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关中局势最了解的,掌握信息最全面的人,此时正在骠骑大将军的府上。
“阿爷!此次关中平叛,您若是能再挂帅出征,我李家可保两世富贵!”
李崇看着跪在脚下的二儿子,内心可以说是五味杂陈。
今年他已经七十岁了,这逆子还要他带兵出征?
他是真的不怕他爹死在军营里啊?
李神轨是胡太后新宠,这些日子每天入宫侍奉,胡太后甚至连老相好清河王元怿都冷落了。
李崇对于儿子做太后面首的事情,内心已经麻木了。
做太后面首,人家清河王也做太后面首,自家儿子做太后面首也没啥。
但李崇焦虑的是,随着小皇帝长大,你这个太后面首日后要怎么办?
人家清河王好歹是小皇帝的亲叔叔,你李神轨算什么啊?
而且李崇也经历了三朝了,朝中局势波云诡谲,别看现在胡太后权势滔天,弄不好什么时候就政变倒台了,儿子李神轨做太后面首,对家族根本不是福事。
李神轨跪在地上,这几日胡太后日日为了关中的叛乱忧心,李神轨自然起了为太后分忧的想法。
自家父亲就是那个有资格带兵出征的人,如果父亲能平定关中战事,那凭借自己的恩宠和父亲的功劳,李家就可以更上一层楼了!
李神轨实在是太想进步了!
一般来说,李家就和当年司空张彝家一样,长子可以继承父亲的政治资源,次子在取得起家官之后,就要自谋出路。
如今兄长李世哲在父亲的运作下,已经就任河州刺史了。
如今李神轨虽然得到太后恩宠,授予禁中门下省官职,但是这距离兄长的州刺史一级的官位还差得很远。
官场上,有些台阶是一辈子都难以跨越的。
李神轨知道自己兄长能得任河州刺史是多么不容易,那是北征立功加上苏泽分给李世哲功劳,又遇到河州出缺,江阳王愿意帮忙拉拢父亲,做出诸多政治交换才得到的职位。
李神轨自然也不想要一辈子当面首,他也想要外任州刺史。
看着二儿子,李崇叹息一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阿爷我去关中能打胜仗吗?若是败了,伱要如何?”
李神轨愣了一下,他从没有想过父亲会打败仗,在他从小到大的记忆中,父亲出征几乎都是大胜而归。
唯一的败绩,是当年钟离之战,但是钟离之战李崇也不在主战场,而且在主力溃败的情况下,父亲依然取得了不俗的战绩。
在之后的浮山堰之战中,更是大败南梁。
又是北征柔然大胜,所以李神轨从没有想过父亲会战败的事情。
李崇扶着胡床站起来,上次从北境回来后,李崇的身体一下子就垮了。
在出征北境前,李崇还能通宵达旦的饮酒,和侍女荒唐胡闹。
但是这次回来之后,李崇需要侍女搀扶着才能起床,脸上也长满了老人斑。
李神轨这才发现,父亲已经老了。
李崇站起来后说道:“对南梁作战是国战,那时候禁军尚且精锐,又有军民上下一心,为父要考虑的唯有作战一事,这是最容易打的仗。”
“上次去北境,柔然入寇有六镇将士用心,又多亏了苏泽练的精兵,加上柔然人也是只是为了抢劫,没有攻城占地的想法,才能驱赶柔然人。”
李崇说道:“去关中有什么?”
李神轨不懂军事,他从没想过打仗这么多的学问。
李崇说道:“天时?现在是夏季,新粮还没有征到,大军的粮草准备都不足。”
“朝廷如果命我领兵,等到整训完毕进入关中的时候,关中已经秋收了,叛军收割了粮食,要是和我军长期对峙怎么办?朝堂能确保一直支援入关大军的粮食补给吗?”
李崇又说道:“地利?”
“关中作乱的,都是本地坞堡主和羌人豪帅,他们熟悉关中的山川地理。”
“秦州和南秦州距离长安极近,如果叛军攻打长安,你说朝堂要不要救?”
