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见老头还没反应。韩东笑着拉开了车门:“等谁呢?”
傅立康这才现人在眼前,迅速收敛神情,冷淡瞟了一眼:“吃饭没。”
“吃了,吃的早饭。”
韩东回答着走下来,抱了他一下。而后嗅了嗅:“身上怎么有味?几天没洗澡了。走,带你泡泡去。”
“现在?”
“对,今天在外头吃。吃完带你泡泡澡,再买几身衣服。记得你小区有几个单身老太太呢,把自己收拾利索点,说不定能领回家一个。”
傅立康迟疑拍了拍他背部,眼中闪过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倒没说别的,看他开车门,顺从坐到了后排。
韩东跟着回车上:“带我们俩去找家餐厅,在附近就成。最好订个包厢,不然太乱。”
“好嘞,两位领导坐好,这就开车过去。”
江源平稳开车,载着两人去了经常招待客户的那家中餐厅。
饿倒是不饿,点完酒菜,他全程充当了服务生角色。
边端茶倒水边听着两人聊天。他很长一段时间以为韩东是因为傅立康身份,才会故意保持着关系。他还以为,韩东的一切都是这干爹给的。他每趟来上京必然在这陪老爷子一天,他也当韩东
是为了老爷子身后的影响力。
慢慢的,随着地位转换,身份转变,随着老头再也帮不到什么的时候,他还是十年如一日的。一到上京,没急事情况下第一站就是找傅立康。
风雨无阻,心意昭然。他这才相信,是自己想的太龌龊,把韩东想的太龌龊。
……
韩东倒不知江源怎么看待自己,他就是做一件事的时候,能沉入一件事中。
陪老人,就单纯的陪老人。
不问身体如何,不问衣食住行。如对待普通朋友般,聊聊工作,聊聊家人,聊聊爱好,偶尔讲一讲老头最挂念的茜茜。
人生就是遗憾,空缺的。恰恰也因遗憾空缺而美好。天天把老爷子带在身边,不说老爷子不愿意,他自个亦不确定会不会失去陪伴的耐心。这样就挺不错,每次出差完,来看上一眼。买几件衣服,带他洗个澡,随
便走走逛逛。
能说一些跟其它人说不了的话,吐槽一些只有他能懂的牢骚。
吃着吃着,时间来到了下午两点。韩东带傅立康去温泉会所之际,电话响了。
他以为是那个小助理霍一桐到了上京,拿出来观看之时才现不是的。电话,还是那个他不知该不该接的人所打来。
犹豫片刻,韩东让江源先把老爷子带进去,自己则暂时等在车上摁了接听:“雨薇姐,之前在飞机上,没信号!”
“嗯,来上京了没。”
“在陪老爷子。”
“他身体怎么样。”
“挺硬朗。”
“那就好,今晚有时间没?”
“电话里说呗,今晚想跟老爷子住一块。明天呢,又有个演讲的事儿,完了就得转去A境。”
“长隆科大的百年校庆?”
“你怎么知道。”“长隆对媒体已经确定回复,你会作为第一个特邀嘉宾,进行演讲。明天我也会去长隆,当个听众……忘了告诉你,我留学前,在那所学校呆过一年多。长隆,是
我的母校之一。”
韩东下车靠着车门,敲了敲脑袋:“雨薇姐,还有别的事没?”
江雨薇轻笑:“有,等着你邀请我跟你一块去A境呢。”
“不行!”
“电厂有我叔叔的一份,我想去那边看看,需要你答应么?”
“你别开玩笑,那边至今还时不时会有乱子。而且,被媒体拍到,简直是要我的命……”
江雨薇声音转淡:“我不是在请示你,A境我肯定会去。跟你同行与否,无所谓。”韩东蹙眉:“雨薇姐,我知道我想的有点多,但事实摆在眼前。那些流言蜚语,很难入目。我没关系,但对于小梦跟你,关系很大。我无法想象她误解你我,会是
一种什么心情。也想象不到你这么个不沾世俗的人被俗事缠身后,影响会有多大。”江雨薇不为所动:“既然是俗事,就不会缠着我不放。我也不会因为别人的看法,去愚蠢的改变自己。韩东,你不应该是这种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个性。仅事微
如此,就扩散散,草木皆兵。”
韩东不与她论,只道:“我这边有点忙,明天见面再说。”
“别见面了,我只认识以前的韩东。”
随着电话被挂断,韩东莫名沉重。他率性而为,率真而交。事至此,方才自己看不穿自己,更看不穿她。
俩人本该是那种心有默契,高于朋友的知己。
退一步,惋惜。前一步,禁忌。
那到底是何时开始,进入了这种如沾火油,稍不甚就粉身碎骨的状态中。
迟疑中,韩东只能暂时摒弃杂念,换衣进入了温泉会所。
泡了大约一个多小时,他把江源的车借过来,带着傅立康去买了几套衣服。接着,才找了个相对幽静的道路,并肩散步。
落叶泛黄,密布着铺满脚下。沙沙声响,韩东脚尖碾了碾:“兰姐最近跟你联系没?”
傅立康沟壑密布的脸上,难得没了严肃:“年轻人,有心事啊。”
韩东带着三分酒意,言辞开阔许多:“谁会没心事儿,一睁开眼就大几千万的工资往外出,能不心事重重。诶,你年轻时候有没有做过对不起阿姨的事儿?”
傅立康不介意他言辞无忌,摇了摇头:“没有,我这一生除了大家就是小家。有过杂念,稍纵即逝。但在你阿姨之前,境界倒没那么高。”
“我认为该做什么,是生来赋予的使命。把属于自己的使命完成,对错,还真没具体考虑过。”
手搭在了韩东肩上,傅立康轻轻拍了拍:“不过都没关系,不想就更没关系。我老了,人老,思想也老。一切,需得自己去悟。”
“我像你这么大年龄的时候肯定能自悟。”
傅立康爽朗直笑:“那就慢慢来。你得相信,我这辈子从来没有看走眼任何人。”
“我都混到为钱奔波了,还没看走眼呢。你当初扶持的要是文宇,他成就肯定比现在更高。”
“出于公心或者私心,我都得把精力放你身上。再则也没有如果,如果没有你,文宇没那么大压力,未必更好。”
“这倒也是,那家伙心高气傲。拼命的练,拼命的学,目的就是超越身边所有人。”
傅立康脑中画面闪烁,眼中亦流转着温情和回忆。
他有时会想,怎么翩翩年少,眨眼已至迟迟暮年。当清晰回忆起每一件骄傲或者遗憾的事情,莫大的成就感却也能抵消杂念。就这么平缓的过下去,熬到能看到下一辈儿真正成熟起来,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