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莹人工岛大战后的半年里,整个东京湾一直处于蛇岐八家的严密监视之下。
他们连续打捞了三个月,却一无所获。
于是只要出现有人在东京湾落水后被打捞起,蛇岐八家都会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调查和取证,并将当事人列入暗中监视的名单里——为的就是防止芬里厄变幻身份逃出来。
只不过他们没想到,楚子航早就从他们老家下面逃走,现在都已经回国,开学上课了。
就在楚子航他们离开东都的当天,卡塞尔学院的调查组到达东都。
虽然瀛洲分部一直独立于卡塞尔各个部门之外,但目前还是有些昂热的眼线在,那么大的动静,又被王将暗中推波助澜的宣传,卡塞尔自然也就知道了“芬里厄复苏”的消息。
且调查组的领队,竟然是卡塞尔学院的副院长——“守夜人”弗拉梅尔导师!
只不过源稚生没想到,他和橘政宗策划了各种应对方案,最后都没用上。
弗拉梅尔导师与他们象征性的吃了顿饭后,就自顾自的一头扎进了犬山家的产业里,整整一个月没管过调查组的任何事情。
哦,犬山家,就是东都,乃至整个瀛洲风俗业的领头羊。
风俗业嘛,瀛洲特色,懂的都懂,不懂就别懂了……伤身体。
最终卡塞尔调查组只能在小组长叶胜的带领下大概复盘了一下有关“芬里厄”的资料,过程中新入学的A级学员凯撒·加图索表现尤为突出,发现了许多有价值的线索。
比如夏弥在和楚子航第一次潜入源氏重工遭遇源稚生时,源稚生曾听到夏弥似乎说了类似中文的话。
最后凯撒经过电梯监控残留的视频声音,推断出了夏弥喊的是“百步飞剑”。
然后他顺便给源稚生推荐了华夏最近爆火的动漫《秦时明月》……
当然,重点是确认了对方很可能来自华夏而非瀛洲本地人。
至于猛鬼众,他们确实如橘政宗所言,就是蛇岐八家的影子,即使下属的黑帮全部覆灭或归降,可很快他们却又在王将的带领下于大阪重新死灰复燃。
蛇岐八家几次大规模围剿,却都因为疑似计划泄露而功亏一篑。
橘政宗因此引咎辞职,源稚生被推举成为了新一任的大家长。
然而源稚生在一次亲自带队围剿猛鬼众的行动里险些丧命,被樱几人救回后他却绝口不提发生了什么,只是从那天起他便突然开始魔鬼训练——
训练二次释放言灵·王权。
只有樱知道,源稚生在一次训练中脱力昏迷后,曾梦呓般的反复喊着一个名字——
稚女。
国立东都大学后门小街街口。
老师傅将白发梳成整整齐齐的分头额头上带着白色的头巾,他戴上围裙活动了下略有些僵硬的老腰走回拉面屋台车里。
今天天气阴沉沉的,淅淅沥沥的小雨一阵阵的下,这几个月来源氏重工附近地铁站塌陷、黑道也频频火拼,数月前东京湾还发生了不小的地震,这等乱象让每个东都的人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年轻热血的大学生们则忙于筹办游行示威——他们觉得这些乱局都源于国会政客的不作为,甚至传出这是坚州驻军在瀛洲实验新武器的阴谋论……
总之,这几天生意一直不太好。
拉面师傅倒是不太关心这些,昨夜兴致来了多看了几部老光盘导致他今天有些倦怠,所以正考虑着要不要干脆收摊回家睡觉。
就在老师傅准备收起雨棚推车回家的时候,他转头突然看到街对面站着一个衣衫褴褛抱着身子的男孩。
应该是……男孩子吧?
老师傅虽然年岁已大,但对自己的目力一直很有自信,对面那孩子虽然像是刚被堵在厕所里打了一顿,可那眉眼却依旧漂亮的让过路的女学生们都自惭形秽。
他就站在街对面靠着红绿灯,眼神直勾勾的看了拉面摊很久却始终没有移动脚步。
老师傅本想装作没看见,可转身瞬间却听到了雨棚上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又下雨了。
路上行人们撑开伞行色匆匆,没带伞的小情侣们则兜着外套并肩疾步,脚步声在积水里踢踏纷乱可老师傅能分辨出其中一直都没有那个孩子的脚步。
老师傅叹口气回头看去,果然那孩子依旧抱着双臂就那样呆呆的站在雨中一动不动,他突然有了个念头——这个男孩根本不是在看他的拉面摊,那男孩只是在发呆或者说,在回忆或者想念着谁。
他那漂亮的眉眼简直就像两个空空如也的洞,老师傅怀疑若是那男孩抬起头,漫天的雨都会落进那眼里消失不见。
简直寂寥的让人胆寒。
“咳咳,进来躲一下吧!”老师傅如佛前青灯般的心也动摇了,他清了清嗓子微笑着抬手招了招。
像是离体的魂魄被老师傅招回了身体,那男孩眼里终于有了些许神采。
可他走到屋台车雨棚前却又停住了,面带愧色的低下头说:“抱歉……我……没带钱。”
“好了好了,我请客,请坐吧。”老师傅摆摆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非常抱歉!”
“怎么扭扭捏捏的,莫不是真是小姑娘吧!?坐吧,怎么称呼?”
