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泽不由的感慨,果然北魏到了“版本末期”了。
一旦一个王朝到了“版本末期”,平日难得一见的人才,就像是不要钱的从天上洒下来。
这些扎堆的人才,又会引起更大的战乱,所谓“龙蛇并起,群雄争霸”,就是这段时期,北魏末年这帮猛人,其影响力将会持续到隋唐,甚至可以说没有北魏这个超级养蛊场,就没有日后的隋唐盛世。
郦道元的牛车走的很慢,苏泽也想不通,为什么北魏这些大臣热衷于乘坐牛车,朝堂还将赐坐牛车当做一种殊荣,专门赏赐给三品以上的重臣。
苏绰快步跟上苏泽问道:
“苏兄,该你说了。”
苏泽将自己的计划,在苏绰耳边讲了几句,苏绰瞪大眼睛说道:“就这么简单?”
苏泽点头说道:“就这么简单。”
“这个说法朝堂能接受吗?”
苏泽说道:“朝堂的态度不重要,只要蠕蠕王‘满意’,案子就了结了。”
苏绰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交谈中,如同蜗牛一样的牛车终于爬到了四夷馆前。
苏泽打量着四夷馆,这些日子他每天都在四夷馆周围转悠,可唯独没有来过这四夷馆的正门。
因为馆内的命案,整个四夷馆都被羽林团团围住,苏泽等人抵达的时候,四夷馆内的驿丞立刻带领署吏出来迎接。
“见过令尹!”
苏泽抬起头,看到门口苍劲有力的“四夷馆”题字。
【四夷馆,危险区域,挑战等级:??】
之前苏泽就开了四夷馆的地图,看到这里戒备森严,挑战等级位置,就果断放弃了派遣苏白混入四夷馆的念头。
郦道元点头答礼,紧接着就带着众人进入四夷馆内。
四夷馆虽然占地极大,但是从职责上就是一个招待所。四夷馆驿丞是隶属于大鸿胪下的一個七品小官,无论是官品和职权都远不如郦道元这位河南府左令尹。
郦道元让他退下后,老驿丞却又怕再被郦道元召唤,所以远远的吊在后面跟着。
四夷馆是一座巨大的木质建筑群,足足占据了足足一个里坊的大小。
走入其中,苏泽才感觉到这座建筑的恢弘和气派。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北魏上层钟爱各种恢弘的巨型建筑,比如从孝文帝时期开始建造,如今还在开凿的云冈石窟,里面就全都是巨大的佛像。
还有被烧毁的永宁寺塔,以及这座庞大的四夷馆。
说是建筑群,是因为整个四夷馆内,以北魏为中原正统,以北魏的东南西北方向为四夷,分设不同的木楼安置这些“蛮夷”,其中各个“蛮夷”的木楼,又都通过回廊来连接。
郦道元一边走着一边说道:“这座四夷馆还是当年孝文皇帝迁都洛阳后,由当年将作少监蒋少游亲自督造的。那时候老夫还在禁中担任散骑常侍,当年孝文皇帝要给这里命名,下令群臣进策,老夫在家中苦思冥想了三日,最后还被常公给压过去了。”
苏绰问道:“常公,是现在担任太常博士的常景常公吗?”
郦道元点头说道:“常公进策‘四夷馆’,取以‘四夷宾服’之意,深得孝文皇帝的喜爱,门口那块匾额就是孝文皇帝亲题的。”
苏泽总感觉有无数的槽想要吐,你北魏不也是代部鲜卑吗?这才汉化多久啊,就天天喊人蛮夷。
但是无论是郦道元还是苏绰,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很显然在他们看来,大魏之外皆是蛮夷。
走过回廊,终于来到了柔然人居住的蠕蠕馆,苏泽看着木楼上的牌子,再次感受到了北魏对于北方游牧民族的蔑视态度。
蠕蠕,就是虫豸的意思。
就算是如此厌恶北方游牧民族的汉朝,对于归顺的南匈奴部也封一个归义侯,表彰他们带部归顺。
北魏倒好,对于归顺的柔然可汗,公然封一个蠕蠕王,也就是“虫豸王”的名头。
郦道元整理衣冠,苏泽和苏绰也挺直了腰背,他们登上蠕蠕馆之后,终于见到了这位蠕蠕王。
出于意料的,这位蠕蠕王长相并不粗狂,如果不是他编织了珠珞的虬发,以及充满了草原风格的长袍,苏泽还以为见到了一名北魏文臣。
在见到郦道元的时候,蠕蠕王阿那圭正在喝着醴酪,这是一种在整个北方都非常流行的低度甜酒,苏泽在寒食节的时候也会买给苏玉瑶喝。
见到郦道元,这位蠕蠕王也没有好脸色,他坐在胡床上,用质问的语气说道:
“我两名勇健被害,本王心爱的猎隼被盗,河南府调查了这么多日,还没能给本王说法吗?”
