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湾的防洪堤尽头,穿着黑色定制西装、踏着意大利皮鞋的老人肃冷地伫立在海天之间。
他分明佩着茶色的金丝眼镜,文质彬彬像是个外交官一类的角色,镜片后面的眼睛却流淌着如此威严的金色光火。
被海风斜斜吹起的雪霰中折射着那对瞳子的庄严,扑面而来的狂风中好像裹挟着能把整个世界都冻结的严寒。
暴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更远处盐碱地的海滩上可以看见灰白色的水泥柱子一根根地向着大海深处延伸,那是一座还未竣工的、用于卸货的栈桥。
朦胧的天光下可以看见海面上井然有序泊在船坞里的船舶。
东京湾是世界上最繁忙的口岸之一,但今天出了点意外。
恶劣的天气让那些吨位较小的渔船没有办法出海捕鱼,渔民和渔民的雇员们也不愿意在这种时候下网。
而某一片海域的航空、航海管制,让吨位足够不惧风雪的大船也不得不暂时停泊在港湾。
所有人都认为昂热会随同他的私人飞机斯莱普尼尔在天上一起行动,可这老家伙偏偏不按其他人想的那样做。
他原本就是这样特立独行的人,孤独地在这个荒凉的世界上徘徊,孤独地坚守着1900年龙与人最边界的那座绝境中的长城。
昂热举目眺望向一个方向,那里卷云低垂海天相接,放眼望去只有雪幕的白与浪涛的白。
可昂热知道,就在距离这里不远的某个海域,那里此刻应该火焰冲天。
——五分钟前,EVA检测到了海底8600米深处的一次4.6级地震,紧随而来的是迪里雅斯特号断断续续的求救信号。
那艘由加图索家族提供的深潜器正在以惊人的速度从堪比神话中金轮加鸿沟的极渊中升起。
原本需要至少一个小时才能走完的路程他们仅仅只花了20分钟,随着迪里雅斯特号逐渐接近海面,学院同任务小组之间的联络重新匹配。
与那个叫程霜繁的男人联系上的第一时间,恺撒就用几乎咆哮的声音大喊着什么意大利语。
程霜繁知道那个词翻译成中文的含义是……
龙!
被部署在油轮龙骨上的声呐装置很快检测到数量庞大的信号正在从海底升起。
它们追随着代表迪里雅斯特号的绿点汇聚成洪流,从显示屏上看就像是红色的潮汐那样在那个闪烁着的光点身后紧追不舍。
随后三艘油轮同时开闸向着海中放油,巨量的石油在平静的海面铺成厚厚的一层油膜,三艘油轮上的专员在某个指挥者的号令下同时向海面投掷燃烧弹,于是仿佛整片大海都开始熊熊燃烧起来!
按照这种情况就算迪里雅斯特号从极渊中逃回来并领先尸守们一步来到海面,也会被熊熊燃烧的烈焰包裹,很难说会不会引发连环爆炸连着里面的两个……不,三个倒霉蛋一起炸成碎片。
可有个男人行走在海面的烈焰中,他的风衣在缭绕着火舌的狂风中猎猎作响,周围的海面却平静得像是镜面。唯有一个巨大的圆形范围边缘,巨量的海水像是撞击到堤坝那样形成回流弯曲的海潮。
言灵.涡,序列号88,海洋与水一系的高危言灵,效果是控制水流,聚成包裹自身及领域的球状漩涡水壁,漩涡爆炸时有高爆炸弹级别的杀伤力,同时爆射出的水具有很强的穿透性。
那是个中国男人,他的身材极挺拔,黄金瞳的亮度居然彻底压过了周围的烈焰,一瞬间仿若带着黄金的面具。
就在那个十五米长的巨大黑色金属载具如巨兽般破水而出的刹那,涡的领域轰然扩散,程霜繁狂奔着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迪里雅斯特号,水壁状的漩涡居然真的就将他和迪里雅斯特号一同包裹了进去!
真是不可思议的神迹,什么样的领域能扩张到这样惊人的程度?
在卡塞尔学院的言灵记录中另一个血统极高并且拥有“涡”的人是宫本家家主宫本志雄,即使是在最巅峰的状态下宫本志雄的领域也仅仅能够扩张到十米范围,而程霜繁的领域至少是一个二十米直径的巨球!
