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杆一伸,捣在了岸边的木桩之上,小船缓缓停了下来。
船家将绳子系在岸桩上,挡在码头上,呵呵笑着道:“三位,诚惠每人十文钱。”
萧成拿出一张钱钞递了过去,接过找零的铜钱,见船家让开路,这才与顾正臣、锦衣卫百户聂志一起上了岸。
回头看向江水,绿水长波,船来船往,就这浦江一处小码头,就停着不少小船,向西三里是浦江的大码头,那里的大船居多,主要供商人使用,小船自然也可以去,不过码头税高。
寻常百姓过江,多是乘小船至这小码头,步行几里路前往浦江县城。
聂志在前面带路,走出码头之后没多久,喧嚣就远了,偶见匆匆行人,还有在江水旁浣洗的妇人,几个顽皮的孩子在宽窄的巷道里奔跑。
“侯爷,罗根家算不上富裕,好在这些年南来北往的人增多,摆渡有了些积蓄,这也能解释那三十四两银钞的积蓄。”
聂志拐入一个巷道,朝着里面走去,待出了巷道之后停了下来,指了指几十步外的一个小院子:“那就是罗根家。”
顾正臣看了看,这一户颇显怪异。
这里已有了小镇的味道,主街巷道虽然还是泥土路,可房屋多数沿街道而建,可罗根家跳了出去,中间隔着至少三户人家的空地,选择在远处建造了宅院。
好像被孤立,被赶了出去。
空地里杂草丛生,还有一截人高的枯死树干,草地里夹杂了不少枯枝。
顾正臣朝着小院走去,问道:“你们来调查时,没有询问下为何这一家人距离别人家如此远吗?”
聂志指了指,言道:“问过了,说是这空地上在十七年前,也就是开国之前发生过灭门惨案,夜里隐隐有哭声,不敢在这里建房,也就是罗根家当年贫困,这才在那里建了房屋,其他人家都不愿来这附近。”
“开国之前?”
顾正臣皱了皱眉,这也太久远了。
不过那时候死人很正常,哪里没有埋人骨的地方,担心这担心那,实在有些多余。
不过人都希望活得心安,也好理解。
聂志指了指草丛之地:“我们夜间留守过几日,没任何动静,兴是有人将风声听成了哭声。也问过附近的人家,这些年来都没什么动静。”
这一片荒芜太久,没什么人来这里,就连孩童也不会跑到这里来玩闹,枯死的草都相对完整,枯枝也没有被踩的痕迹。
走至罗根家门口。
篱笆小院里空荡荡的,除了一个黑陶水缸,还有歪倒在地的木桶,几是什么东西都没有。
两间茅草屋,一间灶房,正面房门上贴着封条。
封条已经有些发白,一头如同死去,耷拉着。
有风过时,微微晃动。
西面曾经应该垦出了一小片菜园子,虽然没什么人照管过,可里面还冒出了一些青色苗头,苗太小,分不清是蔬菜还是野草。
从外面看,空空荡荡,过于简单。
顾正臣走到水缸旁,看了看有些许积水的水缸与老旧的水瓢,询问道:“罗氏死在何处?”
“门里面。”
“打开。”
聂志上前扯下封条,然后走至窗边,将窗户打开来翻身进去,从里面移开插栓,打开了门。
进门就是一桌两凳。
地面虽然没有地砖,但被平整过。
顾正臣扫视着房间,聂志指了指凳子旁的地面:“按照江浦县衙仵作的说法,当时罗氏坐死在此处,外衣是干的,里衣有些潮,身前应该是出过大汗。面色青紫,腹部微隆,拍之有水声,由此判定为溺死——”
“只是,仅凭脸色与腹部特征判定溺死,证据有些单薄。仵作曾认为兴是其他死法,但前任知县王恩越认为这些证据足以证明是溺死,便以溺死报写在卷宗之上。”
顾正臣站在罗氏死去的地方,转身看向门外。
人溺死在屋里面,水瓢、水桶、水缸都在外面。
若是被人摁在水缸里溺死,那为何还背到房间里面来,不应该立马逃走吗?
若是有人提了水桶过来灌喂,可那外衣不可能不湿,里衣也不会只是潮,而应该是湿透一大片。
还有,卷宗里都提到过,罗氏没有过挣扎痕迹,手是干净的,指甲里连泥沙也没有,也没与人撕扯过,更没有被绑缚的痕迹,这些又指向了罗氏像是突发疾病而亡。
可什么疾病,会让罗氏生前大量喝水?
“这桌子,有些不对劲。”
萧成开口道。
“哪里不对劲?”
顾正臣问道。
萧成指了指桌子:“侯爷不觉得这桌子有些偏吗?”
顾正臣走至门口看去。
果然,这张桌子偏西了至少一尺,向东一尺多才在房间的正中央。
顾正臣看向聂志:“这桌子的位置移动过没有?”
聂志摇头:“我们的人没移动过,至于江浦县衙最初调查时需要抬尸,有没有移过桌子就不清楚了。”
顾正臣走入里间看了看,简单的木箱柜,一张床,上面的铺盖还叠在中央,还有个米缸,床下中间摆着两双鞋子,墙上挂着两个破旧的蓑笠,整齐对称,墙角有长橹立着,一个矮小凳子中间摆着碗筷。
“你们是什么人?”
院外一声呐喊。
顾正臣通过窗户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身着头戴绿色小帽,身着青衣,外罩红色背甲,腰间一条青索当腰带,腰间挂着一个黑色腰牌。
萧成抱起双臂,呵呵一笑:“红背甲的衙役,看来江浦的应捕到了。”
应捕,俗称捕快,若是有马骑,那就是马快。
这也是衙役中的一种,不过相对于寻常衙役,应捕的地位更低一些,属于贱役,和朝堂上拿水火棍的还不能比。
“捕头安愚。”
聂志看去,眉头微动,认出了来人,低声补充了句:“愚蠢的愚,但人并不愚蠢,相反,有着一股子抓住不放的劲,若说整个江浦还有人追查这起案件,估计也只有他了。”
顾正臣有些意外:“哦,走,去见一见。”
现任知县卢绍芳都放弃了此案,刑部、大理寺也无人问津了,朝廷将其作为悬案挂了起来,结果在这底下,竟还有一个不自量力的捕头在苦苦追寻,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