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见过郡主。”
六个加起来年龄将近三百岁的男子,一同抱拳作揖,向一个十岁稚嫩少女行礼。
这场面,难免让人心生异样和微妙。
他们低头,只因她是郡主。
他们效忠的,是病逝一年的南阳王,而不是十岁的姜韶华。
姜韶华微微一笑:“诸位请起,进书房说话。”
陈卓等人一同应是。
书房里有专门议事之处,上首一张阔大方正的檀木椅,两侧各有四张略小一些的木椅。
姜韶华坦然坐了上首。
前世她在宫中被郑太后教养六年,之后嫁进王家掌家理事,养出了尊贵雍容的气度。此时一言一行,自然流露出来。
陈卓心里悄然一动,不动声色瞥一眼。
姜韶华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么明显的变化瞒不过他。
还有,平日议事,宋渊这个亲兵统领从不列席,今日也来了。就站在姜韶华身侧,利目一扫,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原本漫不经心的杨政邱远尚对视一眼,各自端坐。
“今日请诸位来,有一件要事和大家说。”姜韶华目光掠过众人的脸,缓缓说道:“今日,祖父给我托梦了。”
郑太后和太康帝母子两人都信佛。上有所好下必行焉,大梁的寺庙比学堂还要多。
托梦之说,一点都不荒谬。
陈卓面色一整,面容肃穆地张口:“敢问郡主,王爷有何嘱咐?”
冯文铭迅疾接过话茬:“请郡主告诉臣等,臣等一定遵令而行。”
两位长史都发话了,杨政略一迟疑,也跟着表态:“请郡主示下。”
什么托梦,分明是托词。郡主想做什么,直说就是了,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子。
邱远尚面上一派恭敬,心里也在嘀咕。小姑娘懂什么,想一出是一出。
姜韶华瞥一眼过来。
卢玹这一年功夫没有白费,王府中人心思晃动不说,眼前的七人,也被拉拢了两个。
表面还算恭敬,心里的轻视和不以为然,却在眉眼间显露出来。
这是男子对女子的天然蔑视。哪怕她是南阳郡主,是他们理当效忠的主子,他们也没将她真正放在眼底。
姜韶华心中哂然冷笑,面上露出些许悲戚,轻声道:“祖父怪我,没有尽到郡主之责。南阳郡是我的封地,我却囿于哀恸不管不问,将一众事宜都推给属官,着实不该。”
听到南阳王的名讳,陈卓目中闪过真切的悲痛。他和南阳王相处数十年,既是主臣,亦是至交好友。
南阳王临终前,拉着他的手,将年少的郡主托付给他。他含泪立下毒誓,定然竭尽全力辅佐郡主。南阳王这才合眼。
郡主说王爷托梦,那王爷一定是托梦了。
“过去的一年,郡主一心为王爷守孝,孝心可感天地。”陈卓目光坚定,声音铿锵有力:“如今郡主出了孝期,正该是接手王府的时候。”
冯文铭不假思索地附和:“陈长史这番话,也正是微臣心中所想。”
大梁朝是姜氏天下。南阳王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弟弟,由先帝一手扶养长大,极受宠爱。成年娶妻后,先帝将南阳郡给了他做藩地。税赋军务内政皆归南阳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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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阳郡下辖十四县,被誉为大梁第一郡。
从朝廷册封南阳郡主那一日起,姜韶华就是南阳郡的继承人。南阳王离世,南阳郡的主人就是姜韶华。
谁也无法更改这个事实。
一个十岁的孩子,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杨政有些牙疼。奈何他官职不及陈卓冯文铭,也不便在人前表露出郡主年少的质疑。
他飞速地看一眼对面的邱远尚。
邱远尚为人高傲,城府不足,果然忍不住张口了:“请恕微臣不敬。南阳郡下辖十四县,每日大大小小琐事繁多。郡主今年才十岁,正是读书抚琴赏花扑蝶的年纪。郡主何苦费心烦神?”
就差没直说“你懂个啥”了。
宋渊冷冷盯着邱远尚,右手扶上了腰间刀柄。
陈卓面露不愉,正要张口呵斥。就听郡主淡淡道:“邱典膳这是想让我不管不问不懂不会,以后做个花瓶摆设?”
邱远尚哪敢承认,忙解释道:“微臣绝无此意。微臣是心疼郡主年少还要为政务操劳……”
“原来邱典膳这般用心良苦。”姜韶华冷冷打断:“本郡主还以为,邱典膳是欺我这个主君年少,意图蒙蔽主君夺权篡位。”
邱远尚额上的冷汗嗖地下来了,再也坐不住,立刻起身告罪:“微臣对郡主一片忠心,岂敢有这等大逆不道的念头。刚才是微臣失言了,请郡主降罪。”
宋渊若无其事地将手缩回来。
陈卓默默闭嘴。
姜韶华身材纤细窈窕,坐在宽阔的檀木椅上,愈发显得幼嫩娇小。
可此时她眉眼森冷目光凌厉,打压起邱典膳来毫不手软:“邱典膳既自承失言,本郡主不罚倒不合适了。”
转头问杨政:“杨审理,不敬主君应该如何责罚?”
杨政被那双明亮锐利的眸子一扫,心里一凛,脱口而出道:“回郡主,按大梁律第十二条,不敬犯上者,轻则罚俸,重可斩首!”
邱远尚震惊地转头。
他和杨政同僚数年,私下常一同喝酒闲话,还算有几分交情。万万没想到,杨政竟在这时捅他一刀。
众人都用复杂微妙的目光看着杨政。
对同僚下得了这个黑手,真有一套。
杨政此时才惊觉自己失言,有些讪讪,正想改口,郡主已赞许地点了点头:“杨审理对大梁律倒是记得清楚,且刚正不阿铁面无私,那就按杨审理说的来办吧!”
杨政:“……”
邱远尚:“……”
邱远尚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上冷汗涔涔:“微臣一时失言,对郡主绝无不恭敬的意思。求郡主饶微臣一命!”
姜韶华有些为难:“不是本郡主不讲情面,杨审理掌刑狱,精通律法。他说的话,本郡主总不能置之不理。”
邱远尚暗暗咬牙切齿,眼角余光像刀子一样,狠狠剜了杨政一下。
杨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