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有诏:……君上蒙难,国家神器不可一日无主。河东节度使刘崇、忠武节度使刘信,皆高祖兄弟;武宁节度使刘赟,开封尹刘勋,皆高祖之子,百官尽早议选为宜。”
传诏的太监拖着长音向殿上的文武百官宣布诏令,本来安静下来的大殿又骤起喧闹。
“万不可迎河东领兵南来,否则我等岂能再为刘氏所容?”
“刘勋是高祖第几子?怎么未曾见过?”
“刘信是护圣马军出身,俺们奉国军的人不能认……”
郭信静静听着武夫们的意见,虽说这个时候立谁都只是走个过场,最终还是会由郭威取而代之,但具体过程和风险仍有不同。
四人当中,刘崇刘信拥兵在镇,刘勋虚病不能起身。而刘赟既是先帝养子,又是刘崇亲子,在郭信看来,只有立刘赟入主东京最为稳妥,这样郭威对内可掌控一位同样年轻的临时皇帝,对外则可以稳定已经在太原府起兵的刘崇。
郭威和王峻似乎有意留给诸将讨论思考的余地,等到大殿的声音渐渐小下去,郭威才当众称刘崇、刘信身处南北边镇,国家内乱之际更是身负守土重任不能轻移,高祖亲子刘勋身体虚弱卧榻已久,无法视事,故而当迎武宁节度使刘赟继承帝位。
大伙其实并不怎么关心郭威说的理由,刘赟无疑也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于是文武百官都拜服认同,郭威遂请传诏的太监返身将百官商议结果带回后宫。
不消片刻,太监就赍着太后的旨意匆忙跑回大殿,诰令有司选择日子,准备天子车马迎接刘赟即皇帝位。
终于议罢新任皇帝人选,郭威便宣布文班各自回家暂且等待,诸将厢都指挥使以上者则移步明德殿西面的西挟殿商议处置入京以来的枢密院军务。
处置军务只是说辞,实则冯道等文官根本没有参与讨论的资格,眼下整个朝廷的决策权暂时只在此殿上的一群拥兵的武夫们所有。至于郭信虽然还不到厢都指挥使的级别,但他要跟着去西挟殿,自然也没人阻拦。
西挟殿内,值守东京城内各处与周边通路的军将们向郭威汇报了部署和换防情况,郭威面露满意之色,大伙虽然在城内纵兵劫掠,但殿内的主将们大体上依旧有序掌控着全局。
郭威于是勉励一番诸将,又称在新君即位前,将请太后临朝听政,届时将封赏南下有功诸将。
随后个别将领先后请示了些不大不小的事,郭威一一处置妥当,只有宋偓请求领本部兵马先行回滑州戍备一事被郭威婉言拒绝。
见时机差不多了,郭信清清嗓子排众而出,朗声道:“孩儿自家中入宫路上,但见乱兵四处游荡,在内外城间焚烧剽掠不止,若继续下去,恐堂堂东京将徒剩一座空城。故请父亲下令停止城中抢掠。”
诸将目光都集中向郭信,随后王进等几名奉国军出身的武将当先支持,陆续也有其他将领出言赞同。
就连最早提出准许北军入城后抢掠的王峻也开口了:“末将听闻前义成军节帅白再荣昨日为乱军持杀,军士尽掠其财而去,此事骇人听闻呵。郭将军言之有理,此事不可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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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王峻也说话了,一些本欲出言反对的武将见状也便不再动作。
殿上并没有发生郭信想象中的争论,郭威自然不会违背众议,向着郭信赞赏地颔首致意,随即下令各厢军主约束本部将士,有不从者一律问斩,且除在京禁军序列外,其余各处来源的兵马均在城外驻扎,安守待命。
“此外,二郎以四城巡检使事,节制原奉国左厢诸军,专索城内不法乱军,指挥使以下违令者,皆以军法论处。”
“末将领命。”
郭信当即欣喜应命,一切处置都顺理成章。
……刘铢府第之外,慕容延钊已令部下排队列阵,将刘铢一家囚禁在府内,等待着郭信命令。
而在府中,刘铢正与妻子儿女用饭。
刘铢用手掰着胡饼,用勺子喝着汤,然后不胜爱怜地捞起碗里的那块带骨羊肉。他看上去很疲惫,额头满是皱纹,一张拖着稀疏胡须的瘦脸因为用力咀嚼的动作而颤抖。
然而刘铢的内心远没有表面那般平静,郭威军势完全不能抵挡,如今毫不费力地打入东京,众军顺从拥立之势以至于连坊间都流传郭威将要登上帝位,自己却偏偏得罪了他的儿子。
刘铢在心中狠狠咒骂当初与他密谋在青州除掉郭信的闫晋卿、郭允文等人,可如今小官家已经驾崩,闫晋卿等人听说不日也要以罪行论斩,一应人等似乎都有了事败之后的报应,而自己呢?
刘铢的心里当然没有底,东京城外的大战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但只有当死亡的威胁真正落在头上,甚至就与自己一门之隔时,才真正知道其中滋味到底如何。好在门外的禁军至今尚无闯进来的意思,自家安危似乎尚存有一线希望。
身边的妻子不住呜咽哭着,间或抬头埋怨他的声音中含有惧意:“当初公何必沾惹是非?今日公若死了,要我母女去为妓么!”
“妇人之见,懂得什么!要杀早就杀了,还要先在门外磨刀么?”
长子刘孝和在一旁低着头既不动筷也不说话,听着父母的话只是叹气。
刘铢内心更加烦闷,他从早年一介牙将逐渐持节一方,靠的就是逢迎上峰、投起所好。到了这个时候,郭家父子当然什么也不缺了,外面的禁军印证了开城献门显然不足以保证自家性命。
刘铢费劲却又仔细的剔干净了骨头缝中的肉,耳边妻女的哭声一阵胜过一阵,刘铢抬头看着妻女二人,妻子年轻时长得端正漂亮,但如今年老色衰早就不中看了,只有女子四娘正是豆蔻年华,此时依傍在她的阿母身旁啜泣不已,伤心的样子实在惹人怜惜。
郭家二郎在坊间倒是有好色之名,虽然四娘早在青州时就被那郭家二郎强行占有过了,但眼下自己手上还有什么能换取全家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