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温旭在看见顾锦璃锦衣华服的出现在大堂时,恨不得冲上前去剖开顾锦璃的肚子,让她尝到与羽儿一样的痛苦。
可在触及到温凉那冰冷的目光时,温旭现自己竟怯懦的无法动弹。
以前的温凉是他难以比及的存在,而现在的温凉更与他有天壤之别。
刑部尚书觉得自己最近老了好几岁,宋老尚书肉眼可见的红光满面,到处炫耀他的好外孙,可他却更加愁了。
温凉是皇子,顾锦璃是皇子妃,这个案子他可怎么审啊!
刑部尚书有气无力的拍了一下惊堂木,按部就班的问询着顾锦璃与温凉。
顾锦璃的回道一如既往,她当日的确在双桂巷停靠过一段时间,但并未见过羽儿。
“你当然说没见过,你就是真凶,哪敢承认!”
顾锦璃不理会如疯狗一般的温旭,认认真真的回答着刑部尚书的问题,只在提到死者遗言的时候,顾锦璃开口问道:“尚书大人,听闻死者手下藏有遗言“顾”字,不知可有拓印?”
刑部尚书望向宋运,宋运轻轻颔。
古代没有照相机,但宋运深知现场对于破案的关键。
是以在他的指导下,每每有凶案生,便会有数个刑部官吏持笔记录现场一应情况,将现场以文字的方式表达出来,最重要的死者遗言更是被认真刻录下来。
宋运将刻录的字迹呈给顾锦璃,温旭立刻尖声喊道:“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证据交给她,若被她毁了怎么办?”
宋运平静的看着他,眼中没有厌嫌不耐,只有一种看着芸芸众生的淡然,“温三公子放心,良王妃为了自己的清白想来不会当众损毁证据,而且如此重要的证据刑部已存了备份。”
温旭咂咂嘴,宋运的声音很平静轻和,可他还是面色讪讪,有种被嘲讽了的感觉。
这个“顾”字刻录的很细致,甚至连字迹旁边滴落的血痕都没有遗漏。
再看一次顾锦璃还是忍不住在心中赞叹宋运一番,有些人便是比你优秀,还比你努力。
她真的很难想象在这个时代竟会有如此系统的查案方法。
顾锦璃展开纸张,将“顾”字呈给温旭看,“你觉得这字迹可有不对?”
温旭狠狠瞪了顾锦璃一眼,才转移目光看向她手中捏着的薄纸。
“顾”字旁边的点点墨迹仿若变成了鲜红色,刺痛了温旭的眼。
“这就是羽儿的字迹,我认得很清楚!”温旭咬牙切齿的说道。
顾锦璃点点头,望着刑部尚书道:“大人,这便是不对的地方。”
“有何不对?”温旭追问。
刑部尚书不悦的扫了他一眼,念及他是苦主暂且容忍了,也等着听顾锦璃解释。
“大人,既然此遗言乃是以鲜血写成,那必然是在死者受伤之后所写。
试问大人,一个人受伤之后,在惊恐之下,在凶手的注视下,如何还能将字迹写得这般工整,甚至一眼就能让人辨认出她的笔迹?”
“嘶。”刑部尚书撸着胡子,深深点头,表示赞同,“那依县主所言……”
顾锦璃望着纸上那个端正的顾字,开口道:“所以,我怀疑这个字并非出自羽儿意愿所写,甚至只是他人代笔,意图陷害于我。”
温旭下意识想要辩驳,可他又觉得顾锦璃好像有些道理。
瞥到跪在一旁瑟瑟抖的顾府管事,温旭尖声追问道:“若不是你,你又为何要指使你府上的管事说谎?”
顾锦璃也望向那个抖若筛糠的管事,笑问道:“李管事,你自己说吧。”
李管事艰难的抬头看了顾锦璃一眼,便连忙收回视线,颤声道:“县主饶命,都怪小的一时贪杯,这才口不择言,还请县主饶小的一命啊!”
