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水兵已有不少,因为尹秀和刘半仙这慷慨激昂的表演和演讲而红了眼睛。
仗义每多屠狗辈,水兵们想起了之前在每个码头听到的那些英雄故事与武侠小说。
狄杰统领江宁水师,一是靠铁打的军规,二则是坚不可摧的同袍义气,除此之外,再无别的。
因此,即便不是他本人仗义,眼下也不是可以轻易做选择的时候。
顿了顿,狄杰皱眉道:“任七,你一向知道,我是个有底线的人。”
任七点头,“就因为你是有底线的人,所以我才跟你讲这么久的话,而不是一剑杀掉你。”
“我的意思是,今天我绝不可能因为要还你人情,就这样放你过去。如果你觉得我实在对不住你的话,在将你们依法治罪之后,我必定自裁,还你这条命!”
“好!不愧是我认识的狄杰。”
任七瞪大了眼睛,“我不用你放过我们过去,也没想过你能做到这个地步,我想要的很简单,给我们一个跟你公平对决的机会,一对一!”
“可以,你们赢了我放你们过去,你们输了,全给我束手就擒,伏法认罪。”狄杰好像松了一口气。
“好,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跟谁单挑,得由我来选。”
狄杰摆摆手,所有水兵便都收起枪支,从舰桥上退了下去。
霎时间,宽广的舰桥上只剩下狄杰和何真人二人,尹秀则是三人站着,和他对视。
莫名地,刘半仙压低了声音,“尹哥仔,他说随便挑一个单挑,不至于等下挑我吧?”
“怕什么?”
尹秀看他一眼,“你不是一向铁拳无双的吗?”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不是现在!”刘半仙急了。
“你们当他是什么人?”
任七看了他们一眼,“狄杰要是做得出这样无耻的事情,以他的器量和心境,就当不上大宗师了,也做不了两江总督。”
果然,狄杰并不看刘半仙一眼,只是对任七说道:“肃亲王,是你刺杀的?”
“我当时没来得及杀他。”任七道。
“你没来得及杀他,他却薨了?”狄杰眼神怪异。
“呵,我还以为你会同别人一样,被蒙在鼓里呢,然而我确实没碰过他,在场的也不止我一个高手。”
“哦?”
狄杰看向尹秀,“那么,你才是那个刺客?”
尹秀点头,“我也无意杀他,只是顺手的而已。”
“好一个顺手!”
狄杰眼神冰冷,“那我顺手将你杀了,你没意见吧?”
尹秀将双手抱在胸前,淡然道:“你有这本事的话,无任欢迎。”
“好!”
狄杰抬手指向尹秀,“我跟你单挑!”
说着他把披风往旁边一丢,跳到尹秀面前也不打招呼,而是一下蹿出,眨眼就一掌带着呼呼风声拍到了尹秀的面门上。
“来得好!”
能用拳脚就解决的危机,尹秀高兴还来不及呢,他当即也迎了上去,滑出半步一拳轰出。
两人撞在一起,炸起劲风。
刘半仙看的眼皮直跳,往任七身后躲了躲。
“怎么,你不上去露两手?”任七问道。
刘半仙连连摆手,“下次,下次总有机会的,这次就让给尹哥仔好了,话说,他为什么不选你?”
“因为狄杰是个性子很别扭的人。”
任七眼神复杂,“他嘴上说跟我只剩下仇怨,非抓了我不可,可在我口中得知,我没有杀肃亲王后,他明显有松了口气。
原本他应该是怕我真的杀了肃亲王,所以得跟我生死较量,可如今知道不关我的事,你没发现他表情都轻松了不少吗?”
“他是轻松了,尹哥仔可要受苦了。”刘半仙摇头道。
“也不一定,玄关九重是利害,但尹秀也是高手,没那么容易落败。”
“听你这话,好像对尹哥仔信心不大?不是信心不大,是我对我这同学了解的太深了,他在军中的时候就已是一座令人仰止的大山了。”
“大山?你不知道吗?尹哥仔一向是登山的人。”刘半仙扶了扶墨镜。
“你这说的好像我不希望他赢一样,要知道,尹秀现在腰带上可是系着一串的脑袋,包括你我。”
“不是吧?”
