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李牧休的话,李天罡不禁变色,立刻叫道:
“二叔!”
李牧休抬起头,深深地凝视着他,道:
“他是我的好友,即便是在陛下面前,我也会这么说,我跟他的私交,清清白白,从没有让他为李家做过任何事,他也没有为我们李家做过任何事!”
说到这,他似乎想到什么,停顿了一下,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除了委托他,替我照顾昊儿,但那是你的孩子啊……”
风波平打断道:“照顾昊儿是我自愿的,跟你这老家伙委不委托没任何关系,你不说,难道我就会置昊儿不顾吗?就凭昊儿给我烤的七年鱼,我也要护他一生周全!”
李天罡眼神微凝,七年?
这么说,李昊接触这位盗圣已经七年了。
想到这位二叔的爱好,他心中顿时推断出大致情况,心中暗叹。
看来昊儿是从小就受到影响了。
“将昊儿留在家中,是我最大的失误,也是我最后悔的事。”
李天罡深吸了口气,对李牧休道:“二叔,你对昊儿的影响我就不追究了,但现在,我以真龙的名义要求你,必须跟他断绝关系,再也不能往来!”
李牧休脸色一变,惊怒地看着他:“你要以真龙命令我?!”
“没错。”
李天罡神色冰冷而认真,克制着心中的怒气:
“二叔,别忘记我们身上流淌的是什么血,我们背负的是什么姓!如今我父亲虽然不在了,没人能约束伱,但我们李家千年的家规,世世代代如此,你莫非也要反抗么?”
李牧休又惊又怒地看着他,但最终,却是满眼的失望。
他合拢了眼帘,许久后,才再次睁开,眼神却蕴含着难以形容的痛楚和沧桑,他低落地道:
“我前半生浪荡,做了很多错事,我对不起你父亲,让他独守孤城,我不会再坏规矩的,我这条命是李家给的,就为李家燃尽吧……”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慢慢地转过身,看着风波平。
彼此相望,李牧休却是双眼血泪涌出:“老风……”
风波平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下,脸上却是慢慢露出微笑,道:
“老李头,怎么这么大年纪还哭了呢,我不是说过吗,即便天各一方,也能共饮日月,聚散不由人,你我都早已到了认命的年纪了,认了吧…”
李牧休的拳头紧紧攥握,浑身都在颤抖,他的拳头很强很重,号称拳圣,却击不碎那血脉的枷锁,打不破心中的束缚。
半步无敌,终究并非真无敌。
那半步踏出,便再也收不回了。
“二叔,这对你们都好,也别怪我李天罡无情。”
李天罡沉声说道。
李牧休背影沧桑,没有说话,只是沉默无言。
风波平对李牧休笑了笑,旋即看了眼李昊的分身,眼中带着遗憾,道:“但我答应过昊儿,要替他看守天门关三年……”
“不需要!”
李天罡看向他,脸色却没那么好,冷声道:“你如果真的在意昊儿,就该知道你的名声狼藉,跟昊儿纠缠不休,只会给他带来负累!”
“你难道想毁掉他吗?他将来还要继承我李家真龙,光芒万丈,若让人知晓跟你勾结,会被人如何议论?”
风波平脸颊微微抽动了下,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却只是低声笑了笑:
“也是,我只是这人间一孤身过客,比不上你们神将府的煊赫,也高攀不起……”
他自嘲般摇了摇头,看着李昊的分身,低声道:“昊儿也长大了,也不需要人再照顾了,若他能从殁河回来,这天门关也没人敢来侵犯,即便真有人来了,只怕我这老头子也派不上用场,那必定是太平道境的存在……”
他自语着,又笑了笑,望着李昊的暗面分身,眼神慈祥温柔:
“孩子,今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
“风雪一程,我只能陪你到这了。”
暗面李昊呆呆地看着他,想说话,但不知说什么,最后只说了两个字:“别走…”
风波平嘴唇微微颤动了下,但只是笑了笑,旋即转身,看了眼辽阔苍茫的天地,环顾了一圈,看了眼那远处的苍崖城方向。
他眼眸微微闪动了下,没说话,只是身影蓦然踏出,凭空消失不见。
天地无踪术,若他想走,无人能留。
这门功法由他所创,配合他的武道,能将其发挥到极致。
微风掠过,像小手般挽起李牧休的衣角,飘荡了下,又飘落下来。
李牧休像石头般,沉默得没有一丝声音。
李天罡看了他一眼,也知道这位二叔心情难受,他低声道:“二叔,我们该去龙城殁河了,我先过去,看看那边的情况……”
李牧休没有回应。
但远处,却陡然传来一道呼啸声,并且伴随着惊喜的声音:
“二哥,天罡?!”
