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大狱。
宽敞牢房,左侧还特地开了一个小窗户,地面是重新用干草铺设过的,还摆上了两个屏风,床榻,桌子,跪坐使用的蒲团,一应俱全。
“天实置之,而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呼……”
李桓正在读书。
最近他都在读书,而且读的有些心得起来了,并非是狼吞虎咽的那种,而是要掰开揉碎了真正消化为自己的思想的那种。
以前他不觉得国学有多重要。
事实上……
儒家学问还没有开始走偏。
人生的道理,天下的道理,都在书里面,比如说儒家之书,四书五经就最出名的,而这些知识能成为传世之经典,儒家学问能经年不衰,那是因为,书中有道理,书中有人生,书中更有让人思考的道路……
“主公!”
牢门打开,穿着披风,带着斗笠的蔡先生走进来。
“你来了!”李桓抬头,微微一笑。
牢里面是寂寞的。
他耐得住。
只是看到蔡琰,总归还是开心的。
蔡琰刚才老远就已经听到李桓的读书声,他看着李桓这专心攻读的样子,颇有感概的说道:“你在读左传啊,这应该是我父亲注释过的那一本左传,读起来的确让人颇有感悟的……”
这年头世家门阀为什么能这么多人追捧,因为世家门阀藏书颇多,藏的就是知识传承,儒家学问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领悟,而这种领悟,被称之为对原本的注释,然后就会形成一本新的书籍,比如蔡氏左传,就是蔡邕亲自注释过,里面有蔡邕对这本书的理解和感受,这些知识,那才是无价之宝。
“最近比较喜欢左传,我刚刚读到了僖公二十四年……”李桓放下竹简,笑着说道:“不过我对贪天之功的理解和蔡公的不太一样,蔡公的注释上说,对君之过,乃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而最后还能记录下来自己的过错,以为后世之君而警惕,更是一种良好的品质,可我想要问,介子推这一生,到底为谁而活……”
“我也不明白,但是我读到这一段的时候,也曾经深思过,我觉得,介子推不会后悔,哪怕他知道重耳为君则无情,然而却依旧心如故,宁可归隐,亦不愿让重耳之名有所污浊……”
蔡先生跪坐下来,平静的说出自己的理解。
“你这想法……”李桓摇摇头:“君臣之道在你心里面,生根发芽了!”
“不好吗?”蔡先生反问。
“也不是说不好!”李桓想了想,说道:“但是我觉得吗,人应该是生来平等的,君臣只应该是职业,不应该成为血缘羁绊,也不应该成为天生的人格至尊……”
“不明白!”蔡先生摇摇头,沉声的说道:“是我不懂这些道理?还是你的一些想法走的太快了!”
“或许吧!”
李桓笑了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说到思想上的碰撞,那是时时刻刻的,毕竟作为一个红旗下长大的孩子,他自认这个世界改变不了他,可他也没有能力改变这个世界啊,所以总究是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他岔开话题,问:“太师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
“他准备搬去坞堡了!”
“坞堡建成了?”
“还没有,但是他调动了灞上军营的两万主力去搭建,估计不用多久了!”
“看来是拦不住了!”李桓有些无奈,以身入狱,想要改变,那还真是不容易啊,结果还是那个结果,董卓还是会躲在坞堡,坐看天下风云,自以为高明,却失了天下民心,也失了西凉豪勇之气。
“最近这一个月,胡轸将军已经两度上奏,请求太师放了你,京兆尹,执金吾衙门更是一天一道联名的求情奏本,牛辅也上奏要放你,西凉大将之中,华雄,李傕,郭汜,甚至是董越,段煨他们都在上奏,然而太师一意孤行,对这些事情无动于衷,这局面有些难搞了!”
“还是做过了!”李桓叹气:“当初就应该让他们收敛一点!”
董卓怎么可能受得了这种求情,说到底已经是形成威迫了,不杀了自己,已经是在克制了。
其实和李儒聊过之后。
李桓已经摸到了董卓最大的一个软肋了。
不安全感。
他对天下,对朝堂,对西凉军,都有一种天生的警惕和不安全感,这种感觉,有一天会把他给活活烧死的。
“其实说到底还是天子从中横插一脚,他最近胆子很大啊,明着对抗太师,明旨下诏放了你,太师虽然强行堵回去了,但是这事情发酵了,太师理亏,这让他对你的意见是越来越大的,甚至认为你已经准备投靠天子了,这可是致命的,说老实话,天子这一把火添起来,把他烧的,还真是妒火旺盛啊!”蔡先生冷笑的说道:“他估计连杀你的心,都有了!”
“还不至于!”
李桓摇摇头:“太师不傻的,就是……”
他也不知道怎么说好。
创业者都是雄才伟略的。
只是创业者的那种毛病,基本上都集中在他身上了,他现在认为自己是对的,已经听不进去所有的劝谏了,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算了,再待一待吧,也待不了多久了,他要是搬去坞堡,那就必须把我放出来了,这长安城,能让他放心的人,屈指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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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桓摆摆手,不在意,在牢中,和在府邸之中,感觉差不多,反正这廷尉大牢也没有人敢苛待他,甚至该见的人,一个都没有落下。
李桓先放下了对太师董卓的想法,他现在人在牢狱之中,想的问题反而更多了,他问蔡琰:“关中目前还乱不了,我现在比较关心,关中之外的一些局势变化,这天下大局,时时刻刻都在变,还是要上点心!”