刘半仙惊讶的看了一眼任七,“你不是真打算要是尹哥仔输了,我们就束手就擒吧?你可是咱们这伙人里的大高手啊,你要是投降了,我们岂不是死定了?”
“不是投降。”
任七脸色严肃,“愿赌服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你一定是搞错了什么。”
刘半仙不住摇头,“愿赌服输,那是名门正派做的嘛,我们是名门正派吗?我们不是啊,结果你现在告诉我愿赌服输?
我告诉你,要是你上去打,然后输了,尹哥仔一定会趁机挟持住那个大官的。”
尽管知道尹秀和刘半仙诡计多端,但在听到他这样淡然的说着自己的打算,并且试图劝服自己也加入时,任七还是瞪大了眼睛,太阳穴狂跳。
“你们,不至于这样无耻吧?”
“嗨,无耻?这才哪到哪啊?”刘半仙不以为意。
原先任七以为自己是靠软磨硬泡上了船,如今看来,是否他的加入,以及协议的达成,都是他落入了尹秀的算计之中?
其实自己并没有占到便宜,反而是成了某个被利用的人?
就在他心里大呼不妙时,何真人却走了过来,直直盯着刘半仙。
刘半仙冲他拱手,客气道:“这位先生,有何贵干啊?是要寻人还是测算八字,答疑解惑呀?”
“你!?”
知道何真人也是算命先生,刘半仙还故意这样问他,岂不是在折辱他?
何真人涨红了脸,“你是卧龙岗刘家的后人?”
听到这话,刘半仙脸上的几分戏谑悄然消散,神情认真了一些,“我们见过?”
“当然见过,在你刘家的祖宅里,当时中原一带的风水先生,哪个不是以你们卧龙岗刘家马首是瞻,你及冠那年,我有幸跟着师父去见识过那场面,吃过你们家一杯酒。”
“哦,原来是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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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半仙颇为感慨,“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他乡遇故交,是古人所说的三大乐事之一,我也是不胜的欣喜啊。”
“欣喜个屁!”
何真人猛地一挥衣袖,“刘半仙,当年你怎样当众折辱我的,我到现在可还记得呢!”
“嗨,年少轻狂啊!不管怎样,确实是我不对,我混蛋!”
刘半仙满脸的错愕与自责,但他又实在想不起自己是怎样得罪了眼前的人。
于是他小心翼翼问道:“我是说兄台你面相丑陋,不堪入目?”
“不是!”
“那我是说你墙头草,长得一副天生的奴才相?”
“不是!”
“那……”
刘半仙打量着他,苦苦思考,“我是说你衣着老土,穿着坟里都刨不出来的衣服以为自己品味超绝,很新潮?”
“也不是!”
何真人脸色越发红了,从衣袖里掏出一本册子,丢给刘半仙。
“这是?”
“这是我当年编写的风水集注,我自认已倾尽了心血和才华,可你却当众羞辱我,说我这本册子全篇胡说八道,错漏百出,就是丢到村头茅厕里也有人嫌硬!”
“啊?我那时候真说过这样过分,这样混蛋的话?”
刘半仙额头上满是冷汗,赶紧拿起册子快速翻看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将册子合上,长舒了一口气,“嚯,吓我一跳,我还真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什么?”
何真人还未反应过来,刘半仙已将本子还给了他,“很抱歉,然而我自认也没有说错,这确实是不入流的水准,而且在这上面我还看到了一些日期是近年来的签注。
一坨大便,你再怎么精心修饰,也还是大便。
而且你那些修饰本身也错的离谱,完全没有使得这本册子变的好些。”
“你这是什么意思?”何真人问道。
“你听不明白?”