“源……风间琉璃。”男孩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报出了他的花名而非真名。
听到源字的时候,老师傅抓面的手微不可察的握紧了瞬间,随后他笑着说:“叫我越师傅就行,风间同学不是东都大学的学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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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嗯,因为,因为一些原因,我中学以后的课程都是函授,是坚州一所私立大学函授毕业的。”源稚女有些羞愧的低着头回答。
“已经毕业了!?看不出来啊。”
“嗯,四年课程,我两年学完,毕业论文和答辩过了就毕业了。”
闲扯之间,越师傅已经做好了拉面。
“非常感谢!我,我之后会送钱回来的。”源稚女急忙道谢。
越师傅摆摆手在源稚女对面坐下,仔细端详着他那张比许多女孩都美艳的脸,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愈发深重起来——像是从出生就被带走的孩子暮年终于归乡,明明哪里都不认识,却又感觉哪里都如此熟悉。
“风间同学,是被人欺负了吗?”越师傅为源稚女递去筷子,同时问。
“没……也不算。”
“那是……打架了?我能问问原因吗?”越师傅摸出一盅清酒给自己倒上,随后放了两个杯子给源稚女也倒了一杯,“不方便说的话就当我没问。风间同学,可以请你陪老头子我喝点吗?”
“荣幸之至。”源稚女礼貌的垂首,双手接过酒杯。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风间同学总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咳咳,没有别的意思,就是……”
越师傅说着说着,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急忙喝了口酒。
一个糟老头子对着一个美的像女孩的男孩子说什么一见如故,还请吃饭喝酒……这是什么奇怪小电影的展开?
未曾想,源稚女竟也是点点头喝了口酒,恭恭敬敬的回答:“其实,我对越师傅也有这种感觉。或许,确实有什么特殊的缘分呢。”
越师傅哈哈大笑,源稚女则主动替越师傅将酒倒满。
“既然如此,风间同学遇到了什么麻烦事?不妨与我说说,或许老头子我帮不上什么忙,但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
源稚女给自己酒杯倒满一饮而尽,白净的脸色略染上了些淡粉色,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阵变换,最终有些哀怨婉转的低头轻声说:“我,我想我哥哥了。”
“哦,哥哥?既然是亲人,思念了便去见他就好,还是有什么阻碍?”越师傅问。
“我,我以前做些了错事,是很严重,不可饶恕的错误……可那并非我本意,真的,真的……不是我本意。”源稚女说着,按着额头哽咽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哥哥解释,他也许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可我在这个世界上……一直都只有他一个亲人,我真的不想失去他。”
“不论犯了多大的错,也许所有旁人都无法原谅,但一家人总归是可以和解的,只要你认识到错误,坐下来说清楚就好了。”越师傅劝道。
“越师傅……有些事,正因为是自己的家人所为,才更加的无法原谅。”源稚女悲哀叹息。
越师傅正准备倒酒的手猛然一颤。
是啊,这个道理难道不是自己最明白吗?
曾经他在修道院相依为命的母亲,陈妈妈不就是如此吗?
最后陈妈妈自杀,不就是看到了那场罪孽深重的战争惨状,而挑起和支持那场战争的却是他——是母亲最爱的儿子。
越师傅心如刀绞,他想,若是真有轮回或是天国,陈妈妈或许到现在也不会原谅他的。
好在,就算真有天国,他觉得也没那个资格升入其中,罪孽深重的他只配下无间地狱。
越师傅直接提起酒盅狂饮,随后眼神变得冷硬起来。
“抱歉抱歉!越师傅,是我说错什么了吗?”源稚女急忙低头道歉。
“风间同学,道歉的话不该和我说。你刚刚没说错什么,反而说的很对,有些罪就因为是家人所犯才更加难以原谅。”
“但是,一家人,不论是上天国还是下地狱前都该把话说清楚,都该再见一面。犯错的是我们,不要让亲人为我们忏悔,背负着我们的罪和恨离开。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她永远不要原谅我,但我却必须告诉她……”
“我做错了,也知错了,罪孽在我,该受惩戒的亦是我。但我,一直爱着你,想念你。”
源稚女呆呆的看着越师傅,他作为牛郎界的天花板,看人的本事亦是一绝——上一世他就察觉了路明非的不寻常;现在也一样,眼前这个看起来只是个至少七十多岁的拉面师傅,可在源稚女眼里,他眼里却藏着统领万军的皇帝般威严。
他苍老脸颊上的沟壑如烽火刀剑留下的刻印,里面流淌着铁血悲怆的过往。
所以,真的是他吗?
源稚女嘴唇微颤,却没能把那句话说出口。
“风间同学,吃完这碗拉面就去见他,见你哥哥吧。如果真的做错了就认罚,若真的有苦衷也要如实告诉他……谁都可以不知道你的委屈,谁都可以不理解,可既然是相依为命的家人……”
“至少能听你把话说完吧。”越师傅望向远方,阴沉的天空裂开了一道缝隙闯出一道微弱的光。
“多谢款待。真的非常感谢您越师傅。”源稚女起身鞠躬,他回头时似是笑了。
天空阴云从那道缝隙处开始崩碎溃散,世界越发的明亮起来。
“越师傅,以后……我还能来吃面吗?”
“当然,随时恭候……”越师傅也笑了,“只不过,下次就要付钱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