蠕蠕王的洛阳雅言字正腔圆,听不出任何草原口音,从北魏崛起开始,柔然就和北魏纠缠不休,柔然高层其实也跟着北魏高层学习,变成了汉化的草原贵族。
郦道元淡淡的说到:“大王,我们今天来就是为了调查您的勇健被害的案子的。”
“哼。”
蠕蠕王转过脸去,对着左右说道:“把当日在场的人都叫过来,请郦左令调查!”
说完这些,蠕蠕王阿那圭直接站来就要离开。
这时候苏泽突然上前,行了一个叉手礼道:“可汗稍待,河南府马上就可以给您一个解释,帮您寻回丢失的猎隼。”
蠕蠕王阿那圭本来就已经转身要离开了,听到苏泽的话,他的脑袋转过九十度,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寒着脸直勾勾的盯着苏泽。
鹰视狼顾!
苏泽感觉自己仿佛在草原上,被什么猛兽盯上一样,背脊上都冒出丝丝寒意。
苏绰的评价不错,这蠕蠕王阿那圭果然是个枭雄!
而随着阿那圭露出怒容,在场的柔然武士们都将手放在的刀柄上,仿佛只要阿那圭下令,他们就会冲上来将苏泽剁成肉酱。
苏绰也走到苏泽身后,右手扶在腰间的配剑上,也和苏泽一起盯着阿那圭的脸。
郦道元咳嗽一声,打破了现场紧张的气氛。
他说道:“大王,您都等了这么久答案了,为何不再等一会儿?”
说完这些,郦道元干脆直接席地坐下,从怀里拿出竹简,又掏出毛笔和笔刀,开始继续编写《水经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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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那圭的身体转回来,脑袋终于恢复了正常,但是他一双眼睛依然仿佛盯着猎物的猛兽,杀气凌然的看着苏泽道:
“今日若不给本王一个解释,本王就要进宫,请大魏皇帝给本王一个解释!”
说完这些,阿那圭再次坐下,将桌案前的醴酪一饮而尽。
“我要去出事的后院。”
“自便!”
阿那圭继续饮酒,几名柔然武士上前,带领苏泽退出了蠕蠕馆,来到了出事的后院。
那些柔然勇士都用敌对的目光看着苏泽,但是苏泽却毫不在意的踏入院中,苏绰则右手放在剑柄上,跟随苏泽走进了后院。
四夷馆是按照四个方向设置的,柔然在北魏以北,所以蠕蠕馆是在整个四夷馆的北方,也是最靠近永康浮桥的地方。
站在院子里,苏泽能够看到永康浮桥巨大的桥洞,依稀还能听到浮桥上车水马龙的声。
苏泽等身后的柔然勇健退去,这才对身后的一名河南府署吏打扮的人比划了一下。
一个老实巴交的胡人汉子走上来,他对着苏泽比划了半天,然后走到后院中抬起头看了看天空,接着将手放在嘴里吹了一下口哨。
而这个胡人汉子吹响了口哨,跟随苏泽来后院的柔然勇健们都变了脸色,他们全部都紧张的看着天空。
跟着苏泽来的,正是他上一次抽中的蓝色随从,【聋哑的训鹰人】。
如何与【聋哑的训鹰人】交流,是苏泽头疼的事情。
比起【目盲的药师】,好歹对方只是眼瞎,还能说话的,也能通过问诊和摸脉来判断病情,还能够通过味道辨识药材,目前来说对苏泽已经足够了。
但是这【聋哑的训鹰人】又听不到又不能说,他还是一个文盲。
不过很快苏泽就发现,通过手势和动作,他就能够和【聋哑的训鹰人】进行简单的交流,也能够对他下达简单的指令。
苏泽也抬起头看向天空,这些日子他每天都在四夷馆附近转悠,除了询问路人之外,剩余的时间都在看天空。
鹰击长空。
鹰是一种生活在苍穹中的生物。
