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装神弄鬼?”
呼延霸顺腰间摸出鬼头刀,一脸阴沉地四处打探着,怒喝道:“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有本事现身一见!”
“呼!”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陡然从天而降,挡住他们上山的路。
说时迟,那时快,未等呼延霸、董宵儿看清来人的面貌,又有两道身影紧贴着陡峭的山壁飘然而落,挡住他们下山的路。
“嘶!”
突然,远处峭壁上传来一道惊呼,似是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还有人?”
董宵儿将赤练长鞭紧紧攥于手中,一双美目紧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道黑影跃过长空,乍现于雨雾之中。他的双脚踏着萧萧而落的树叶,身姿诡异,步伐轻飘,宛若下楼梯一般,慢慢悠悠地自半空走下。
“一苇渡江?”
董宵儿一眼认出最后一人所使的轻功,登时大惊失色,惊愕道:“你是江一苇?”
“不才正是在下。”
说话的功夫,江一苇如闲庭信步般踏上山道。此刻,他手里把玩着一块巴掌大小的白玉令牌,正是董宵儿和呼延霸心心念念的玉龙令。
“原来故意将我们引到千尺幢的人是你!”呼延霸质问道,“江一苇,你究竟是何居心?”
“不错!”董宵儿嗔怒道,“难道你想破坏贤王府和玉龙宫的关系吗?”
然而,面对怒火中烧的呼延霸、董宵儿,江一苇却面露蔑笑,似是不屑一顾,径自朝另外三位黑衣人拱手拜道:“原来是武当派孤月、孤星、孤辰三位道长,失敬!失敬!府主只让我将他们引至千尺幢,却不知三位道长早已在此等候,还望见谅!”
其实,洛天瑾早在华山镇七星楼时,便已和清风谋划好一场大局,并借来孤月、孤星、孤辰三大高手,于千尺幢设下埋伏,只待今夜江一苇将二人引来,便将他们一举诛杀。
对于这两日洛天瑾的所作所为,清风早已了然于胸。其怒其哀、其悲其叹,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甚至每遇关键时刻,清风往往会在不经意间跳出来,看似大义凌然,振振有词,实则是为洛天瑾顺利实施计划而推波助澜。
“洛府主这场戏演的好,几乎骗过所有人的耳目。”孤月淡淡开口道。
“天瑾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此子虽小德出入,但大节不夺,岂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异教混在一起?”孤星笑道。
孤辰点头道:“毕竟是武当同门,我们也不愿看到他身陷囹圄,能帮自然会帮。”
“是是是!”江一苇谄媚赔笑,对孤月三人千恩万谢,“三位道长所言甚是,既然府主与清风道长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我等自当竭尽所能,铲除异教。”
至此,董宵儿和呼延霸终于听懂个中缘由,登时面色铁青,怒不可遏。
“呔!”董宵儿怒道,“好个忘恩负义的洛天瑾,利用完我们竟想过河拆桥?”
“宫主真是信错了你们!”呼延霸咬牙切齿地说道,“早知洛天瑾是个卑鄙无耻的伪君子,当初倒不如与金复羽联手,至少不会落到今天这般下场。”
“只恨宫主被柳寻衣的花言巧语所蛊惑!”董宵儿一副悔之晚矣的愤恨模样,连连扼腕叹息。
江一苇狞笑道:“自古正邪不两立,贤王府乃武林正道,岂容你们这些异教狂徒肆意染指?”
“怎么办?”董宵儿将急迫的目光投向呼延霸,担忧道,“他们有备而来,只怕今夜你我难以脱身。”
“既然无法脱身,索性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呼延霸将鬼头刀自胸前一横,脸上的肌肉由于愤怒而剧烈颤抖。
“好!和他们拼了!”
董宵儿娇喝一声,手臂一挥,赤练长鞭登时破空而出,在雨中荡起一道迅猛而凌厉的气劲,直扑距离最近的孤月。
见董宵儿和呼延霸欲要先制人,孤月的眼神陡然一寒,轻蔑道:“困兽之斗,不足为惧。孤星、孤辰,我们速战速决!”
“谨遵师兄之命!”
言罢,孤月、孤星、孤辰身形一晃,瞬间化作三道残影,直直地迎上呼延霸与董宵儿。
江一苇阴戾的眸子死死盯着战局,双手微微攥拳,欲要伺机而动。
然而,未等他出手,孤月的声音突然自战局中传来:“我们来时,见腾三石前往龙象山别苑,不知他与云追月之间有何瓜葛?明日洛府主与云追月争夺盟主之位,不容有半点闪失。为防不测,你最好去打探一下!”
“可是……”
“不必可是!”孤辰不耐道,“这里交给我们,定教他们插翅难逃。”
“这……”江一苇稍作迟疑,而后眼神一狠,拱手道,“这里有劳三位道长,在下告辞!”
说罢,江一苇不再犹豫,脚下一点,登时腾空而起。双脚在山壁上连点几下,借力而飞,速度再快三分,眨眼消失在夜幕尽头。
……
风潇雨晦,天昏地暗。
心思复杂的柳寻衣在山间徘徊许久,最后硬着头皮来到玉龙宫别苑。
此时,他的身份是冢虎旗主,故而守门弟子非但不敢刁难,反而恭敬有加。
一路畅行无阻,直至任无涯房外,望着窗内的一缕昏黄,柳寻衣思如潮涌,百感交集。
其实,任无涯虽是异教之主,但他和柳寻衣之间却并无深仇大恨。若非立场不同,柳寻衣绝不想置他于死地。
尤其是在任无涯身负重伤,无力抗击的时候。
“柳旗主,宫主交代过,养伤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还请……”
看门弟子话未说完,行至近前的柳寻衣突然出手,瞬间将两名猝不及防的玉龙宫弟子点倒在地。
他深吸一口气,似是在极力平复内心的波澜,而后眼神一正,右手轻轻一推,房门应声而开。
“吱!”