刘半仙擦了擦眼镜,“那我就直说了?我的意思是你完全没有风水术数上的天赋,于其浪费时间在大风水和寻龙点穴上,不如精进一下自己,学学怎样摆桃花阵。
帮别人求桃花求子,取名摆家具,这些做好了对你来说也有的赚,已是你的极限了。
不要在那种你完全不懂的领域里死磕,就跟一匹驴配再好的骑师也上不了赛马场一样,以你的天分,就是刘青田再世,看到你也只会摇头,劝你放弃。”
“你!”
何真人胸口气血急涌,霎时间连剩下的一只眼睛都变得血红,好像要滴出血来。
深吸一口气,他厉声道:“刘半仙,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小时候你是,没想到老了以后更加混蛋了!你绝对要为你今天所说的话付出代价!
今天,在这里,我就叫你刘家的血脉断绝!从此世上再无刘家的风水堪舆术,世人只会知道我何真人,而不是什么卧龙居士!”
说完他将袖子甩的震响,转头离开。
刘半仙却还楞在原地,看向任七,“他为什么这样激动?”
“当一个人引以为豪的事业被自己的对手这样折辱的时候,是个人都会像他这样激动。”任七无语道。
“当我没有侮辱他,我说的是实话啊!没有一句夸大的,全是实话!”
刘半仙只觉得委屈,“这世道,难不成说不得真话了?就跟我们算命一样,有什么就说什么,总不能他命数已尽,我不叫他回家准备后事,反而说别人长命百岁吧?
这不是骗人是什么?我们风水先生,在别的事情上可以含糊,这种铁口直断的事情,说不得慌的。
我说他没天赋,确实是事实。”
何真人已走远,听到这话,浑身不由又是一颤。
然后他吃吃笑了起来,阴森道:“刘半仙,不管你要去哪里,不管你之前的梦想,计划为何,今天在这里,注定一切都会结束!
我何真人,将亲手终结你所有的美梦!而你刘半仙,你将会成为我成就大风水堪舆的最好养料!”
说着他走到角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绑着黄符的稻草人和一根银针。
用口水润湿银针后,他将针头对准尹秀的方向,不断地画着圈儿,同时口中念念有词。
“弟子坛前请真神,燃香三柱显诚心,请得灵圣来襄助,奉请太阳太阴,共同变化,放出飞打神猖。
对人一放,如飞箭穿心,普通一放,如飞刀乱杀,有人当身,难脱身。
急急如律令,敕!”
何真人深吸一口气,将银针扎入稻草人体内,那稻草人竟好像活过来,有了知觉一样,不住地颤抖起来,冒出屡屡青烟。
与其同时,尹秀正与狄杰交战。
躲过对方势大力沉的一掌后,尹秀身上游龙劲转动,鬼使神差踢出一脚,直取狄杰面门。
狄杰显然没有料到尹秀招式,气力如此的别扭奇怪,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只能沉心静气,用内力护住经脉,硬吃这一脚。
然而就在这时,尹秀脚下所踩的那块甲板突然断裂,在地上支撑的脚一下陷了进去,一脚踢空,擦着狄杰的头顶掠过。
【用力过猛,将甲板震碎了!?】
【造船的技师偷工减料了?该杀!】
两人一时之间心思各异,但也都反应了过来。
狄杰抓住时机上前,双手擎着风雷,呼呼作响对着尹秀打出一套连环拳,好似流星锤接踵而至。
尹秀没有后退的余地,也不打算将脚从缝隙之中拔出,而是双手在甲板上一拍,就要飞身起来。
谁知随着他双手在甲板上一拍,又是两个碗口大的破洞,尹秀双手也落入了缝隙之中。
狄杰见状,脸上顿时是又喜又怒。
喜的是尹秀连连出错,叫自己捉住了决胜的时机。
怒的是这些负责造船的,维护甲板的,购买材料的,从技师到工人,供货商,负责监督的官员,统统该杀!
情绪交错之下,狄杰一拳打在尹秀胸口,将他打飞了出去,重重砸在甲板上。
任七看的直皱眉,“尹秀,今日的时运这样低?”
“他就从没有高过,然而这未免太过于离谱。”
刘半仙看向何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