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农民没什么活计,不是去港口打工,便是躲在村里做一些手工艺品。
在尹秀一行人随着魏大红走进来的时候,许多眼睛或是立在院子门口,或是趴在窗台上,好奇地看着他们。
“我们村的人,没见过什么世面,虽然说离老木头港不远,但好的活儿也轮不上我们,所以我们很少到港口去,都是做脚夫,有的客人下了船要进山,要去哪里,我们便带着他们去。
辽东别的没有,那些几十人,十几人一个的屯子却多得很,别说是本地的官府啦,有时候方圆十里内住着什么人你也不一定清楚。
遇上这种状况,客人就说个大概的方位,然后我们便带着他们去,找的好也好,找不到也罢,总归是有个本地人领着,不至于在荒野里跑丢了,或者叫野狼给叼走了。”
魏大红拍了拍背上的火铳,“您别以为我们是截道的,其实带着家伙,主要是为了防狼,在外面的时候半夜还得留人看着火。
火亮着的时候那些畜生就不敢上前来,可要是火灭了啊,站起来人那么高的野狼,比牛还大的熊瞎子就都闻着味儿过来了。
这些畜生啊,饿急眼了什么都敢咬上两口,不防不行的。”
尹秀听到这里,越发感到奇怪,“你们如此的有经验,那怎么还发生了夜里丢牲口的事情?”
“如果是熊瞎子那一类的畜生,我们早……”
“噤声!”
魏大红瞪了一眼身后说话不知道轻重的后生,然后转过头来冲尹秀低声道:“我们怀疑,最近频繁来我们村里的,确实不是寻常的豺狼虎豹,而是仙儿。”
“仙儿?”
“就是黄鼠狼狐狸一类的。”海东青道。
“嘘!”
魏大红抱怨道:“这位小哥,你也是本地人,怎么就不懂规矩呢,大仙的名号不能乱提的,否则惹怒了仙家就不好了。”
海东青冷冷地甩给对方一个脸色,自顾自走到一边去,不与魏大红见识。
“我们这位向导的脾气,不太好。”尹秀解释道。
“无所谓,年轻人嘛,哪个不是火气旺的跟牛一样?”
魏大红摆摆手,“我以前,整天就是打架,有时候是在晒谷场上跟人单挑,有时候是拉着村里一帮人打另一帮人,就是土匪也打跑过几支的,想当年……”
“对了,你现在是带我们去哪?”尹秀打断他。
“哦,去祠堂。”
魏大红抹了把脸,“我们族长应该就在里头,他是这里年纪最大的人,对事情的来龙去脉颇为了解,要是他讲不清楚的话,就没人能讲清楚了。”
说着几人已到了祠堂门口。
对于这个破落的村庄来说,所谓的祠堂不过是一间看起来颇有些历史,歪歪斜斜挂着一块牌匾的草房子而已。
要不是走近后看到桌子上摆着许多的牌位,尹秀还真没办法把它跟所谓的魏氏宗祠联系起来。
顺带一提,挂在上头的那牌匾,也只是你街上随便找个门市便能做出来的大路货。
如果它有什么价值的话,也纯粹只是因为在上头挂的久了而已。
魏家沟的族长魏天游头发花白,坐在里头,拄着拐杖,看起来神情里满是困倦。
“族长这几天带着村里的年轻人守夜,上了年纪的休息不好就容易困倦,白天怎么睡也补不回来的。”魏大红解释道。
“理解,理解。”刘半仙点头道。
这时候,魏天游才反应过来,看向戴着墨镜的刘半仙,“这位是?”
“族长,这是我们在村口遇见的大师!”魏大红说道。
“什么大师?”
“风水先生!”刘半仙指了指自己。
“哦?”魏天游眼前一亮。
“还有两个道士。”他补充道。
“哦。”魏天游眼里的亮光又暗淡下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道士不行吗?”马小玉看他一眼。
“确实是不行。”魏天游无精打彩。
“什么!?”马小玉抬高了音量。
尹秀连忙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安抚她。
看到马小玉没有暴走的迹象后,他才冲魏天游笑道:“放心,不收钱的那种道士,行不行?”