踏入房间,一股浓郁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令柳寻衣口鼻生涩,忍不住眉心一蹙。
此刻,房内鸦雀无声,静如死寂。
怀着满心忐忑,柳寻衣缓步而行,将自己的脚步声压的极低,但在静谧的房中,仍如重槌击鼓般清晰可闻。
心跳逐渐加快,刺鼻的药味越来越浓。当柳寻衣绕过屏风,眼前的一幕令他大吃一惊,随之胃海翻腾,险些作呕。
满身疮痍的任无涯浸泡在溢满水银的浴桶中,脑袋歪向一侧,双目紧闭,气息奄奄,时断时续,不知是死是活?
水银中掺杂着浑浊浓稠的黄白之物,那是从任无涯身上不断流出来的脓血,散着阵阵恶臭。
药材如山,凌乱地堆积在浴桶旁,有些被熬制成一碗碗汤药,有些则被直接扔于浴桶内。
只可惜,再多的天材地宝在重伤的任无涯面前,皆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任无涯重伤至此,无疑与洛天瑾有关。而今,洛天瑾欲恩将仇报,饶是铁石心肠的人,只怕见到眼前一幕凄楚,也多少会感到一丝愧疚不安。
更何况,任无涯与柳寻衣莫非陌路,前者对其十分赏识,甚至极为器重。
神思恍惚之际,任无涯的眉心微微一皱,似是身体正承受着某种剧烈的痛苦,口中情不自禁地出一声哀嚎。
柳寻衣神情木讷,眼神呆滞地望着渐渐从昏睡中苏醒的任无涯,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不知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房间内的气氛愈诡异,任无涯的呼吸变的越来越急促。不知过去多久,他的眼皮微微抖动几下,而后慢慢睁开。
瞬息之间,任无涯的目光由凝滞转为迷惘,由迷惘转为沉思,再由沉思转为苦涩。
突然,任无涯意识到身旁正站着一位不速之客。他的眼中陡然涌现出一抹惊骇之意,匆忙转头,见到柳寻衣后先是一愣,随之面露迟疑,最后眉宇间竟浮现出一抹深深的无奈。
“任宫主……”
“寻衣孙儿……”柳寻衣话未出口,任无涯已摇头打断道,“成王败寇,不必多言。你……动手吧!”
此言一出,柳寻衣的眼神骤然一变。
俨然,任无涯已猜出他的来意。
“任宫主,你……怎么知道?”
“老夫下令任何人不许打扰,但你此刻安然无恙地站在我面前,董宵儿和呼延霸却不知所踪……”任无涯苦笑道,“不用多问,定是洛天瑾使出调虎离山之计,派人将他们引开,然后再让你来杀我。”
“我……”
柳寻衣心思纠结,语无伦次,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能说出下文。
“不必犹豫,其实老夫早已料到这个结果。”任无涯自嘲道,“今天,我让董宵儿、呼延霸主动认输,也是为保存实力,以防不测。只可惜……老夫一念之差,竟在恍惚之间以为洛天瑾会言而有信,于是在论剑台上和云追月以死相拼。自作自受,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老夫不如洛天瑾那般心狠手辣,咳咳……”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任无涯的口中喷出一股鲜血。
“其实,当老夫与云追月两败俱伤的那一刻,我便已猜到洛天瑾的下一步动作,定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任无涯的声音愈虚弱,眼神愈迷离,几乎摇摇欲坠,垂垂将死。
“为何?”
“因为换做是我,我也会这样做……”任无涯道,“罢了!一子落错,满盘皆输。老夫真是老糊涂了,若是当年,又岂会轻易相信洛天瑾的‘承诺’?咳咳……”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急促而猛烈的咳嗽,随之而来的亦是口鼻中喷出的一股股浓稠血沫。
此情此景,令柳寻衣胸中如堵,压抑难当。
“其实……”任无涯气若游丝,声音变的愈颤抖,“其实你不来杀我,老夫也活不了多久……”
“任宫主,我……”柳寻衣不敢直视任无涯的眼睛,嗫嚅道,“我对不起你……”
“寻衣孙儿……”任无涯的嘴唇剧烈抖动,气息越来越微弱,“虽然你拜我为义祖只是逢场作戏,但老夫一生无儿无女,能在临死前认下一个孙儿……也算死而无憾。老夫……别无所求,唯有最后一个心愿……”
言尽于此,任无涯的声音已细若蚊丝,几乎弱不可闻。
“任宫主!”
望着危在旦夕的任无涯,柳寻衣登时心中一沉。为弥补自己内心的愧疚,他赶忙凑到任无涯身前,急声问道:“你有什么心愿尽管开口,在下一定竭尽所能。”
“老夫……老夫的心愿是……”
任无涯双眼微闭,开口愈艰难。
为听清任无涯的遗愿,柳寻衣不得不半跪在浴桶旁,并附耳上前,全神贯注地细细聆听。
然而,就在柳寻衣一门心思地等待遗言时,命若悬丝的任无涯突然双眸一睁,两道阴寒刺骨的骇人精光,宛若两把利剑,登时自瞳孔射出。
“咔嚓!”
“噗!”
与此同时,任无涯浸泡在水银中的右手瞬间弯曲成爪,以雷霆之势穿破浴桶,五根手指狠狠地插入毫无防备的柳寻衣的小腹之中。
“老夫的心愿,便是亲手杀了你这口蜜腹剑,狼心狗行的混账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