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五朋友
二十一回信(上)
杜仁宇喉咙里挤压咕哝了一声,偏着脑袋从脸抹擦到头顶,捻了捻粘在掌心的油汗。
烦躁的右眼皮跳动得半张脸都在无意识地抽动缩紧,拙劣的遮掩回避眼瞧着就要硬撑不下去。杜仁宇使劲儿吸了吸鼻子,沉默地调整着自己急促又粗重的呼吸,良久才下定决心似的“腾”地坐直了上身,一贯而终地抬起了那双刻意挑衅的眼睛。
“既然你们早都认准了我就是个丧良心的杂碎,那还不是随便什么人模狗样儿的来咬一口都行。”
杜仁宇稍微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抓耙过头发的两手又紧紧地攥在一起,“你们是不是真以为那保洁大姐是什么善茬儿啊?那就是个为了抢你手里一个塑料瓶子能把你家祖坟骂得冒黑烟的老泼妇,跟我对骂完正愁没机会报复呢,这可倒好,说两句有的没的你们就屁颠儿屁颠儿地跑过来了——”
“诶,你们怎么不直接说那破钥匙就是我换的呢——别说,江警官,我那天好像还真就碰过那把钥匙,挂门上随便摸了一下。这可真是巧了,连指纹都有,直接杀个数罪归一……理由——说我心理扭曲报复社会?既然我人已经坐在这儿了,肯定是任你们处置。”杜仁宇缓慢地捋顺了思绪,以一种不出其外的眼神眺视着正对面的江陌,翘起嘴角轻蔑地瞄着她脸上不为所动的表情,“……看来还真是打算就这么敲我一笔。”
江陌先没吭声,余光留意着书记员敲动键盘记录时无意识趋于沉重的动作和声响,缓慢地拧开了一瓶矿泉水,轻轻地搁在她手腕旁。
杜仁宇似乎这会儿才被江陌似乎在有意掩饰情绪的举动提点清明,迟滞地察觉到跟前两位警察的尴尬沉默,自以为占据先机,洋洋自得地从鼻子里哼声出气。
江陌低头拎起档案夹,并不慌忙地掀动着还没来得及装订的文件纸页,轻轻抽出几张,慢条斯理地码在桌面。
杜仁宇应付警察审讯盘问的套路连招其实很好懂,他始终揣着一副轻浮挑衅的态度,真假掺半地暴露破绽试探预判着警方的下一步行动,以虚掩实,万变不离其宗。
然而抛开投屏事件的故意隐瞒,犄角旮旯的杂物间牵连出的藏躲失踪,与其说是临时起意后的堂皇遮掩,倒不如说是一起彻头彻尾的意外事件——最起码对于杜仁宇而言。
周南一的慌不择路大抵是缘起于不甘受制于人的梁总监对江陌——或是顾形前段时间穷追不舍一事别有用心的警示威胁,却不料小不点儿惊惧乱窜的半路上,又阴差阳错地跟杜仁宇的满腔激愤正撞在一块,好巧不巧地撒丫子闯进了这么个看似无关紧要,甚至本不应该落进警方视线的杂物间。
倘若杜仁宇隔着一扇门的恐吓威胁不是作假,那么极有可能,他狂轰乱炸的吼叫本意是想赶走这么个小小的不速之客,可意图达成之前偏偏又冒出了个互相看不过眼的保洁大姐,争执之余不好张扬行事,却不成想就这么暂且离开的空当,保洁大姐争吵过后报复心起,咂么着无意间撞见过杜仁宇偷摸晃进杂物间的事儿,满肚子盘算地把不敢露头的周南一锁在了这么个本来无关紧要的杂物间里面,彻彻底底地在这道门锁之上,缠上了重重的疑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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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建场地布设线路那几天,保洁大姐先就只看见你拿着点儿灯啊、线啊、支架什么的,放到了杂物间。她起初还以为是举办活动临时存放,毕竟这杂物间经常被占用,换没换过锁或者钥匙在谁手里都不奇怪——直到昨天她瞧见门开,好奇心使然进去这么一看,这才发现那些被你拽着板车拉进去的东西,根本就不在里面……今儿早上咱们同事过去问的时候,她还以为杂物间里少东西的事儿被栽到了她身上面。”
江陌捻起两张监控截图的照片,单手弹了下纸页背面,“虽然南侧防火门外的监控角度有点儿刁钻,基本拍不全,但小板车上掩耳盗铃摆的这些个东西是多一件还是少一件……这个角度看着,是不是还挺明显。你这点儿手脚动的,倒是挺浪费时间。”
“这就跟保洁那大姐抢瓶子卖废品差不多。”
杜仁宇对于这么个亮明的证据并不意外,甚至像是早就知道该怎么应对,松垮勾在一块的手指彻底摊开,“倒腾点儿不贵的消耗品,这种东西坏多坏少临时替换备用都在正常范围,本来就是出个劳务的工作……顺便赚点儿外快而已。”
江陌点了点头:“那也就是说,杂物间的钥匙确实是你换的。”
“呃……”
“既然是偷配钥匙准备据点再私自倒手转卖直播线路设备,那么因为设备公司发现物品失窃提出报警立案,并且预估报价已经超过五千元,我们在调查会展中心案件的同时需要另行立案,追查一下失窃物品的情况——鉴于是立案初期,我建议你……为自己打算打算。”
杜仁宇忽然一哽,试图辩解的话音都抿在了嘴边,然而没等他脱口蹦出两个字,江陌就迅速提起另外两张监控截图和一张立案的纸页,“在这个基础上,我们翻查了差不多所有内部进出口的监控,发现了你的一位‘疑似’同伙,转移赃物的动线。西侧通地下的出口和内部停车场拍到的这个人,杜仁宇,你眼熟吗?”
杜仁宇怔了怔,弯腰抬手按住了跳动的眼皮,顺势遮住了快速偏转晃动的视线,压抑地吐息了半晌,佯装坦然:“这身儿衣服不明摆着吗?场馆保安。但他不算是同伙,就是……我花了两百块钱雇的,帮我把东西运出场馆。”
“李万的假身份已经暴露了。这个情况昨晚上乱哄哄的,我估计你应该早都听见。”
江陌稍微眯起眼睛,眉间蹙成一团,似乎有些无奈愤恨于杜仁宇不识时务地放弃了早一步坦白从宽的机会,歪着上身在外套里抠拽了半天,扯出杜仁宇那台装在证物袋里的手机,轻轻地推在桌前。
杜仁宇先还无知无觉地眨了下眼,视线不明所以地在手机和江陌之间上下摇摆,半晌,“腾”地向上一蹿,前倾着上身挣扎探向手机的方向,又被挡板和手铐扥在原地,重重地跌坐下来,冷汗爆了满脸。
江陌轻轻一叹。
“杜仁宇,这个帮凶,你真的当得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