听到这声音,二人都是身体一震,即便是李牧休,也是猛然抬起头,看向那声音处。
只见一道身影急速飞驰而来,身穿破烂的灰袍,如乞丐般打扮,头发也是潦草,毫无讲究,但那面容,以及腰间佩的刀,正是李萧然!
“老四?!”
李牧休愣住。
李天罡也是怔住,一时间怀疑自己眼花,双目凝聚神光,这才看清,真的是那位四叔!
他回来了?怎么在这?!
“昊儿?”
在李天罡二人震惊错愕时,李萧然却看到了旁边的暗面李昊,不由得一愣,差点没惊喜叫出声,但很快,他察觉到眼前的李昊有些不对劲,气息没那么强。
而且,身上穿的干干净净,哪有分别时那一身破烂的模样?
先前李昊被追杀到殁河前,可是经历过凉州大战,发丝间沾染了不少妖魔的鲜血,浑身衣物也都因大战而撕裂,破烂不堪。
“怎么就你回来了,昊儿呢?!”
李牧休确认了眼前的真是李萧然,呆愣之下,忍不住急忙问道,双眼都猛烈瞪了起来,似乎全身的气血都绷紧了。
李萧然回过神来,连忙道:“二哥别激动,昊儿没事,他还有事没完成,只差一步就能将那殁河通关了,现在他正前往大荒天。”
说到这,他看了眼李天罡,犹豫了下,不知该不该说。
毕竟荒古圣族姬家,是敏感字眼。
李天罡在燕北征战十几年,战争结束,如此大的事,他自然也后来耳闻过情况,知道跟那位姬家女子有关。
“他去大荒天了?”
李牧休怔住,但听到对方说李昊没事,浑身紧绷的身体,却是慢慢放松了下来,立刻问道:“大荒天如此凶险,他去那里做什么,他要去多久?”
“很快应该就能回来了。”李萧然说道。
只是将那姬家老者送回那荒古圣族的地界就行,应该花费不了多少时间。
说到这,他看到二人还想询问关于李昊的事,笑了笑,道:“旁边这个是昊儿的分身吧?”
“嗯。”
李天罡点头,听到对方说李昊没事,他也是神色一松,但听到对方去了大荒天,却是脸色微变,脑海中顿时想到那位女子,他的妻子。
他心中不禁咯噔一下,难不成那孩子,是去找他母亲了?
先前在青州父子交战时,他后来听说,李昊之所以打那李如梦一巴掌,是因为对方侮辱他的妻子,并且也说破嘴,告知了李昊他妻子的事情。
“这孩子……”
他不禁咬牙,脸色又变得紧绷起来,心中满是担忧。
那荒古圣族姬家,即便是他都不敢上门,更别说李昊了。
“先不说昊儿的事,你们看看,我给你们把谁带回来了。”
李萧然对二人说道。
在他话落,一道声音传入到李天罡跟李牧休的耳中:
“天罡,老二……”
听到这苍老而熟悉的声音,李天罡跟李牧休同时一愣,心中巨震,骇然地抬头望去,便看到一道虚影般的英魂,从李萧然背后飘出。
那威猛的身躯,慈祥的面容,让二人呆愣住,恍如隔世。
“爹?”
李天罡瞳孔紧紧收缩,呆愣了一瞬,旋即使劲揉了揉眼睛。
等再次看清,他刚刚脑海中的诸多想法,顷刻间全都抛飞到脑后,眼眶中陡然涌出热泪:
“爹!!”
他双膝一软,虚空跪倒在李天宗面前,泪水沾湿了脸庞:
“是孩儿不孝,孩儿无能,没能将你早早接回来!”
李牧休怔怔地看着,眼眶中有些泛红,道:“大哥,你从殁河解脱了?”
李天宗连忙抬手,将李天罡搀扶起来,对李牧休的问话,他含笑着点头道:“没错,我现在解脱了,能够回家了!”
李牧休苍老的身躯微微颤抖,他攥紧了拳头,咬着牙,低下了头。
时光似是褪去外衣,这个沧桑的老人,此刻竟如当年那身着锦袍的意气少年,肩膀抽动着,低着头似在压抑着喉咙,但声音却在哽咽:
“大哥,当初都怪我,是我贪玩,让你一個人独守龙城,是我害死了你!”