李管事一直叩头请罪,但言语之间已然表明他是受顾锦璃指使。
顾锦璃笑笑,并未恼火,只意味深长的道了句,“听说李管事向来节俭,这么多年也从未在外吃过一顿饭,没想到这次竟久违的去了酒楼,可见心情甚好。”
李管事额上冷汗密布,舌头如同打了麻药一般动弹不得。
顾锦璃的目光清亮不清冷,可在那双明亮干净眸子的注视下,他只觉得自己被人完全看穿,那人教给他的说辞,他竟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宋运替顾锦璃回答了温旭的疑问。
“这个管事给的供词的确是假的,但并非是王妃为了给自己脱罪,而是为了麻痹幕后真凶。”
“幕后真凶?是谁?”温旭觉得自己的脑子越不够用了。
“我们在案现场现了个种不同的车轮痕迹,显然当日并非只有一辆马车停靠。
据王妃所言,当日他们停靠在双桂巷后,王妃的车夫与婢女因腹饿而每人吃了一碗辣子粉……”
顾锦璃投去感激的目光,她这个人呀还是要面子滴。
堂外的如意和墨迹相视一眼,惺惺而叹。
王妃要面子,他们两个不要面子呀!
明明是三个人的过错,却只让他们背黑锅,真是不公呀!
“你少说这些有的没的,他们吃什么与案子有什么关系!”温旭迫切的想知道凶手的身份,情绪十分激动。
宋运的语气依然平静,轻轻摇头不徐不疾道:“此事不但与案情有关,而且是极其重要的线索。”
在众人茫然的注视下,宋运详细的解释道:“离开双桂巷之前,灵毓县主的婢女不慎打翻了辣子粉。
辣子粉上会浇上一层厚厚的新鲜辣椒油,油脂凝固在地面,当有马车经过时,会在油渍上留下车轮的痕迹。
我们在现场现了一道清晰的车辙痕迹,我已与王妃的马车比对过,那车辙与王妃的马车并不相符,且那辆马车必在县主离开之后才驶进巷子。”
宋运贴心的顿了顿,留给众人思索的时间。
他拱手行礼,对刑部尚书道:“大人,若王妃乃是杀害死者的凶手,那既有马车在王妃之后抵达双桂巷,马车上的人为何不来刑部报案?”
刑部尚书蹙眉深思,道出了自己的猜测,“因为后来驾车驶入双桂巷的,才是杀害死者的真凶!”
“大人英明,属下也这般作想。”
刑部尚书越看宋运越觉得满意,不得力的下属他们不喜欢,太得力的下属他们用起来也有压力,以防被属下夺了位。
可宋运是他看好的孙女婿,也是他选择的接班人,见宋运如此能干,他就只剩下高兴了。
他的孙子外孙的确不如宋老哥的好,但他可以抢过来呀!
温旭的智商一再被碾压,再无之前的嚣张气焰,“那可能查出之后驶向双桂巷的马车?你们可捉到幕后真凶了?”
他的确怨恨大伯一家,可他更想将杀害羽儿的凶手绳之以法。
宋运缓缓转身,以一种近乎悲悯的姿态望着外面息壤的人群,“此人为攀诬王妃,不惜以如此恶毒的手段残忍的杀害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可见她对王妃的恨意。
近日来有种种不利于王妃的证据,无意间说漏嘴的管事,突然中毒身亡的犯人,这些都成为了指向王妃的铁证。
此人既然如此怨恨县主,又岂会错过亲眼见证县主名声受损,锒铛入狱?”
宋运语落之际,忽有几个衙役牵扯数条凶神恶煞的狼狗从堂内冲了出来,惊得众人惊呼不已。
可这些狼狗并未冲撞人群,而是径自奔着停在路口街边的数量马车。
傅蓉神情一僵,眼中闪过惊恐,心里泛起了不好的预感。
她与顾锦璃已交手多次,她太清楚顾锦璃的狡猾与狠毒。
想到宋运那句“这一切都是为了麻痹真凶”,她更觉心中惶恐。
她下意识抬头去看顾锦璃,却正望见一双清亮冰冷的眸子,眸光如镜,慑人心神。
顾锦璃的目光穿越人群,准确的落在傅蓉脸上。
傅蓉脸上明明戴着面纱,却仍有种被人看穿了的感觉。
那种感觉让她心慌不已,只想立刻离开这里。
她转身要走,可刑部的衙役早已封住了出口,不许任何人进出。
傅蓉皱眉,她身边的丫鬟见状,趾高气昂的道:“你们都没长眼吗?竟敢连我家小姐都敢拦,我家小姐可是宣亲王爷的孙女,岂是你们能够冲撞的?”
可刑部的衙役早已得宋运授意,今日不能放任何人离开,莫说是王爷的干孙女,便陛下的亲女儿也不成!
傅蓉见他们竟连宣亲王府的面子都不给,沉冷着声音道:“本小姐今日是奉祖父之命前来旁听案情,难道你们觉得堂堂宣亲王爷会加害一个小小女子吗?”