“行!”
魏天游一下站了起来,却是握住刘半仙的手,“大师,事情是这样的,且听细说……”
魏家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立起来的,反正魏天游小的时候,他的爷爷便已算是这一带的土著了。
所以或许魏家沟的人是从更古早的年前迁移过来的,到他这一代已没了从湘西带过来的那些风俗习惯,基本融入了当地的风俗习惯之中。
在离着魏家沟不远的一个山头里,有一间小庙,里头供着一尊被称大风元帅的雕像。
说是雕像,其实也不过是泥土加上几块有大概形状的石头堆叠出来,看起来像个人形模样的雕像而已。
之所以立着这么一个雕像,是因为有这么一年暴雨一连下了许多天。
老一辈人说下了三天三夜,好像头顶上倒下了几个洞庭湖的水一样,虽然那些老头也不曾见过洞庭湖,但这是他们听说过的最大的湖,所以也就拿它出来打比方了。
连日无休止的暴雨,终于引来了山洪。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排山倒海的巨浪在夜里奔涌而来,许多人听到声响爬起来的时候,那洪水就已近在眼前,连逃跑都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一头通体银色的狐狸出现在村子前头的高地上,只是盯了一眼那山洪,顷刻之间洪水退却,风平浪静。
原本乌云密布的天空,明月高悬,有如太阳一般照亮四野。
众村民都认为是神仙显灵,齐刷刷跪在地上给那狐狸磕头,膜拜,连声道谢。
等到有人壮起胆子,往那狐狸所在的方位看一眼时,那狐狸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知所踪了。
为了纪念,感谢那位神仙,村民们便在那山里建了一座庙,立了雕像,常年香火供奉。
“大家都是称那位做大风元帅的,我小时候还跟着去庙里拜过几次。
只是后来,战乱频繁,大家饭都吃不起了,哪里还顾得上去庙里孝敬它老人家啊?于是那庙也就荒废了,没人往那里去了。”
“原来如此。”
刘半仙摸了摸下巴,“所以,你是怀疑,就是因为没供奉那大风元帅,对方生气了才到村子里捣乱的?”
try{ggauto();} catch(ex){}
“只能是这样。”
魏天游点头,“我们村里人都是懂规矩的,平日里抓到黄皮子,狐狸什么的,都是走远一点放了,绝没有残害过它们,不为别的,就是怕它们回来报复。”
“族长,是黄仙和狐仙。”魏大红纠正道。
“仙?屁!”
魏天游不满道:“要是真有这样的神通,怎么不见来保佑我们风调雨顺啊?天天就是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算什么大仙啊?”
魏大红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看向刘半仙,“大师,您看这。”
“唔。”
刘半仙拿出罗盘,绕着祠堂走了一圈。
“这祠堂的方位正好,坐北朝南,背阴向阳,虽说不能让你们大富大贵,出人头地,但保佑你们风调雨顺还是不难的,所以不是风水出了问题。”
刘半仙又走到外头看了一眼。
这会儿已经到了下午,冬日的日照时间短,这时候外面的天色已渐渐有些昏沉了。
“唔,看出来了,你们村子的地气里带上了一抹淡淡的阴云,确实是有邪物造访过这里。”
“邪物?”
魏大红的脸色一下紧张起来,“真有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魏天游没好气道:“我们村里的人这么守了好几天,没一个敢合眼的,结果照样丢鸡鸭,连守夜的大黄狗都莫名其妙死了,不是邪物是什么。”
说着魏天游又走到刘半仙身边,冲他问道:“大师,您看可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刘半仙却不着急讲,只是反问他:“你们有见过那东西的样子吗?”
魏天游思考了一下,喃喃道:“众说纷纭啊。”
“众说纷纭,你的意思是很多人见过?”
