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信得知郭威计划的次日,东京即接到镇州、邢州传来奏报,称契丹主率数万骑兵南侵,已攻陷内丘并屠城,进而向东略地饶阳至冀州一带。
太后急召郭威入宫,随后敕命郭威提点禁军北上,郭威遂又作了一番禁军部署,确定各厢出征序列及京城戍备安排,并请命长子郭侗接替逃亡的李业为皇城武德使,掌宫禁出入、宫门启闭等事。
十二月初一,风雪停歇,郭威领行营前军出北面迎春门,郭氏兄弟与部分枢密院属官、王殷等留守东京的禁军大将送行。
临行之际,郭威吩咐过王殷等人,并唤郭信兄弟二人至马前,叮嘱照料家中、做好各自本分差遣。
郭信痛快应下,却见郭侗突然哽咽落泪,郭威便问:“大郎何故垂泪?”
郭侗上前依于马侧,拭泪道:“父亲鞍马劳苦,如今征尘未洗,又将冲锋疆场,万钧国事在父一人之肩,身为人子人臣,只得无为于帷幄之后,孩儿心中愧疚不安,故而落泪。”
郭信见状愕然,原来兄弟也会演戏。只是郭侗头一回在这么多高级禁军武将前露面,这番表现除了郭威却显然不会太讨喜,武夫们有的是勇武豪迈,向来轻薄女儿作态。
郭威亦只是勉励了郭侗两句,随后在马上环顾众人:“无妨!国家多事之秋,今日王事鞅掌,乃为后世开太平故,汝等可知矣!”
郭威目光所向之处,即便是禁军宿将也忍不住低下脑袋,送行的诸将官员很快一片称赞拜服的声音。
送别郭威,郭侗便称前去拜会刚回到东京的岳父王章,与郭信告别。郭信也准备先去鲁国公府上,把玉娘接回夺取自刘铢的新宅,顺带拜会鲁国公侯益及自己的义子侯延广。
郭信沿着长街行不多时,就见骑马的昝居润从后面跟上来,郭信让他与自己并行,没想到昝居润并不寒暄,开口便道:“适才城前一幕,让我想起一桩故事,郭郎或许有所听闻。”
“什么故事?”
“传说汉末曹孟德出征前,其子曹子建吟诗送行,其兄曹子恒见状随即哭于马前,以示孝顺之心。是为曹子恒、曹子建争魏世子故也。今汉祚又见微薄,郭公德望日隆,不能不令人想起先代故事。”
郭信默默想了想,抱拳道:“多谢,昝先生所言我知道了,如今事情纷乱,还望昝先生多下赐教。”
“承蒙郭郎恩情甚多,昝某自当全心报答。”昝居润肃然道:“不过事不在一时,待郭公甫定内外,我再与郭郎长叙。今日枢密院尚有公务,昝某告辞。”
郭信目送昝居润离开,心里默默盘算这件事:郭威尚未登上帝位,兄弟郭侗会不会已在想着日后太子的事?
郭信自己当然也想过在郭威之后自己来当皇帝,既然如今自己兄弟二人没有如历史上一般死于东京事变,除非郭威再生儿子,否则太子便只会在自己和兄长郭侗之间产生。
郭信向来默认郭威会倾向于立自己为嗣,最关键就在于郭侗在军中毫无根基!唐末以来,不受禁军拥戴的天子究竟如何下场,仅仅在今年就又多了刘承佑一个例子。
但郭侗真的有心争取,以长子身份加上左仆射王章及其亲旧支持,再慢慢在军中和朝廷扶持羽翼,似乎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郭信深感自从东京上层洗牌以来,自己需要短期长期应对的大小事情反而日益增多,靠向训、赵匡胤等一干武夫或许能打胜仗,但更多的事还是需要有昝居润、王溥这样的人佐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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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信遂向郭朴道:“你亲自去龙津桥铁匠铺,叫王世良去我府上等候,晚些时候我回去见他。”
郭朴领命而去,郭信则怀揣着许多心思来到了鲁国公府上,因已提前令亲随通报的缘故,鲁国公府门大开,并有侍者在外迎接,完全不像以前两次要避人耳目走后门偷摸进去的场景。
郭信在内堂见到了鲁国公侯益,以及正坐在他膝上的孙儿,自己的义子侯延广。
郭信向侯益见礼罢,侯益便把侯延广放在地上,轻轻推孙儿的背:“去见过你的义父。”
侯延广便两步跑过来,抱住郭信的腿,尚带有奶气地喊了一声:“义父。”
郭信顺手去摸他的头顶,道:“延广似乎长高了些。”
侯益显然心情很好,顺着话题谈起一些琐碎的事:“长身子的年纪,再过两年便该学骑马射箭了。此子饭量不小,整日能吃能睡,腿力好跑得快,日后也是沙场之才。延广,你义父能使强弓射死猛虎,你可知道?”
侯延广瞪大眼睛瞧着郭信:“义父,阿爷说的是真的?”
郭信不置可否地在侯延广的脑袋上挼了又挼:“待你长大些能骑马了,义父也带你去射猎。”
“好了,去找你阿母读书去罢,阿爷与你义父还有正事。”
侯延广兴致来了,侯益却挥挥手,招呼仆人将侯延广带出去。
郭信随后落座,侍者为他奉上热茶,侯益便开口道:“观今日东京朝野及诸军之心,郭公有升龙之象呵。”
郭信默然以对,反正便是这几天的事了,郭威再回到东京时,身份将是众军拥戴的皇帝。
“先前先帝受奸臣蒙蔽,突生衅变,好在郭相公受上天眷顾,脱得大难。如今将帅臣服,百官推戴,又生有二郎这样的好儿郎,真乃天赐洪福呵。”
“说到此处,不知我在离京前,任性交由侯公保护的爱妾还好?”
“既是郭郎托付之人,老夫自然是照料妥当。”
侯益随即像一旁的侍者问玉娘现在何处,得知眼下玉娘正和刘夫人在后院梅园赏雪,侯益便问:“郭郎不如前去一见?”
郭信想起上一回来时正是去后院见了刘夫人,才忍不住又做了那事,他和刘夫人的关系本就忌讳,见到玉娘也免不了说些思念的话,女子心思难测,还是免下这些麻烦为好。
“罢了,后院私密我不便入内。烦请侯公今日托人用车把玉娘送回就是,郭某不胜感激。”
“好说好说,郭郎与我家关系匪浅,日后还要多来交往才是。”说罢侯益叹了一声:“自凤翔之难后,我家中人丁稀薄啊。”
郭信随口道:“侯公不是尚有二子,现在何处?”
“我虽尚存仁矩、仁宝二子,但二人在外为官,已有数年未得一见。待郭相公得胜归来,我也将上表乞退,换得他们一二人回京来。这个年纪了,若没有子孙在眼前,便觉得凄惨可怜啊。”
郭信点点头,印象里刘夫人曾说过,侯延广他真正的爹侯仁矩在隰州做刺史。
他也听出侯益托他为两个儿子请官之意,不过给侯家走后门似乎也没什么不好,侯益与外镇许多藩帅都有交往,能为自己说上话,且有侯延广的这层关系在,两家人至少在表面上关系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