李神轨犹豫了一下说道:“朝廷不会坐视丢失长安的。”
长安,这是秦汉故都,是具有极高政治意义的城市,光是这个名字就不能让给叛军。
李崇说道:“秦州叛乱,长安根本无险可守,你忘记当年刘裕的故事吗?”
李神轨才想起来,当年刘裕北伐曾经占领长安,那是整个南方最强盛的时代,当年的北魏都没敢阻挡刘裕北上的军队,北魏名将长孙嵩都被刘裕的却月阵击败。
就是这么强的刘宋军队,最后都没能守住长安。
这其中固然有刘宋内部政治斗争的影响,但是长安在防御西北方向敌人无险可守,这就是长安在地利方面最不利的条件。
后世大唐,当吐蕃人崛起后,占据了凉州地区后,就一直威胁长安地区,将唐肃宗赶出长安,都说明长安在西北防御上的无力。
全占有关陇,就是大秦,关中就是王霸基业。
就算是大秦,也是在灭了义渠人的威胁之后,全有关中后才开始向关外扩张的。
从政治上,长安必须要守。
从军事上,北魏朝堂根本没有足够的兵力支持守长安。
李崇最后说道:“人和?”
“关西人在本朝被压制了百年,早就对朝堂不满了,我们客军作战,又怎么有人和?”
李神轨不说话了。
原来在李崇看来,这次入关平叛根本就是“天时地利人和”都没有,那仗还怎么打?
李神轨说道:“那阿爷的意思,官军此战必败无疑了?”
李崇摇头说道:“这仗你阿爷打不了,不代表别人打不了。”
“要解决关西人的事情,必须要在关西根深蒂固的人才行。”
“为什么要让张彝之子张始均,在大乘教叛乱后,就任冀州刺史?”
李神轨问道:“难道不是因为太后怜惜张司空在羽林之乱中身死,所以为了遂他老人家所求冀州刺史的愿望,所以才将他儿子任命为冀州刺史吗?”
李崇看着这个同样不成器的儿子,内心已经彻底绝望。
以后家族延续,看来已经指望不上这两个逆子,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孙女婿于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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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崇说道:“张家是冀州望族,在冀州家丁就有万人,之前朝堂不让张彝就任冀州刺史,就是这个原因。”
“啊?那为什么张彝死了之后,让张始均做冀州刺史?”
李崇更是觉得自己造孽,明明自己文韬武略都算是顶尖的,怎么生了这么两个儿子。
李崇再次抱怨早已经亡故的妻子,这两个逆子一定是类母,不似父!
李崇说道:“朝廷不让张彝任冀州刺史,就是因为他的宗族在冀州太强,怕他割据地方难制。”
“大乘教叛乱后,冀州动荡,这时候朝堂让张彝的儿子,张家族长张始均去做冀州刺史,就是为了让张家用自己的力量维持冀州的稳定,镇压当地不臣的豪强。”
“这就是此一时彼一时,当年张彝的劣势,就是现在张始均的优势。”
李崇说道:“同样的道理,要能入关平叛的,必然是在关西根深蒂固的人,只有分化拉拢关西豪强,才能平息关系叛乱。”
李神轨问道:“朝堂中有这样的人吗?”
李崇说道:“当然有,丹阳公萧宝夤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李神轨有些郁闷,他和丹阳公萧宝夤没有交情。
李崇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说道:
“没想到你连你大哥还不如,现在萧宝夤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你去他府上告诉他这个消息,就能卖出最大的人情。”
李神轨这才恍然大悟,匆忙出门而去。
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李崇坐回到床上,自己时日无多,必须要给孙女婿再添一些军功,才能守住李家。
对了,还有苏泽,再卖苏泽一些人情,日后说不定就要苏泽庇护李家了。
让儿子李神轨去卖萧宝夤人情,是因为在李崇看来,平叛关西的主帅只能是萧宝夤。
先结下善缘,再思考如何让自家子弟得利。
这就是绰号“卧虎”的李崇,在跋扈做派下真正的为人处世之道。
只有崔光等几个老朋友才知道,这头北魏的老虎身段是多么柔软。
——
江阳王元乂府上。
元乂也很烦。
他后悔当年为什么要救侯刚,让他去秦州为兵。
如今侯刚不念及朝廷宽恕他的恩典,竟然聚众造反了!?
