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话事人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二章立马吴山第一峰在木渎镇胥江主码头上三堂四家的数百人里,最醒目的人就是三堂同盟主事人杨镇了。
只见杨头领脑门上绑着白布条,正面书有“血债血偿”四个大字。
而在杨头领的身边,则是一口上好的棺材,棺材里面就是他的亡妻何氏。
三天前,杨头领抬着这口棺材去了县衙,控诉林泰来的恶行,轰动一时!
而今天面对强敌,他又抬着棺材出战,要的就是哀兵必胜!
虽然杨头领的出场造型有点可笑,但却没人敢笑。
因为这口棺材,就是他们木渎镇黑白两道联军的“大义”,正所谓师出有名。
吴家的主奉吴应松,代表本镇吴、徐、沈、严四家,对杨镇说:
“若论江湖征战,吾等皆不及汝!今将三堂四家的号令之权皆奉与汝,勿令乡人失望也!”
其实杨镇心里也不太明白,林泰来为什么如此作死,就这么顶着邪恶名头,不管不顾的直接打过来。
正常人遇到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先想办法破了案,洗清冤屈后再计较其他?
但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碰上了疯狂的林泰来,他杨头领也别无选择,只能迎战了。
这边刚互相激励完毕,派出去的前哨回来禀报:
“望见东面江上出现了近二十艘船,头尾相续,首船上有大旗引导,必定是东军来了!”
杨头领立刻下令:“黑鱼浜、下沙塘等处交汇口,各自分兵三十看顾!
其余兵马,仍在胥江主码头不动,列阵待敌!”
事先选拔出的各队头目一起叫道:“大义在我,西军必胜!”
先前木渎镇这边也有人提出过,上船迎战,在江里截击东军,但被杨镇否决了。
因为上船水战,非常不容易发挥出己方的人数优势,而且人多一方也更难指挥。
还是在岸上以逸待劳的防守,更容易发挥人多的优势。
反正只要东军来攻打木渎镇,就肯定要登陆上岸,不怕对方不下船。
这时候,林泰来的大座船也渐渐靠近了北岸主码头,码头上的人群清晰可见。
此时在神威烈水号上,除了琵琶乐声和江风,没有其他杂音。
主要是别人完全不知道林泰来想干什么,想提点建议也无从说起。
林泰来拿着地图仔细对比了一下,然后又朝着北岸主码头上观望了一会儿,终于下令道:
“全部船只靠向南岸,找河滩停船上岸!”
说实话,没人能理解这道命令。
需要攻打的主镇区在北岸,西军的主力也在北岸,而南岸都是水田村落,所以在南岸登陆有什么意义?
但是这种能避开优势敌军的安全命令,大家执行起来还是很迅速的。
在苏州这种水运发达的地方,河道上到处都是能停靠船只的河滩。
不多时,林泰来率领的东军就全部下船了。
本来岸边还有一些看热闹的闲汉,看到东军莫名其妙的在这边登陆,立刻一哄而散。
距离登岸地点旁边,就是一个沿河而居的小村落,看着有二三十户人家。
林泰来一马当先,二百多人手持各色棍棒,气势汹汹的朝着小村落走去。
又吓得村口玩耍的孩童四散奔逃,只想回家找妈妈。
只有一个六十多岁的拄杖老者,独自站在村口,质问道:“你们这些强人要干什么!”
林泰来也不废话,直接问道:“老人家贵姓?”
拄杖老者叱道:“你们这些东贼犯我疆界,还不知道我姓什么?住在这里,当然是姓吴!”
“哦哦!”林泰来又看了眼地图,“既然姓吴那就没错了!”
然后把地图丢给了身边护法,上前劈手揪住了拄杖老者的领口,大喝道:
“老头!我劝你懂事,把伱们这个村落的人都叫出来,不然送你下胥江洗澡!”
“呸!”拄杖老者刚正不屈的说:“小老儿岂是贪生怕死的人?你若有胆量,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打家劫舍!”
林泰来将老者摔在地上,对手下吩咐道:“绑在江边树上示众!”
然后又下令:“把村口第一家的人,都给我抓出来!”
手下们面面相觑,今天到底是干什么来了?西军主力都在对岸镇上,又不在这边村里!
他们都是社团打手,不是流窜盗匪,闯门入户、打家劫舍就有点过线了啊。
但坐馆之命不可违,转眼间,村口第一家里的人都被打手们推了出来。
有一个农家汉子,还有妻子和儿子,典型的三口小家。
林泰来毫不客气的对农家汉子说:“本人安乐堂坐馆林泰来,今日有缘,借你一样东西用用!”