“嗯,很多人见过,二狗子说那是一道白色的影子,很长很长,像是一条腊肠狗。
狗剩又说他也见过,是黑色的,一颗大圆球。还有说像牛,像马的,所以我说众说纷纭。”
“挺好的。”刘半仙点头道。
“什么挺好的?”
“哦,我是说你这个成语用的挺好的,确实是一人一个说法,叫人分不清哪个真,哪个假。”
“这种事情还有人会说假话?”魏大红奇怪道。
“怎么不会?”
刘半仙扶了扶墨镜,“有人见过,自然就有人没见过,这本来是不奇怪的事情。
见过了没什么好得意的,没见过的也不至于有什么损失。
可这是村里,事情得多想一层,别人都说见过了,偏偏就你没见过,那到底是你没那运气,还是偷了懒?
或者干脆是有人听别人讲的绘声绘色,因此产生某种错觉,以为自己也见过那些东西了,这也不足为奇。
所以有时候人家说假的说成真的,倒也不是有人故意撒谎,而是听着听着,听客也以为自己亲身经历过了而已。”
“大师,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深奥,却又实在的言论。”魏大红赞叹道。
“所以说人家是大师,而你是种地的嘛,走一边去,别捣乱!”
魏天游没好气地将魏大红推到一边。
“大师,那您给说说,眼下应该怎么办?我们是否需要做点仪式,道场来平息那位大仙的怒火?”
刘半仙暂时也没有头绪,只是继续问道:“那个大风元帅的庙,你们去过了没?”
“我差遣几个小年轻上山看过,但都说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
“是,或许是年久失修塌了,或者被草木给埋了,都有可能,毕竟那座庙已很多年没人去过了,如今就是我去,恐怕也记不清位置了。”
“这样啊。”
刘半仙捏了捏手心,“那便有些麻烦了,我们明天再去那庙里看看。
又或者从头到尾,这件事就跟那位大风元帅没什么关联呢?现在天色晚了,今晚我们就在村子里住下,看看状况再说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也许今晚,我们就能抓到那玩意儿,搞清楚它到底是什么东西也说不定。”
“真有这么厉害?”魏天游眼里有了光彩。
“不打包票的。”刘半仙强调。
“没事,我这就安排地方给几位住下,大红!”
“好嘞!”
魏大红立即走了上来,看看尹秀几人。
“各位,村里有几间闲置的厢房,虽然不怎么样,但胜在干净,我叫人打扫一下给各位先住着。
唔,那就刘大师您住一间,这位姑娘单独一间,剩下的三位在大炕上挤一挤,怎样?”
“不行。”海东青突然抗议。
“虽说是挤一挤,但是那大炕睡四五人是没什么问题的,小哥。”魏大红解释道。
“不行。”海东青还是拒绝。
“那要不然你跟我睡一间好了,”刘半仙挠了挠头,“我这人睡觉很踏实的,不说梦话不磨牙,就是安安静静睡觉而已。”
海东青还是摇头。
“那你想怎么样?”尹秀问道。
“我也要单独一间房,我不习惯跟人睡在一处。”海东青十分坚决。
“哇,你这么麻烦的,在码头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个要求啊?有个地方给你睡就已经不错了。”刘半仙不住摇头。
“没事,没事。”
魏大红拍拍胸口,“我原本是想着这样安排的话,几位住得近也好互相照应,既然这位小哥喜欢清静的话,那我单独给你安排一间就是了。”
“麻烦你了。”海东青冷冷道。
于是几人便在魏大红的安排下,于村里住下。
……
到了半夜,村里守夜的人已轮换了一班,村子里只有偶尔几声狗吠。
尹秀他们自然是不用干守夜的活的,但他睡不惯这热炕,特别是任七往里头塞了一大把柴火的情况下。
于是尹秀便半夜被热醒,走到外头树下放水。
就在他要释放自我时,月光下却突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谁?”尹秀的手停在拉链上。
“是我,秀哥。”
马小玉窈窕的身影走近过来,笑颜如花,“我的房里有些冷了,你要不要过去跟我挤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