“这些年,本该是我在殁河受罪的,是我……”
李天宗微怔,他温柔地抬起了手掌,轻轻拍了拍李牧休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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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看到这位儿时一同长大的兄弟,此刻老泪纵横的脸庞,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湿润,轻声道:
“身为真龙,那龙城之战本就该我出征,跟你无关,即便你在,也只是我们兄弟都死在那里罢了。”
“还好你不在,听老四说,如今李家全靠你在撑着,你是李家的定海神针……”
他说到这,笑了笑,道:“当初父亲打你的时候,还记得么,让你在院里连跪三天三夜,我去给你偷偷送饭时,我就说过,除了我之外,你将来可能是李家最有能耐的一个,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李牧休怔住,看着他的眼神,兄弟间在此刻对视。
彼此都是老人模样。
但岁月似乎又卷起了风,将他们吹回到了年少的时候…
一如在那座庭院中,炎炎夏日,那位木桩前练功的大哥,以及那位坐在池边顽劣的二弟。
大哥一如当年的温柔对视,而那位顽劣的二弟,却是抱着膀子,一脸不服地别过头去。
但如今,这份岁月褪色的目光,在此刻相碰,一切的话语,都在此刻消融。
李牧休泪流满面,这位久经沙场的老人,从十万妖魔尸身中爬出都未曾落下一滴泪,此刻却是泣不成声。
他心中那道多年的心结和疤痕,在这一刻消弭了。
原来大哥从未责怪过他…
李牧休的身体微微颤抖,但慢慢地,他收起了情绪,将脸上的泪水抹去,老脸上竟露出一丝罕见的脸红模样。
他很快打岔,想到正事,连忙问道:“大哥,你是怎么解脱的,不是说要通关殁河才行么,你们刚又说还没通关……”
“这就说来复杂了。”
李萧然在一旁道:“但总的来说,还要感谢昊儿,是他的帮助才让大哥能够脱身。”
说到这,他心中却是一酸,虽是脱身,却也是消亡。
但他回来路上,李天宗就跟他嘱咐,不要将此事告知他人,李天宗只想回家看一眼,然后静悄悄地离去。
“感谢昊儿?”
李牧休愣住,旋即便想到那孩子屡次创造出让他意外的事,他心头不禁一动,眼眸中充满欣慰,还有疼惜。
“昊儿?”
李天罡听到李萧然的话,刚站起的身体,却是心头一震,道:“跟昊儿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
李天宗接过了话,轻笑道:“听老四说,昊儿是你的儿子,天罡,你真的是给我生了个好孙子啊!太了不起了!”
李天罡呆住,他万万没想到,连自己的父亲居然也会对那孩子如此青睐有加,他真的……有那么好吗?
“那孩子不懂规矩,生性散漫,他没冲撞您吧?”
李天罡不禁问道,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此时的他,不再是那手执神刀的将军元帅,而是变成父亲面前的儿子。
李天宗一愣,笑道:“你在说什么呢,昊儿那孩子生性活泼可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无所不精,武道天赋更是堪比古圣转生,在我大禹神朝数千年来,都算是一等一的天骄!”
“而且,他懂事的很,哪有什么不守规矩,繁文缛节而已,我李家虽需要家规,但家是家,国是国,家里也没必要任何事都一板一眼。”
李天罡心头震动,呆呆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若是别人的话,他未必听得进,但父亲都这么说,他忽然有些怀疑,自己一直以来,是不是做错了?
是不是……对那孩子太严苛了?
还是说,真的管得太多?
接触过那孩子的人,似乎都对他青睐欣赏,是因为他神将府的尊贵身份,还是说,只是因为那孩子本身?
李天罡的思绪转动,自燕北归来,跟李昊相处的种种记忆,在脑海中快速掠过。
但没等他仔细回忆,李天宗便温和地道:“听老四说,小九走后,由你继任小九,成为李家真龙,这些年,你也辛苦了吧。”
李天罡回过神来,听到这温柔的关怀,他只觉浑身的血液都似颤抖了一下。
他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在李天宗面前,泣不成声地低头道:
“爹,爹,孩儿我无能,我不配当李家真龙,三哥,六哥他们都走了,我没能照顾好他们,我没能守护好这个家!”