“傅小姐,您既是奉王爷之命前来探听案情,不妨再等上片刻,也好将结果告知王爷。”宋运缓步走出,声音轻和的提议道。
傅蓉轻蔑的打量着宋运,冷冷道:“本小姐累了,不想听了,不行吗?
本小姐身子不好,若是受累生病,祖父定会心痛,届时只怕你们刑部都承担不起这个罪名!”
百姓并不知道傅蓉便是真正的临安,一个个交头接耳,低声嘲讽傅蓉不过就是个普通民女,还真当自己是名门小姐了。
“小姐若是累了,在下可以给小姐搬一把椅子出来。
此时刑部正在查案,还请小姐配合一二。”
宋运的温和轻柔反而更让傅蓉不屑,丝毫未将他放在眼里,她声音愈冷,饱含威胁,“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是怀疑宣亲王爷是凶手?”
宋运垂摇头,“不敢。”
“那便让开,别挡本小姐的路,否则你便是污蔑皇室,其心可诛!”
可看似犹如易散烟雨般的宋运态度虽不强硬,也不肯没有退让。
“傅小姐,官府查案便是皇室也要配合,劳烦小姐稍等片刻,得罪之处请多包涵。”
傅蓉还想再说什么,围观百姓却早就看不过眼的了。
宋运相貌不俗,双眸中更有烟雨所笼,让人望之便心生怜惜,几个热心肠的大婶就看不下去了。
“你这姑娘咋回事,人家大人都与你这般解释了,你咋还为难人呢?
官府办案,就连我们百姓都知道配合,你咋总捣乱呢?”
“可不是,身体不好,你别出来凑这个热闹啊!
自己出来看热闹,结果人家一查案子,你就嚷嚷着要走,不是捣乱就是心虚!”
这些大婶平时一有事便凑在一起,是以说起话来格外默契,几个普通民妇硬是怼的傅蓉一句话都说不出。
而就在她们争吵时,忽有衙役跑过来禀告,“大人,查到了!猎犬追踪味道找到了一辆马车,车辙的痕迹与咱们在现场现的一般无二!”
“马车在何处?”宋运立刻问道。
“属下已控制住了车夫,这就命人将马车拉过来。”
不多时,衙役们便拉着一辆华贵异常的马车走了过来,金顶马车奢华富丽,马车四角各悬一串金铃。
百姓们被这辆马车迷花了眼,啧啧叹道:“这是哪家的马车啊,竟然这般华丽。
那些金铃也太精致了,怕是一个小铃铛就够咱们活好几年的了!”
傅蓉和婢女却没有这般的好兴了,尤其是傅蓉的婢女,被吓得小脸泛白,低低道:“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啊?”
“傅小姐,这是您的马车吧?宣亲王府的马车可真是华贵奢靡呢!”女子清灵的声音在傅蓉背后响起。
如此熟悉的声音每每听到都让傅蓉心底生出浓浓的怨憎与恨意。
她转身,回,便看见顾锦璃与温凉挽手而来。
他依旧那般风姿淡逸,美若谪仙,可他却被一个女人夺走了所有的心神,沦为了俗尘凡人。
偏偏那个女人不是她!
“是我的马车又如何?京中马车众多,相同的车辙怕是不在少数,难道你们凭此便可以污蔑我吗?”
傅蓉虽表现的冷静自持,可围观百姓却都向后退了退,警惕的望着她。
刚才她们怀疑傅蓉不过是看不过她嚣张,随口一说而已。
可没想到查出的马车竟真是她的,如此看来,这傅蓉岂不嫌疑最重?
如此丧心病狂之人,自然要敬而远之。
“傅小姐,请堂内说话。”宋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不去!”傅蓉面上依旧强硬,实则手心已经渗出了一层粘腻的汗。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中计了。
“傅小姐,大梁有律,涉案人等不论身份都要配合调查,便如良王妃这般身份也是如此。”言外之意便是,你不过区区一介民女,有什么资格拒绝。
可宋运这句话却彻底激怒了傅蓉,“什么良王妃?陛下又没有下旨分封,她算哪门子王妃!
不过一个走了狗屎运的破落户,你少拿她与我比!”