那农家汉子突然脸色大变,护住了妻子,惊慌失措的叫道:
“淫贼敢尔!若想行奸,先杀了我!”
林泰来:“.”
张家兄弟忍无可忍的冲出来骂道:“我们坐馆何等眼光,怎么看得上你妻子这等粗陋之姿!”
林泰来愤愤然的将两大锭银子扔在农家汉子脚下,然后对手下喝令道:“给我烧!烧了他家!”
农家汉子捧起了两锭银子,咬了几口像是真的。
他不禁又陷入了迷茫,这是唱哪一出?
于是这处大都姓吴的小村落,村口第一家燃烧了起来。
也不知加了牛粪还是什么,熊熊火光,浓烟升腾,连对岸都能看到这边着火了。
这时候,又从村里冲出了几十个愤怒的汉子!
如果刚才还能各自紧闭门户,那么现在就不可能了。
这些外来贼子都开始放火烧村了,谁还能在家里守得住?
别无他法,只能冲出来鱼死网破了。
但只有愤怒没有用的,几十个手持农具的汉子,显然不是二百多打手加一个林泰来的对手。
“继续烧!再烧几家!”林坐馆一边扔银子,一边疯狂的叫嚣!
此时此刻,北岸镇上的西军主力望着对岸,都懵住了。
他们看到了德高望重的老人被绑在了树上,看到了平静的村落燃起了熊熊烈火,看到了无辜的村民惨遭殴打。
东军这些人哪是社团人物,简直就是流寇盗匪,所作所为令人发指!
如此底线缺失,就不怕王法吗,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不!不!不!”木渎镇四大家族之一吴家的主奉吴应松冲到江边,朝着对岸抱头嚎叫。
因为对面那个小村落,是他们吴家一支族人的聚居地!
根本就没想到,东军完全无视了规则,突破了底线,直接对着普通村落开始烧杀了。
吴应松转过头,又急切的对西军名义上的总指挥杨镇叫道:“还不速速派人过江!”
杨镇却冷静的判断说:“此乃东军的调虎离山之计,不可轻举妄动!”
吴应松指着对岸,反问道:“难道我等就作壁上观,眼睁睁的看着?”
杨镇答道:“镇区在北岸这边,难道东军还能在南岸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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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军在南岸作死越多,罪状也就越大!我等必须稳住,不能轻易被调动!”
“戳你娘!敢情对岸不是你的族人!”吴应松本来就是大户吴家的主要管事人之一,身份比社团头领只高不低,情急之下直接骂了回去。
他们吴家在一百多年前,可是出过一个状元礼部尚书吴宽!
然后吴应松喝道:“我们吴家的人都出来,随我过江!”
作为一个大家族的主奉,如果他吴应松眼睁睁的看着大批族人陷入水火而不理,那他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当即就有五六十人出来,靠向了吴应松。
杨镇连忙劝道:“吴老爷你冷静!你们这五六十个人过去,又能怎样!对面东军有二百多人!”
吴应松看了看对面的火光,又喝道:“谁愿意助我吴家过江救助同族!”
四大家族之一严家的主奉站了出来,“我们严家愿助一臂之力!”
这两家加起来,能拉走一百多人。
身为西军总指挥,杨镇急眼了,拦在吴应松身前:“吴老爷不要乱为!必须统一号令,不能各自为战!”
吴应松答话说:“那好!我方全部出动,过江进攻东军!”
杨镇坚持说:“这边才是镇区,是我们必须守住的地方!怎能为了对岸一些村落就自乱阵脚!”
不过吴应松的全军过江的说法,引起了一片附和声。
东军二百多人就在南岸,还能飞过来不成?守在北岸还有什么意义?
看着东军在对岸烧杀抢掠,自己这边按兵不动,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只要跨过江去,依仗人多势众,打败东军不就完事了?
杨镇见军心如此,只能叫道:“东军必有奸计也!”
吴应松不听,带着人就要上船过江。
江面上突然出现了三艘小船,挡在了码头外面。
边上两艘船分别有衙役举着高脚牌,上面写着“吴县左堂”、“分管钱粮”等字样。
而中间小船上,则有一个头戴乌纱帽的官员。
船只都很小,仿佛只要稍微冲撞,就能导致翻船落水的事故。
于是岸上众人立刻认出来了,中间小船上的官员,肯定是管粮的郭县丞!
