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旁边有个老汉正抽着旱烟,和身旁一人讲着话,长叹着气,“我这家里,连儿媳妇和孙子孙女算下去十来口人,按人头收钱,一下子要我们交三千多块钱,真要交上去,我这一年种地的收入,都得给拿去大半,谁愿意干啊,凭什么修路得叫我们交钱,就没听过这种道理,今天乡里不取消这个钱,咱们就都赖上了,都别走。”
“李老头,你就别哭穷了,你儿子儿媳都在外打工,听说一年能攒好几万块呢。”旁边那跟老头讲话的人一中年妇女笑道。
“那不一样,小两口在外赚点钱容易呀?那也是一年累死累活下来的辛苦钱,将来孩子不用上学读书了?这乡里收这个钱就没道理,就没听过修公路得我们自个交钱的,又不是咱们叫他们修路,我们干嘛要交钱。”老汉轻哼了一声。
“谁知道乡里这帮王八蛋是不是又想骗点钱去吃喝,反正这次大伙儿都不干了,看乡里给个什么说法。”中年妇女也是气愤不已。
外面的老百姓嚷嚷着吵,而此刻在乡政府办公楼里,乡长柳三安正坐在办公室里喝着茶,一旁的区分局副局长曾维山和派出所所长杨华却是没有柳三安这份闲心,杨华不时的走到外面走廊看看情况,又走回来。
“乡长,这要不取消那个公路钱,估计这些村民不会走。”杨华说道,这也是在变相的劝柳三安,看着外面聚集了那么多村民,路又堵住了,杨华也生怕会出点啥事。
“这帮刁民,越是让步,他们就越得寸进尺。”柳三安撇了撇嘴,想到乡党委书记刘云出去考察,就他一人应付这烂摊子,柳三安神色颇为不忿,姓刘的说是出去考察,还不是去旅游来着,麻痹,他倒是舒服了,突然出现的这破事却是让他摊上了。
“乡长,可这要是不取消,难不成你还让他们一直闹下去不成,这路要是不赶紧疏通,估计连市里的领导都会注意到。”杨华说道。
曾维山此时也赶紧附和着杨华的话,“柳乡长,我看先把这些老百姓给骗回去再说,要不然路这样一直堵着也不行,区里的领导要是等下再打电话过来问情况,咱们也不好回答。”
曾维山说着,看着柳三安,他做不了柳三安的主,带人过来也是支援乡派出所,生怕出点啥事,柳三安同区长关系不一般,曾维山也是尽量好话好说。
“这些狗日的刁民,这次要是让步了,下次万一要是再征收什么款,他们不愿意交,就又会来这一套,所以不能惯他们的毛病,咱们的态度得强硬。”柳三安冷哼了一声,“待会区里调的武警就过来了,老子就不信收拾不了这帮狗日的。”
柳三安说完,门外有人敲了敲门,乡政府办副主任齐振生拿着一本花名册过来了,柳三安接了过来,随意的扫了一眼,就把花名册搁在桌上,敲得咚咚响,道,“看到了没有,这是所有乡村登记的超生户,全都是罚款没交齐的,妈的,十户有七八户没把罚款交齐,敢闹,老子回头让人照着这本花名册一一收拾他们,不交罚款,老子就让计生办抓人。”
“咳,乡长,这个计生罚款毕竟是名正言顺,但这次收的这个公路钱,事情闹大了怕是不好收拾。”杨华小声的说了一句。
“收的公路款还不是为了修路,这是给乡亲们造福,是好事,村民们现在出钱,将来享受到好处的是他们,我就说这帮刁民没文化脑子又进水了,成天就知道瞎闹,真几把操蛋,一点脑子都没有。”柳三安咒骂着,喝了一口茶,起身走到外面。
看到吵吵嚷嚷的一大帮村民,柳三安也是烦躁得很,拿起花名册,朝齐振生喊了一句,“老齐,给我拿个扩音器过来。”
柳三安将那本计生花名册搁在走廊的石台上,等齐振生将扩音器拿过来了,柳三安扯开嗓子就喊道,“底下的村民你们听着,你们有多少人超生罚款还没交齐你们自个清楚,要是再在这里胡闹,明天我就让计生办下去催收罚款,交不齐的,就别怪乡里抓人,有超生罚款没交的人,你们自个给我离开,要不然等下我照着花名册让人下去一一找人,要是对上号的,哼哼,你们知道是什么后果。”
柳三安在上面喊着,底下登时就一片躁动,不得不说,柳三安这招堪称杀手锏,这农村里的人,多数人穷,但偏偏又喜欢多生一两个娃,超生几乎是很普遍的事,这会柳三安这么一喊,原本大家都义愤填膺,很是团结,这会就开始松动了,不少人已经开始往外面走去。