她之所以能平静的接受温凉成为皇子,是因为她以为温凉已经厌弃了顾锦璃,她得不到顾锦璃也没得到。
可现在看他们依旧恩爱,再想到顾锦璃甚至能坐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傅蓉就妒忌了扭曲了面容。
“出身匪窝的女子如何能与我的王妃相提并论,宋公子慎言。”
温凉是典型的人狠话不多,一句话正踩在傅蓉的痛处上,疼的她身体都抽搐起来。
“我为何沦落至此,你们难道不清楚吗?”她咬紧牙关,嗓音低沉。
温凉的神情满是淡漠,冷测测的目光仿佛在看着一个将死之人,“不清楚,你若喜欢,可以讲讲。”
温凉的每一句话都无异于一把匕,正中傅蓉心口。
“好了阿凉,莫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查案要紧。”顾锦璃轻柔含笑的望着傅蓉,眼中却透着决绝的狠。
罔顾人命之人终究要付出血的代价。
“我要见我祖父,看见祖父我才会配合你们。”如今敌众我寡,她必须要找个靠山才是。
“傅小姐先请,我这便派人去请王爷。”宋运再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次傅蓉没有理由再拒绝。
傅蓉咬定不肯开口,无论刑部尚书问什么,她都只梗着脖子站在堂中,面露蔑视。
刑部尚书是个怕事的,不敢得罪宣亲王,温凉淡淡抬眸,开口问道:“大人,嫌疑人拒不配合官府查案,依律如何?”
刑部尚书抬手擦擦额上的汗,这位王爷他也得罪不起,只能如实回道:“依律要杖刑,直到嫌疑人肯配合调查为止。”
“你们敢!”
温凉连视线都未曾转移,只轻轻颔。
刑部尚书略一思忖,便判断好了局面,毅然站在了温凉这边。
他想的很清楚,宣亲王身份再高还能活几年,而这位良王殿下以后弄不好会成为大梁的皇帝。
傅蓉从未想到过自己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遭受如此羞辱,衙役不顾分说的将她按在了地上,她娇媚的脸蛋贴在了冰冷的地上,卑微到了尘埃里。
“我乃皇家血脉,你没有资格动我!”
刑部尚书既已做了选择,便自不能三心二意,对待傅蓉再不客气,“虽说宣亲王爷认你做了孙女,赐你皇姓,可你未入皇家玉牒,自然算不上皇亲国戚。
你违反了大梁律例,必须接受惩罚。”
刑部尚书语落从签筒中抽出一枚令签扔在地上,气势威严的道:“行刑!”
厚重的板子打在傅蓉的身上,屈辱的眼泪夺眶而出,傅蓉才终于认清自己不再是享受特权的临安郡主。
她没有尊贵的封号,没有了富庶的封地,她没有仰仗没了一切,她现在只是众人眼中飞上枝头的低贱民女。
若不是顾锦璃,她依旧是高高在上,就连公主也要退让的临安郡主。
她恨!好恨!
傅蓉身娇肉贵,哪里受得住如此刑罚,当第三板子落下时,傅蓉终是承受不住咬牙喊道:“别打了!我说!”
刑部尚书抬抬手,让衙役停手,心中有些不屑,还以为这傅蓉有多硬气呢,不过三板子而已就没了气焰。
刑部尚书一拍惊堂木,冷喝道:“事之日,你可曾去过双桂巷?”
傅蓉强忍着痛楚跪爬起来,咬牙道:“不曾。”
“那为何案现场会留下你的马车车辙?”
“我不知道,也许只是巧合,杀人凶手与我的马车是一样的也说不准。”
宋运打断道:“王府的马车有特别的规制,车轮比起寻常马车要宽大许多,寻常人家可用不上如此规制的马车。”
傅蓉狠狠瞪他,“那又如何,京中又不是只有一家王府,平阳王府马车的规制与宣亲王府不也是一样的吗?”
宋运摇摇头,“平阳王爷是外姓王,一应用度与宣亲王有所不同,我们已经查过平阳王府的马车,车辙痕迹并不相符,而且……”
宋运顿了顿,在傅蓉的注视下,一字一顿道:“我在死者的指甲中现了人体皮屑,想来是死者在挣扎过程中抓挠对方造成的。”
傅蓉闻言冷冷勾唇,“如此怕是要让你们失望了,我的身上并无伤痕。”
宋运轻轻颔,“我相信傅小姐。”
“死者被人剖开腹部,取出腹中婴孩,刀法利落,显然行凶者精通此道。”
傅蓉目光阴冷的扫了顾锦璃一眼,“众人皆知顾锦璃精通医术,此事对她来说易如反掌。”
宋运并没有被她的指责攀诬打乱思绪,只用着最平静的语气让属下带人入堂。
衙役押解一名男子跪在傅蓉身边,傅蓉本不屑去看,直到听到男子的声音后,她那傲慢冷硬的态度才终是有了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