他肩膀颤抖,先前凉州边境被破,他都未曾哭泣,他的泪水在燕北早就流干了,也在李家的葬礼上流干了。
但此刻,却再次哭得像个孩子。
李天宗微怔,想到路上询问过李萧然的一些家族情况,自己的九个孩子,战亡六个,有的是他仍在神将府时就牺牲的,比如老大老二。
只是没想到,在他走后,其他人竟会陆续出事。
看着眼前李天罡的失声痛哭,他眼中也露出深深的哀伤,但他将这股悲伤收敛了,露出微笑,温柔地挽起李天罡:
“孩子,不怪你,是我这当爹的没做好,如果我没在龙城出事,如果我能早点踏入太平道境,你们就不会有事了。”
“爹,怎么能怪你,你已经足够强了。”
李天罡忍不住道,他的情绪释放决堤是一时的,多年的战争生涯,让他此刻又飞快收敛克制住了。
他抹去脸上的泪水,抓着李天宗的英魂手臂:“现在好了,你回来了,等将来我踏入太平道境,我再去将小九也接回来!”
李天宗见他重拾信心跟豪气,脸上也露出了微笑,拍打着他的肩膀,道:
“我知道你能行的,昊儿也继承真龙了吧,再给他几年时间,昊儿必将带领我们李家,将所有妖魔除尽,让李家恢复到先祖时的荣光!”
李天罡听到这话,脸色微变了下,点头道:“等他从大荒天回来,我就让他继承真龙。”
“还没继承么?”
李天宗有些意外,真龙继承,在年少时更好,十四五岁的年纪,配合先祖相助,修行速度暴增,能够很快度过天骄时期,成为真正的一方强者。
“本来是要继承的,被天罡给赶走了。”
李牧休站在一旁,冷不丁地出声道。
李天宗一愣,不禁疑惑地看着他。
李萧然却是脸色微变,他回来的路上,特意避过李昊跟李天罡的事,他不愿大哥英魂消散前,还心中有担忧和牵挂,为这件事操心。
“老二,你在说什么?”李天宗疑问道。
“大哥,你自己问他吧。”
李牧休深吸了口气,本想嘲讽李天罡几句,但想到大哥刚回来,父子难得团聚,自己再冷言嘲讽也没意义,当即克制住了。
“天罡?”
李天宗看向自己儿子。
李天罡面对他的凝视,却没想过隐瞒,道:
“爹,昊儿出生时,燕北遭祸乱,我被调去燕北征战,想着留他在府内修行,由大嫂他们照应,结果我跟青青不在他身边的这些年,这孩子却学了一身毛病。”
他说道:“他整日不务正业,不好好修行,我回来后稍微管教了他一下,他却对我拔剑相向,为此还跟我大战一场,最后负气的离家出走,来这天门关跟我斗气……”
“你放屁!”
李牧休本来已经克制住的怒气,在此刻爆发了,他怒道:
“昊儿哪有毛病?大哥也说了,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虽然喜欢这些,但从没因为这些耽误修行!”
“他的修为难道还不够高吗,远超同龄人!”
“如今他十五岁,才十五岁,就已经是三不朽境,能斩妖王,这天底下谁能办到?!”
“你们夫妇俩十几年不在他身边,昊儿被那柳氏下毒,废掉神血,他还没来得及报仇,你倒好,就因为小八那女儿告状,你就给了昊儿一巴掌,也不听他解释,你说你是稍微管教?!”
“这些年没有你管教,昊儿难道差于别人吗?!”
听到李牧休一口气怒吼出的话,李天罡脸色微变,感觉耳熟,他说道:
“但如果他将琴棋书画这些精力,全都用在修行上,只会修炼的更高!”
“那你也别吃饭别睡觉了,一天到晚给我死命练!”
李牧休怒道:“那是你儿子,不是木头人,不是石头,他是有血有肉的啊!!”
李天罡微微张嘴,却有些语塞。
李天宗听到二人的争论,顿时便大致明白了什么情况,他脸色变得难看,道:“那后来呢,昊儿怎么会离家出走?”
“当然被他所谓的‘管教’逼的待不下去了。”
李牧休恨恨地看了李天罡一眼,眼中却露出悲伤,仍记得风雪漫天的那一日:
“那孩子说过,他再也不姓李了,他宁可死在外面,也不要死在神将府里!”
“他可不想被他亲爹,活活打死!”
李天罡怒道:“我怎么可能想打死他,我只是教训教训……”
啪地一道脆响,陡然打断了他的话。
李天罡的脑袋歪到一旁,他眼中震惊,呆愣了半晌,才转过头来,却看到父亲李天宗那颜色淡薄的身影上,满脸都是愤怒。
“你怎么能逼出那孩子说出这种话!”
“你该让那孩子有多伤心,他才能说出这样痛心的话啊!!”
李天宗愤怒到浑身颤抖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