元乂一想到这里,恨得牙痒痒的,当日就应该将侯家连根拔起!
因为侯刚造反的事情,元乂也受了太后不少训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平叛的事情了。
可是能够带兵前往关中平叛的人选,江阳王元乂又犹豫起来。
关中平叛这样的大事,必然要委派重臣。
主帅必须在地位、能力、威望上都能服众,经历了宣武帝时期长期的帅才凋零,如今能够出任主帅的人选。
仔细看看,也就是李崇、萧宝夤等寥寥数人。
可是这些人都不是自己的嫡系。
元乂心中更加恼怒,原本他在朝中军界的嫡系就是侯刚,为了让侯刚复出,他耗费了无数的心血,最后结果是呢?
侯家一门两叛,可以说是天生反骨了。
而剩余元乂拉拢的其他嫡系,如尔朱荣这样的级别太低,尔朱荣领民酋长这种,连在军中做个前锋主将的资格都没有。
元乂摸着自己的三白眼,必须要尽快推出人选,如果让清河王的人带兵平叛,那事情就麻烦了。
元乂担心的,不单单是叛军的问题,而是在关中的平叛大军距离洛阳太近,无论是谁掌握了这股军事力量,就拥有了左右朝局的可能性。
所以这股力量必须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敦煌。
苏泽召集手下亲信,讨论关中叛乱对他这个集团的影响。
侯景听说关中叛乱,立刻眼睛一亮说道:“将军,我们应该立刻出兵平叛!”
慕容绍宗却说道:“不可!朝廷又没有委任将军平叛,我们的职责是护卫陇右,又怎么能轻易出兵呢?万一败了那好不容易打开的局势就要崩溃了!”
慕容绍宗是亲自押送军粮来敦煌的,作为苏泽这个集团少数能够坐镇一方的人才,苏泽有意将他留在敦煌。
剩余的将士,都说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很快,大家的目光都看向苏绰。
不知不觉中,苏绰已经成为苏泽这个集团的军师,因为无论是民政还是朝廷局势,这些底层丘八又怎么能比苏绰看到清楚。
苏绰也不知道苏泽怎么知道关中叛乱的消息,但是苏泽的情报来源一向准确。
他思考了半天后,这才说道:“主公,您的军职威望还太浅,朝堂不会让您担任平叛主帅的。”
“而且关中距离洛阳太近,朝堂应该会任命一位老成持重的将领,先出潼关守长安,然后再想办法平叛。”
苏泽点点头,河州凉州距离关中核心地区太远了,所以就算是朝堂让苏泽平叛,也只可能是一路偏师。
苏绰说道:“如今朝堂中,资历威望能领兵去往关中平叛的,就只有丹阳公萧宝夤一人。”
苏绰说的笃定,侯景忍不住问道:“李崇李大将军不行吗?”
苏绰摇头说道:“李大将军在关中没有根基,而且他年事已高。”
苏泽也点头,认可了苏绰的判断。
苏绰再次叉手说道:“主公,最好的情况就是朝廷委任我等为偏师,只是主公和丹阳公素来没什么交往,想让丹阳公为主公说话?”
苏泽挥手说道:“这点令绰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
丹阳公府上,南阳公主端着消火的羹汤,来到丈夫的书房前。
因为上次的事情,如今南阳公主进书房都要通传,夫妻关系如此生疏,这都让南阳公主心中痛苦。
过了一会儿,才有书童出来引着南阳公主进入书房。
“殿下。”
萧宝夤收起桌子上的私信,这才冷漠的向南阳公主打招呼。
放下羹汤,南阳公主挤出一个笑容说道:“看夫君这些日子发愁,我也想出一个为夫君分忧的方法。”
萧宝夤挤出一个笑容问道:“什么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