起身来。
她先是恭恭敬敬地将神悉放回了神像,随后又低声念诵了几句、仿佛在进行某种忏悔,这才打算转身离开。
“你想取回那个手镯是吗?”博涅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在普朗克铸成大错之前?”
“他有罪,但只要及时忏悔,就还有挽救的余地。”
“没有珍惜您这样一位爱人,真是普朗克最大的损失。”
俄洛伊本以为自己今天的惊讶已经够多了,但听到这句话,她还是再次产生了几分不可置信:“你知道的有点太多了。”
“信息的流动也是运动的一环。”博涅现在反而更像是一个祭司,“终生无休,吾等皆为动者。”
“看在旧日情分上。”俄洛伊推走出了殿门,“我会把他押回来,下半生在蛇母面前忏悔。”
“误动而归,心怀忏悔之意便可再次出发,这亦是蛇母箴言。”博涅先是再次念诵了一句,随后又摇了摇头,“但很可惜,你现在去的话,恐怕已经晚了。”
“贪婪的普朗克不会放弃珍宝。”
“但他笃信得不到就毁掉。”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戴着面具的猫咪越墙而入。
“普朗克把手镯毁掉了喵!”
下一刻,在俄洛伊停住了脚步的同时,悬挂在上城区钟楼里的大钟被敲响。
洪钟之声滚如闷雷,惊醒了整个比尔吉沃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