郭县丞对着北岸的西军众人叫道:“你们不要打了!”
西军众人:“.”
这位县丞老爷,到这里是为了卖萌来的吗?
郭县丞又劝道:“本官辛苦奔波赶来,就是为了劝和!
你们东西两方同饮一江水,要以和为贵啊!”
西军众人都不想听这些屁话,你郭县丞怎么不对东军说这些去?
但现在的问题是,如果大批船只一起出动,而县丞的小船拦住河道不让的话,很容易被冲撞掀翻。
公然杀官的罪名等于造反!无缘无故的,谁也不太想当出头鸟,冒这个险。
吴应松在岸上叫道:“船上也不是说话地方!我等略备茶饮,有请郭大人登岸叙话!”
郭县丞在小船上坐下,答话说:“本官以清廉名节自重,不愿擅用民脂民膏!”
然后又掏出一把饭团,继续说:“所以不劳款待了!本官就在此用膳!”
西军众人:“.”
如果不能一起出动渡江,只能一艘一艘的绕过县丞小船再过江,然后又一拨一拨的下船,那不是化整为零,给对岸东军轮流送菜吗!
殊不知郭县丞心里也在破口大骂,林泰来给自己安排的,都踏马的是什么破剧本!
让自己这个官员拿自身安危当筹码,亲自来堵河道,不知是哪个脏心烂肺的人才能想出的情节!
还有,这都什么羞耻的破台词!
吴应松心急如焚,对郭县丞行礼道:“若郭大人真是为了劝和而来,为何不去劝住对岸!”
终于等到了这句话,郭县丞赶紧放下难以下咽的饭团子,回应道:
“许你带十个人,你敢过江与林泰来会面否?
我郭某人以官位担保,保证你的安全,谈不成了再送你回北岸!”
吴应松咬牙道:“有何不敢!”
别人可以“隔岸观火”,唯独他这个吴家主奉不行!因为对岸的火,都是吴家族人的!
西军总指挥杨镇本来就担心中计,不愿意全军出击,闻言立刻就安排船只,送吴老爷过江。
郭县丞亲自护送吴应松到了对岸,林泰来已经在岸边等了。
吴应松指着还在燃烧的村舍,愤怒的对郭县丞质问道:
“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殴打村民,纵火焚烧屋舍,此等凶恶匪寇行径,官府不理?”
林泰来哈哈笑道:“本人奉朝廷诏书开木渎港分关,要在这里征地,合法合理,怎么就成了匪寇?”
尽管心里做了很多预案,但这个回答,还是让吴应松完全没想到。
“征地?”吴应松愣了愣后,“镇区和码头都在北岸,你林泰来却到南岸征地,岂有此理?”
林泰来轻蔑的说:“你这年纪也不小了,怎得如此幼稚?
谁说木渎港分关就一定要在木渎镇?一定要在木渎镇主码头?
在我心里,木渎港分关可以在南岸这边,也可以往上游两三里,也可以往下游两三里!
无论税关选址在哪里,都是我决定!无论选址在哪里,对设卡征税也没多大影响!
与此同时,我可以拒绝木渎镇四大家族的人到税关所在地营生!
我的意思,你懂了吗?”
吴应松如坠云中,模模糊糊感觉到这些信息很重要,但又却没琢磨明白。
正在这时,他忽然看到一个彩袍鬼面的老头跳了出来。
然后这个老头抱住了林泰来的大腿,很浮夸的高声叫道:
“你快告诉我!木渎港税关到底要设在哪里?
我张幼于若是提前购置附近土地,不就发大财了吗!”
这几句话如同闪电,劈进了吴应松的脑子!
木渎镇因为商业而繁荣,本地白道四大家族都为此受益很多,不但可以经商致富,而且还有土地增值!
但如果在附近别处设置了税关,所有过往船只都要去税关停靠交税,那么以后商业中心自然就会往税关那边转移!
而失去货物枢纽地位的木渎镇,商业衰落将不可避免!
与此同时,围绕税关附近又会形成新的镇区,取代现在的木渎镇!
而林泰来刚才还明确说了,有权拒绝木渎镇吴、沈、徐、严四大家族的人去税关所在地营生!
对这个后果,吴应松想都不敢想!
所以林泰来的真正意思就是,是木渎镇迫切需要有木渎港税关,而不是木渎港税关需要木渎镇!
林泰来幽幽的说:“你吴应松可曾想明白了?
可惜你们镇里有坏人啊,还踏马的杀妻栽赃给我,但我又懒得去破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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