和金丝雀不同,鹰这种动物是注定不能养在笼子里的。
饲养猎鹰和猎隼,就和遛狗一样,每天都要让它们在空中飞翔,还要带着它们捕猎,维持它们的野性。
在四夷馆命案之前,蠕蠕王的勇健们每天都会带着猎隼,前往南荒郊放鹰,任由这头猛禽飞翔捕猎。
但是这几日出了案子,四夷馆被羽林军封锁,柔然人也没办法进出四夷馆。
【聋哑的训鹰人】将手放在嘴里,继续吹出一声悠长的口哨声。
苏绰紧张的看着天空,他紧握着剑柄的手都颤抖起来,手汗也浸透了剑柄,就在这个事后,天空中出现一只黑影。
【聋哑的训鹰人】再次吹出哨声,这个黑影越来越大,黑影掠过了四夷馆的角楼,又沿着蠕蠕馆的塔楼盘旋,最后猛的向下飞扑,问问的落在了【聋哑的训鹰人】的护手上。
苏绰惊了,在场的柔然武士也都惊了,只看到【聋哑的训鹰人】抬起手,轻轻摩擦猎隼的羽毛,又从兜里掏出一块鲜红精肉的羊肉,在猎隼的喙边摩擦了一下。
这头猎隼张开喙,迅速将这块羊肉吞了下去。
苏泽看向柔然武士说道:“大王的猎隼已经找回了,我们可以向他覆命了!”
周围的柔然武士面面相觑,他们实在想不明白,大王这头猎隼最为桀骜,为什么会落在那个平平无奇的胡人手臂上。
被杀的两名柔然健勇,是这头猎隼的训鹰人,平日里除了这两人之外,除了蠕蠕王阿那圭之外,任何人都无法驯服这头桀骜的猎隼。
那两人被射杀的时候,这头猎隼腾空而起,四处搜寻凶手。
这之后几天,每天白天的时候猎隼都会飞上天空,绕着洛阳城徘徊,一直到了晚上才会归巢。
而这头猎隼,正是蠕蠕王最心爱的宝贝之一,他刚刚抵达洛阳的时候,就有商人出价百金,蠕蠕王也不肯卖。
所以在亲随勇健被杀之后,阿那圭立刻向河南府报案,说自己丢了猎隼,想要乘机多讹诈北魏朝堂一笔。
这几名柔然武士明白,若是让苏泽将猎隼拿到阿那圭面前,自己肯定要被斥责,他们握着刀挡在苏泽面前说道:
“这不过是一头野鹰,根本不是我们大王的猎隼!”
苏绰听完,直接拔出剑说道:“你们大王在后院训鹰,四夷馆上下见过这头猎隼的不少,可以招驿丞来辨认!”
“你们大王曾经携带这只猎隼参加过好几位宗王公卿的田猎,是不是真的一辨就知!”
苏绰这个看来文弱的书生,一下子爆发出来的气势吓得几名柔然武士后退两步,苏泽则直接带着【聋哑的训鹰人】,大步走向蠕蠕馆内。
重新来到蠕蠕馆内,蠕蠕王阿那圭看到【聋哑的训鹰人】护臂上的猎隼,脸色微微有些变化。
但是阿那圭很快脸色就恢复正常,对着郦道元说道:“多谢郦左令帮我找回这乱飞的畜生!”
说完这些,蠕蠕王吹了一个口哨,这头猎隼张开翅膀,作势要飞的样子。
但是这畜生却转过头,看向【聋哑的训鹰人】,等到对方再次掏出羊肉,拍了拍它的脑袋才飞向阿那圭的肩膀。
阿那圭惊讶的看着苏泽身后的【聋哑的训鹰人】,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出神入化的训鹰术?要知道自己这头猎隼,平日里连身边亲随都不敢靠近,只有那两个从小陪着猎隼的勇健能给它喂食。
阿那圭继续说道:“那就还请郦左令继续调查我那两个勇健被杀的案子。”
苏泽却走上前来说道:“大王,案子已经结了。”
“什么!我两个亲随死的不明不白,这案子叫结了?”
苏泽平静的说到:“大王,您报告朝堂猎隼被盗和勇健被杀是同一个案子,如今猎隼已经寻回,案子已经结了。”
“你!”
郦道元收起竹简,也缓缓站起来,对着阿那圭行礼后说道:
“大王,物归原主,案子已经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