数不胜数人鱼僵尸般的尸守在燃着烈焰的的海面扭曲挣扎,它们弹跳着越出海面,接着立刻被火焰吞噬,油燃的火照亮这些僵尸的身体,它们却连一声嘶吼都无法发出。
说到底守卫高天原的尸守也不过是远古时期被制作成木乃伊的混血种。
经过特殊的工艺,他们的骨骼、鳞片和牙齿都已经接近纯血龙类的强度,不会随着时间被海水中的物质腐化,但柔软的声带却早已经烟消云散。
这是一支沉默的军队,沉默的、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组成的军队。
烈焰对尸守来说是难以逾越的屏障,但绝不致命。
它们的身体不像是死侍那样富含油脂,即使被高温焚烧也不会在短时间内丧失战斗力。
甲板上早已蓄势待发的执行部专员们开始发动,雷鸣般的枪声迭加着雷鸣般的枪声,于是整片海域都在震动。
真正为这次行动负责的人终于出现了,难以想象,从舰桥中走出来的那个拄着拐的老人居然是弗罗斯特.加图索。
金发的秘书追在弗罗斯特先生的身后为他披上风衣,四面八方都在传来雷神咆哮似的炮声与枪声,周围天空的雪幕都被炮火隐隐约约地映红,武装直升机的空对地武器正在如洪流般倾泻而下。
古老的堕落者们从神国的土地中爬出来,它们渴望回到世间饱饮人血,可在将头探出海面的瞬间就迎来了这个时代的重击。
弗罗斯特和帕西一起停下,在油轮的最高处俯瞰这片燃着烈焰的战场。
如果是在过去的任何一次任务中,如此大规模的原油泄露造成的影响即使对卡塞尔学院来说也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可今天他们阻击的是神的侍从。
让任何一个尸守从这里逃走并溜到日本沿岸或者朝鲜半岛都是一场灾难。
“我们能拦截所有的尸守吗?”昂热的声音响起在弗罗斯特的耳中,他们一直保持联络。
弗罗斯特皱着眉,居高临下。
“难。”他说。
“让斩首者出动吧,带着诱饵一起,别让恶鬼们从地狱中逃出去。”昂热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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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除神的爪牙,接下来就是……神了。”
“真的要使用那些诱饵吗,难道你不担心引来其他更危险的东西?”
“一起杀掉就好了。”昂热发出冷冷的笑声,“这场战争早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有什么东西一起被引诱出洞对我们来说不是好事吗?”
“希望如此吧……”弗罗斯特有些犹疑。
在卡塞尔学院的校董会中,弗罗斯特.加图索一直是一个相对保守的家伙。
他和身为激进派的昂热绝对是两个对立面,可此刻这两个在校董会议上总能爆发争吵甚至有时候会隔着桌子向对方吐唾沫的老家伙居然如此融洽地在互相对话。
——
“王将是替身,操控猛鬼众的人应该是弗里德里希.冯.隆。”路明非用EVA提供的加密频道向昂热发送短信,随后他扣上手机,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
超级种马似的重型武装直升机正轰鸣着引擎,旋翼肆无忌惮地割裂天幕,带着山呼海啸般的音浪穿越整座城市。
距离东京半岛酒店已经只剩下几分钟的路程,路明非和奇兰的撤退没有遭到任何阻碍。
而蛇骑八家和猛鬼中在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所营地的战争直到他们离开都还没有结束。
此行绝不能算是全无收获,相反,路明非圆满完成了学院交给他的任务,探知了赤鬼川宗确实藏着巨量龙类亚种的情报。
同时得知了王将背后隐藏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女士们先生们,请拉好扶手带好行李,我们即将降落在东京半岛酒店的停机坪上啦!”芬格尔那欢快的声音从驾驶舱的传音器中响起,路明非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他这时候才发现诺诺正靠着自己,将头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暗红色的瞳孔倒映满天朦胧的微光。
淡淡的天光下诺诺的美令路明非也微微有些动容,她的耳垂上挂着闪烁着微光的银色四叶草耳坠,晃动的时候带着水波般的光。
诺诺终于发现路明非在看自己了,她嗔怪地白了身边的男人一眼,像是只撒娇的猫那样扭了扭身子,往路明非的怀里拱了拱。
路明非眨眨眼,伸手去握住师姐的手。
诺诺也眨眨眼,长而弯曲的睫毛颤抖着垂下去。
她的手修长柔软,带着令人心动的温度。
“师兄那边的任务也完成了,据说恺撒往日本海沟里扔了一枚核弹和一枚炼金硫磺炸弹,把那座龙族的遗迹炸成了海底的碎片。”路明非说。
克里斯廷娜忽然抬起头,挺拔的腰背微微前倾,深绿色的眼睛里像是闪烁着光。
“他们没遇到什么意外吧?”