“之前我们的斥候能维持在关中就已经不错了,触角都没有摸到天下去!”
蔡琰轻声的说道:“不过……”
她看着李桓:“你是怎么说服李郎中令和我们消息共享的啊?”
李儒手中有黑乌营,天下消息,他最灵通不过了,关中驿道更是他一手打造的,甚至对天下各州也有一种随时能有消息回来的布局。
“哪有什么消息共享啊,就是他愿意暂时来说,给我们一些甜头而已,他的消息,你可是要甄别一下,小心给你下套!”李桓苦笑的说道:“这厮,心思太阴沉了,摸不透!”
“放心!”蔡琰点点头:“事关我们安危的消息,我一定会小心,不过关中之外的消息,还真只有他能给与我们最大的帮助,要是能借助黑乌营,发展我们自己的斥候,那就……”
“想什么呢!”李桓白了她一眼:“那是人家安身立命的东西!”
“早晚得是我们的!”蔡琰冷笑。
“行了,别说这些异想天开的事情,说说外面的局势吧,进了长安之后,就没消停,就看着长安这一亩三分地了,对天下动向,少了一份关注,这可是致命的,哪天被打到城门下了,那就后知后觉了!”
李桓沉声的说道。
“我会放点心思,关注这方面的消息!”蔡琰点头。
然后她这才开始说一说外面的消息:“雒阳方面,朱儁打了一个大胜仗,天子还秘密的给他圣旨了,封了一个骠骑大将军,他还想要以此召天下诸侯再次勤王,结果……”
“谁还会鸟他啊!”李桓冷笑:“天子,还是天真,不到黄河心不死,也好,让他明白一下,这天下,早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天下了,或许他能安分很多啊!”
这源头在天子,天子的诏书,就是要看看,天下还有没有大汉忠臣而已,可惜,大汉的忠臣,不是死在了前朝,就是死在了雒阳,仅存的几个……
比如曹操,比如孙坚……
都已经死在了那一场关东诸侯讨伐董卓的联盟之中。
“即使没有诸侯响应,但是雒阳的实力,还是不容小觑啊,不过有一个新的情况……”蔡琰低沉的说道:“韩馥让出了冀州,袁本初成为了冀州新主,袁本初正在征召卢植为军事,雒阳的实力是朱儁和卢植撑起来了,一旦卢植走了,朱儁就独木难撑了!”
“韩馥是让的,还是袁本初是抢的?”李桓问。
冀州的归属问题,这没有太多的质疑,但是过程却还是很讲究的。
“说是让的,三让三拒,还挺讲究的,只是……”蔡琰想到看到传回来的消息,忍不住笑了起来:“袁本初这是把天下人都当成傻子了!”
“骗人先骗自己,他骗的不是天下人,是自己而已,四世三公的袁家,还是让他这方面的瑕疵会迅速的补上来的,论得人心,袁公路不如袁本初!”李桓沉声的说道:“他能坐稳冀州!”
“要不咱们做点什么?”蔡琰说道。
“千里之遥,鞭长莫及,能做什么啊!”李桓摇摇头:“关中的事情,咱们都理不清楚,理不了关东的事情了,他们要争,要打,就先让他们争一争,打一打,最后无非就是看谁的拳头硬而已!”
“嗯!”蔡琰点头,表示认同。
“不过……”李桓想了想:“不能让卢植回到河北去,他袁本初能征召,朝廷也可以,你想办法和李文忧沟通一下,看能不能让天子下诏,把卢植召唤入长安!”
“卢植敢来吗?”
“不好说!”李桓笑了笑:“这就考验一下卢植的忠心了,虽然圣旨没有玉玺,但是也是明发的圣旨,抗旨不尊,心中有多少忠义,已是可想而知……”
他灵光一动,又补充说道:“还可以给朱儁也下一道圣旨,最好是天子的主观意愿,而且宣旨意的,要是天子的心腹,保皇党的大臣,这雒阳问题,或许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解决了……”
“不可能!”
蔡琰没有这么自信:“哪怕卢植敢来,手握兵权的朱儁绝对不敢来!”
“谁知道呢!”李桓耸耸肩:“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就知道了!”
“行,我去和李郎中令沟通,只是天子没这么好摆布啊!”蔡琰道。
“不需要摆布,只要有人跟他说了,他会下旨意的!”李桓冷笑:“他现在也在怀疑一些不应该怀疑的东西,让他去求证一下,也让他睁眼看看这天下,谁才是汉臣,谁又是叛逆!”
天子,是未来很重要的一环。
曹孟德能做的事情。
自己为什么不能做啊。
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天子,是挟,还是扶,可有不一样的说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