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果然是我啊。
从来就不该有任何疑问,真正的金雪梨就是我——
这个念头一浮起,就好像有一个紧紧箍束着金雪梨的什么东西,忽然松开了。
她不由自主跌坐在地上,将脸埋在双手里,放声大哭。
她并非伤心,也不是害怕,这一场哭倒接近于一种发泄:刚才的不安与猜疑,搏斗挣扎后的濒死记忆,被撕破喉咙、砍断肩膀的痛苦与惊惧……好像都借着这几声哭,一点点从身体里放走了,只留下一个疲惫空白的金雪梨。
等她停下时,展厅中余音渐渐散去,重新恢复一片寂凉。
记忆中发生过的事,此时连一点儿痕迹都找不到了。
地板上没有血,也没有消防斧和它啃咬出的凹坑。由长木条组成的艺术品,依然好好地坐在原处,没有被打碎,自己的脸上、手脚上自然也没有扎进它的碎木刺。
越野背包扔在大厅一角,金雪梨走过去,从包里挖出那一条长毛巾——毛巾干燥柔软,从没有被另一个自己的口水浸透。
这个世界上,除了金雪梨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她今夜里死去过一次。
如果居民在杀死她之后,没去融化蜡烛、没有改变遇见安东尼的历史,那么她就要永远停留在地下展厅冰凉的地板上,渐渐成为巢穴的一部分了。
好像被浓黑的恐惧抓住骨头一摇,金雪梨轻轻打了個颤。
她一步步走到蜡烛旁边,运动鞋在地板上发出细微轻响。
既然被居民复制的历史,统统没有发生过,那么眼前的蜡烛自然也没有被人碰过——润白色的蜡烛摸上去,凉凉硬硬;它投下的影子里,火槽一声不吭。
2026.5.19,一排小字从蜡烛身上浮了起来。
金雪梨触电似的抽回了手。
顿了顿,她苦笑了一声。她都被两条记忆线给搞出阴影了。
虽然她今日之所以能活下来,全靠这根蜡烛,可是居民肆意融化改变历史一事,依然给了她不小的震慑——要知道,居民可不是为了救活她才融化蜡烛的;要是金雪梨也贸然把手插入历史里,谁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意外后果?
这样一来,蜡烛是拿也拿不回去,用也用不安心……
金雪梨叹了口气,考虑一会儿,决定暂时先不去管它了。
老实说,看着蜡烛,就难免想起复制成自己的居民;还是先缓一缓情绪,日后再想想该拿它怎么办吧。
反正这么大的蜡烛,也不怕被别人拿走——要是真有人能把这根几十米长的巨型蜡烛,从没有窗户、楼梯狭窄的地下展厅中搬走,那金雪梨也只好服气认输。
她捡起地上的越野背包,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除了猎刀之外,东西都在。
“现在”这条时间线里,猎刀一直在安东尼手上;在见过它插入“自己”脖子里的一幕之后,金雪梨也不是很想把它拿回来了。
安东尼……
唯有对他的恨意,更加尖锐、更加凝实,恨不得能化作武器,扎穿他的肚腹——居民已经消失了,金雪梨的愤怒,就全咬在了骚扰狂身上。
在她走入电梯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巨大蜡烛。
“……插曲结束了,”她自言自语了一句。
接下来,就按照原计划去第九十九街,把那儿的伪像拿到手,回去干脆利落地解决掉安东尼吧——这一次,金雪梨可不会再半途被分心,走上岔路了。
出了现代艺术博物馆,她才意识到,原来被居民复制了一回,倒也不全是坏事。
原本她做好心理准备,要走将近两天,才能走到第九十九街的。
这两天的路程,说穿了,其实只有十五公里而已,只不过巢穴的路不好走,处处都可能存在出乎意料的危险——“跳房子”就是一例明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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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因为她搭了一程出租车,大大缩短了路程,也规避了路上的危险与陷阱;加上一点否极泰来的运气,金雪梨在半个小时之后,居然就已到达第九十九街了。
站在路牌下,她先看了看四周,才拿出手机扫了一眼。
11月17日,凌晨2:12AM。
她进入巢穴的时间,是在16日晚上,不到十点钟。
在听完整段广播以后,她又在科罗拉多大道上,被跳房子卡了半天——大概估摸一下,她应该是在12点过后,才被“秃鹫”居民复制的。
按理来说,“秃鹫”居民应该是等人死了,才能变成那人的样子,可今晚“跳房子”却像是在给它提供机会一样,硬是让它复制成了自己……
不,不,那已经是上一个记忆线的事情了,在如今这个时间线里,她逃过了被复制的命运。
那“秃鹫”居民失去了目标,现在说不定还在科罗拉多大道上徘徊呢。
算了,都过去了——金雪梨压下了脑海中让人不适的想象,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
昏黑夜幕下,一道楼梯无声无息地伸入地下,没入了一团黑暗里。
楼梯口上竖着一个印着“D”字母的标牌,意味着这里是D线上一个地铁站的入口。站在人行道上往下看,那团浓黑仿佛是凝固的墨水,目光都会折断在它的表面上。
金雪梨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眼前这道通往地铁站的楼梯口时,她犹豫了好一会儿,都没敢下去。
她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先在楼梯侧墙上照了一照。
原本应该写着站点名称的侧墙上,此时却只有一行歪歪斜斜的黑色大字——“向下走有惊喜”。
没错,果然还是这句话。
是这句话就好。
11月是单数月;每逢单数月,这个地铁站口上的字,就是“向下走有惊喜”,每逢双数月,地铁站口上的字就会变成“向下走有拥抱”。
有“惊喜”的时候,可以下到地铁站里去,不仅是安全的,还能拿到伪像——巢穴有时会在人意料不到的时候诚实一把——可是有“拥抱”的时候,人就绝不能下去了。
金雪梨至今也不知道,在有“拥抱”时下去会发生什么事,但她希望自己永远别知道才好。
她举着手电,一步步顺着楼梯往下走,穿过断裂破损的检票闸,来到了一个只亮着零星几盏白灯的月台上。
大半月台都昏蒙蒙的,一侧是墙,另一侧也是墙。
金雪梨在巢穴里,只进过这一个地铁站;因此她不知道巢穴中的地铁站是不是都这样——没有轨道,没有地铁,月台两侧都被墙给封住了。
在月台中央,几个人朝她转过了头。
“猎人,”其中一个戴鸭舌帽的人说道,不感兴趣似的,又把目光转开了。
“是的,”金雪梨应了一声,手机电筒光稍稍降下来一点,以免打在别人脸上。“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月台中央一共四人,都是猎人;从他们彼此的位置距离来看,好像是两两一拨的。
金雪梨来这儿好几次,知道这个地方在猎人之中不算默默无闻,有不少人都会时不时地来这里获取伪像。
因为来的人多,已经形成了秩序,猎人们往往是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拿了东西就走,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可她还是第一次遇上聚集四个人的时候。
“你看,”一个面相柔和的女人,朝前抬了抬下巴。“你来的时间点正好,赶上自动贩卖机补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