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万昌四年冬,鄂霍城。
经过快五年的发展和建设,当初被原始森林和北地荒原所覆盖的不毛荒芜之地,已经全然变了模样。
现在的鄂霍之地,靠近海边的地方建设起一座占地纵横足足四十里的巨大城池。
这座城池没有城墙。
城池中的建筑多为混凝钢筋水泥所筑的高楼。
混凝钢筋水泥,这是鄂霍之地工造部这些年开发研究出来的新型材料。
就连城内的道路,都是砖石铺就。
道路两边商铺林立,城中行人来往如水。
仔细看,就能看到城中往来的行人中几乎什么人都有。
人族,妖族,蛮族……这些人身边往往都还跟着十分神俊的妖兽。
如果有其他地方的妖蛮部族被蒙着眼睛带到这里,他们一定会被吓一跳,他们会觉得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的世界了。
这就是陆景最近五年肝出来的成果。
加上东瀛那五年,前后两个五年,他能搞出如此阵仗,他已经挺满意了。
但发生巨大变革的不仅有鄂霍,还有中洲的大虞王朝。
自从张阁老在大虞朝廷中独揽大权后,经过几次权力斗争后,当初那个温和谦逊的张阁老渐渐变得霸道专横,甚至有些跋扈。
曾经的张阁老宅邸中就连仆人都没几个,平日里吃穿那是要多节俭就有多节俭。
但随着张阁老在内阁掌权愈久,他的生活也变的愈发骄奢铺张起来。
尤其是最近,陆景听说现在张阁老但凡出门,那必然是十六抬的大轿,仪仗足有一里之长。
如此骄奢之风,让朝中的科道官群起而攻之。
但有李太后做靠山,以及小皇帝万昌皇帝做靠山,张阁老的铺张和霸道非但没有被遏制,他的地位反而愈发稳固。
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张阁老如此这般,不过是自污以自保罢了。
中洲历史万载,其中多少王朝沉浮?
而每一代王朝中,又有多少大奸似忠的枭雄?
就说那天汉末期的大权臣王尨,没有篡位前,他独守清净,生活简朴,为人谦恭,勤劳博学,孝事老母,以德行著称。
几乎一切美好的形容词都可以用在王尨身上。
王尨如此贤能,在朝野上下内外都名望颇重。
甚至有不少民间乃至朝堂上的人都认为他应当成为皇帝。
后来,王尨也终于不负众望的篡位称帝。
也是从那之后,贤能清廉正直等等美好的词汇,就不能够跟权臣的挂钩。
一旦挂钩,那就会让帝王皇室升起警觉之心!
咋?
你是想要效仿王尨,行那篡逆之事?
所以张阁老才会疯狂自污。
用贪财好色,骄奢霸道,蛮横专制的形象来伪装自己。
也只有如此,大权在握的张阁老才能站在所有朝臣的对立面,才能在民间江湖的心目中形成劣质形状。
如此当他有谋逆之心时,朝野上下内外才不会站到大权在握的阁老身边。
也唯有如此!
皇室才敢把权力交给张阁老。
张阁老享受贪污归享受贪污,但该做的事情他却是一点没含糊。
在吏治上,张阁老推出“考成法”。
它是针对官僚作风和文牍主义而提出的,意在“尊主权,课吏职,信赏罚,一号令”。
按照考成法的要求,事必专任,立限完成;层层监督,各负其责。
这极大提高了朝廷机构的办事效率。
耗费一年多时间整顿吏治后,张阁老就开始在经济上推行新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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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丈田亩,一条鞭法相继实施。
这其实都是历代朝堂面对土地兼并采用的惯用措施,要不要做怎么做基本上都有固定流程了。
虽然是老生常谈的东西,但这些政令的颁布和实施,还是极大程度的提升了中洲朝廷的气运,让大虞王朝的国力迎来了一波巨大的提升。
而在军事上,因为陆景的存在,北方妖蛮,西南土蛮都向大虞朝廷传递了友好的信号。
随后张阁老一边修筑敌台,加强边疆的防御,一边在边疆实行互市政策,互市使马匹大增,减少了太仆寺所需的养马费用,然后将相关的赋税削减,让老百姓折价交银。
虽然百姓交钱烧了,但一连串的举措,使太仆寺积蓄金四百余万,太仓之粟可支数年。
在他成为首辅这些年里,他手揽大政,劝上力行祖宗法度,上亦悉心听纳。
对下在任期间海内肃清,四夷詟服。
如此功绩,就是太庙他也进得。
至于文庙能不能进,那就要看士林让不让了。
不过他这些年可没少折腾士林。
现在士林几乎人人都视张阁老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如此情形下,他恐怕是进不了文庙了。
但这也够了。
如今天下长治久安,海清河晏……如此世道,几乎是张阁老梦寐以求的世道了。
前前朝,前朝所受的所有委屈,在这一刻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
大虞万昌四年冬,张阁老休沐在家,迎来了万昌四年的第一场雪。
大雪纷纷而落,犹如鹅毛。
大雪兆丰年,明年估计又是一个好年景啊。
大虞国库日丰,朝野吏治日清,就连百姓们的生活也在越来越好的吏治下变的更加安稳……透过官印,张阁老能感受到日益雄浑的王朝气运。
可是……
本该高兴的他,此刻却有深深的落寞。
首辅宅邸花园中,张阁老身披貂袍,腿上盖着绒毯,身边烧着专供皇室的上好罗木炭,炭炉之上烹煮茶水,旁边还有美人儿红袖添香,时时伺候。
但张阁老仍旧如一截朽木般,浑身透着沉沉的暮气。
如今他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权独揽。
可高处不胜寒啊……
他心底的高兴,难过,壮志已酬的激荡全都无人诉说。
与他地位差不多的,他不能说。
与他地位差太多的,他说不能。
这一刻,张阁老深深的怀念起过往。
前前朝时的敌人,战友,老师……
前朝时的最初志同道合的战友,到后来针锋相对的敌人。
还有……
陆景。
他们的志向乃至为政的方针都几乎相似,可偏偏最该紧密无间的人……如今却连书信都不曾来一封。
五年了……
快五年了啊!
他心怎么就那么狠!!
张阁老蹙眉,想着想着心底就不忿起来。
就在张阁老幽怨间,他府中管家忽地快步冲到花园里的赏雪亭边,压低声音,恭敬的递上一封讣告:“老爷,胡部堂……卒了。”
张阁老原本半眯的眼睛顿时一瞪!
“什么?”
冬日的寒风好似一下穿透厚实又温暖的貂袍,吹得张阁老骨子都阴森发冷。
他猝然起身,望着管家手里那封讣告愣愣出神。
从今往后,能对饮谈心者……
又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