“没有,不过按这俩的性格……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加入海面的狙击队了,正在和从海底升起来的尸守厮杀什么的。”路明非摸摸眉骨,“听说恺撒很高兴,他说他们摧毁了神的国度。”
机舱中的其他人都挺感兴趣的,奇兰和那个原本应该是驾驶员的小姐姐竖着耳朵偷听他们的对话,零则睁着漂亮的白金色眼睛盯着路明非,这让他有点如坐针毡。
诺诺正把脸埋在路明非的脖子那里,她的气息芬芳而温暖,让人仿佛坠入云中。
零忽然站起来,路明非被吓了一跳。
皇女殿下冷冷地哼了一声,在路明非的另一侧坐下。
克里斯廷娜和奇兰面面相觑。
“我看到那边有人要放烟花,坐这里更好看。”零冷冷地解释,可她这么一搞诺诺也有点不好意思和路明非搞小动作了,清了清嗓子把手用力抽了回去放在自己膝盖上,也看向零看的那扇舷窗。
尖锐的哨音在直升机的四面八方响起,零居然并不是找借口,她真的看到了有人在放烟花。
接着巨大的礼花在直升机的侧面爆开,照亮了雪幕中那些灰白色的建筑好和车流如长河的公路,也照亮了仰着头看向窗外的诺诺和零的眼睛。
克里斯廷娜也回过头去,她发出轻声的赞叹。
这场绵延的暴雪被礼花染成童话般的色彩,不知藏在何处的教堂敲起了钟,钟声之宏伟甚至连他们都能听到。
“真亮啊。”诺诺低声说,她用牙齿轻轻咬着自己玫瑰花瓣质感的下唇,睫毛在眼睑上留下深深的一排阴影。
路明非点点头。
绚丽的色彩即使隔着山海般厚重的雪幕依旧轻而易举地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五彩斑斓的痕迹,他忽然想笑。
很快就要圣诞节了吧?
他记得绘梨衣说过自己的生日就是圣诞节,那天源稚生会为她准备彩灯装点的圣诞树和从奈良运来的用真正的鹿装扮成的驯鹿,穿成圣诞老人的源稚生会一手托着一个礼物盒子站在那颗圣诞树下对绘梨衣分别唱生日快乐和圣诞快乐。
那天绘梨衣会被邀请到家族开设的教堂,在拼花彩色玻璃窗下会有唱诗班和着管风琴乐声一起为她送上祝福。
“喂,路明非。”零冷素着小脸认认真真地看着窗外那些一朵接着一朵盛开的盛大礼花,轻声叫路明非的名字。
路明非歪着脑袋去看坐在自己身边这个几乎完全被影子遮住的女孩,诺诺也好奇地看过去。
零的高跟靴子哒哒哒地点着地面,小脸紧绷着,似乎是要告诉路明非某个世界上只有她知道的秘密,或者让路明非赶紧逃因为很快就有一群人来杀他了。
可最终零既没有说出什么秘密也没有让路明非快逃,她裹紧了那件驼色的羊绒大衣,小小的鼻尖皱了皱。
“你们去北海道的时候可以带上我一起吗?”
她说。
路明非一愣,他忽然有点想笑,诺诺悄悄掐了掐这家伙的手臂,于是路社长赶紧屏息凝神目不斜视。
等了几秒钟都没有回应,零的脸颊上升起不知是愠怒还是羞恼的绯红。
她的身子紧绷着,像是下一秒就要冲出去用一招升龙拳把路明非打上天似的。
可忽然这姑娘的脑袋沉沉地跌了一下。
她仰头,路明非正伸手轻轻揉她的脑袋。
“好啊。”路明非漫不经心地说,他依旧看着窗外,手上的动作像是在抚摸一只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