陈兴抬头看着站在二楼的中年男子,他不知道那是乡长柳三安,看到聚集了上千人的村民突然走了一大半后,陈兴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
“书记,这人倒是好手段,一下就击中村民的软肋。”黄江华凑到陈兴身边说道。
陈兴面无表情,没有说话,不过看着村民越来越少,故意堵着路不让车子过的村民也没了,车子已经可以通过后,陈兴也不得不承认甭管对方的方法是不是正确,但村民们至少先散了。
但这些只是表象,陈兴看到的是更深层的东西,乡里要修公路,有什么理由向村民收费?还有,超生罚款,乡里有权抓人吗?陈兴看到的是基层乡政府乱搞摊派和粗暴的工作作风,这些都让陈兴的心情轻松不起来。
楼上,柳三安看到村民们一下子少了一大半,而还有在现场不想走的也被身边的婆娘硬拉着离开,人是越来越少,柳三安脸色颇为得意,早知道这招这么好使,就不用让区里调武警过来了,这帮刁民就是容易吓唬,想跟乡里斗?孙悟空能翻出如来佛的五指山吗?
看到人少了,柳三安也敢放心大胆的下来,现场的警力不少,人不多的话,他也不怕剩下这些刁民能闹出什么事来。
走到一楼,柳三安背着双手,摇晃着身子,走着八字步,背后是曾维山和杨华等人,前呼后拥。
“小小一个乡长就这么大官架子,这要是当了区长或者市长还得了。”黄江华看到柳三安的样子时,撇了撇嘴。
“这才叫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李勇哈哈笑道。
“小李,你这比喻说得不错,哈哈,不过也好像有点不形象。”黄江华煞有介事的寻思了起来。
陈兴看着身旁这两个贴身的工作人员,无奈的摇了摇头,还没说什么,就见柳三安走过来,呵斥着少数还没走的村民,“你们还不走,想惹事是吗?信不信今晚让你们在派出所过夜。”
“我们又没犯法,你凭啥抓人。”一个年轻小伙子不甘示弱的同柳三安对峙着,终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边上比他年纪大的人都没吭声,他第一个跳出来了。
“没犯法?冲击政府机关,这就是犯法,把你抓去劳教都不为过。”柳三安瞪着那说话的人,又指了指周边没走的村民,“你们这帮刁民,好话跟你说你们不听,偏偏要让人用强的,你说你们是不是贱骨头?”
“他们要是贱骨头,你是什么东西?”黄江华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许是离柳三安太近了,黄江华的话偏偏被柳三安听了个正着,柳三安脸色登时就黑了下来,朝黄江华走了过来,“你个小兔崽子说什么。”
柳三安骂着黄江华,黄江华脸一下子绿了,骂他小兔崽子?转头看了陈兴一眼,黄江华脸色一阵青红皂白,想要火,见陈兴绷着一张脸,黄江华胸口翻腾着,强压着怒火,最终啥也没说。
柳三安哼了一声,见黄江华不敢吭声了,这才趾高气扬的抬起头。
“是谁给你们的权力向村民收取修公路的钱?”陈兴看着柳三安,突然说了一句。
柳三安一愣,轻咦了一声,转头看了看陈兴,显然是认为陈兴说话的口气和内容不像是一个农村人能说出来的,再仔细看看陈兴和站在一块的黄江华、李勇两人,柳三安这时才皱起眉头,周边那些村里的刁民都穿着朴素,陈兴等人的穿着打扮无疑显得格格不入。
“有没有权力需要向你汇报吗?狗拿耗子瞎操心。”柳三安冷笑,看陈兴等人穿着体面,他也不出口就脏话。
说话间,柳三安转头看向乡政府门口,看到为走进来那人时,柳三安眼珠子往外一瞪,险些就掉了出来,那不是常务副市长张立行是谁?
张立行当了四年的常务副市长,之前更是先后担任过丰山区副区长、区长、区委书记,下面的干部,特别是这丰山区的干部,对张立行再熟悉不过,他们这富林乡正是属于丰山区管辖,柳三安没理由不认识张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