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苦与段天鸿离开的第三天,十一月初八,恰逢冬至。
清晨,天降瑞雪,鹅毛纷飞,为安静祥和的洛阳城披上一层银装。
贤王府内,大部分弟子刚刚起床,一个个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走出房门,见屋外一片白茫,不禁神清气爽,心情舒畅。
突然,一道红色倩影自内院跑出,如一只活泼欢愉的灵狐,穿梭于蓝天白雪、青砖碧瓦之间。所过之处,无不吸引来一片艳羡的目光。
明眸皓齿,肌肤胜雪,一袭红裙,玲珑婀娜。
今日的洛凝语俨然心情大好,连蹦带跳地穿屋过院,主动与众弟子寒暄招呼,不时传出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东院内,许衡正率人打扫积雪,一见洛凝语,赶忙上前迎道:“洛门主,今日为何来的这么早?”
“寻衣呢?”洛凝语垫着脚尖,满眼好奇地左右环顾着,似是在人群中寻找柳寻衣的身影。平日这般时辰,他都会在院中练功。
“今日冬至,苏执扇和林门主送来几坛美酒。此刻,黑执扇和凌青正在东堂与他们闲谈。”
“知道了。”
答应一声,洛凝语不再理会欲言又止的许衡,兴致勃勃地朝东堂跑去。
东堂内,柳寻衣与苏堂、林方大有说有笑,相谈正欢。
凌青拆开一坛美酒,斟满一碗递到柳寻衣面前。
轻轻一嘬,柳寻衣登时满眼惊喜,赞叹道:“好清冽的酒,不知是从哪里买的?”
“柳执扇有所不知,此酒你无论花多少钱,都休想从外边买到。”苏堂故作神秘地笑道,“酒赠有缘人,我看柳执扇也是爱酒之人,因此才忍痛割爱,赠你几坛尝尝。”
“其实,酒是我们上三门自己酿的。”林方大解释道,“每年冬至都会新酿一批,同时也会拿出一批解馋。寻衣,你现在喝的这几坛酒,至少也是十年前的藏酒。”
“嘶!”柳寻衣大感意外,连忙向苏堂、林方大拱手道:“如此厚礼,在下唯恐承受不起。”
“独乐不如众乐,好酒当然要一起喝,我们刚刚历经一场风波,好在有惊无险,自然值得庆贺。”苏堂戏谑道,“不过仅此几坛,无论你够喝与否,都休想再找我们讨要。”
“当然,下三门弟子可以花钱来买。”林方大笑道,“一两银子换一两酒。”
“一两酒?”凌青撇嘴道,“怕是润嗓子都不够。”
“哈哈……”
言罢,四人相视一笑,东堂内的气氛宛若外边的鹅毛大雪一般,变的愈轻松惬意。
“寻衣,听说有人给你送来美酒?本小姐倒要尝尝!”
一道悦耳的笑声陡然自堂外响起。紧接着,满面春风的洛凝语跑入堂中,直奔柳寻衣而来。
一见洛凝语,苏堂、林方大、凌青赶忙起身施礼,但洛凝语的眼中好似只有柳寻衣一人,对其他人的寒暄视若无睹,径自端起柳寻衣刚刚喝过的酒碗,毫不避讳地猛灌一口。
酒入喉舌,辛辣而刺激,令猝不及防的洛凝语一阵猛咳,恨不能将眼泪都咳出来。
见状,柳寻衣赶忙用手轻拍其背,洛凝语顺势拽住柳寻衣的胳膊,咳嗽不止,几乎将自己的娇躯依偎在柳寻衣的怀中。
洛凝语的动作亲切而自然,没有一丝犹豫和防备,俨然她在柳寻衣面前已彻底舍弃女子的矜持与羞涩。宛若……彼此相熟的夫妻一般。
这一幕,被林方大看在眼中,心里再度泛起一阵难以名状的苦痛。
此刻,他多么希望被洛凝语充分信任的男人不是柳寻衣,而是自己。
“这酒……一点也不好喝。”洛凝语抱怨道。
“是你喝的太猛。”柳寻衣笑道,“应该细品慢咽,才能体会其中的甘甜香醇。”
“是吗?”
“如果你喜欢……”林方大鼓足勇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可以搬几坛送到你那。”
闻言,洛凝语将目光从柳寻衣身上挪开,漫不经心道:“谢了。不过我对酒不感兴趣,给我也是浪费。”
洛凝语说的倒是实话,她的确对酒不感兴趣,真正令她感兴趣的是喝酒的人。
若非与柳寻衣嬉闹,她甚至不会多看这些酒一眼,更何况大口猛灌?
见林方大面露尴尬,进退两难,柳寻衣轻咳两声,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向洛凝语问道:“你这是……”
“对了!”洛凝语恍然大悟,忙道,“今天是冬至,娘亲手包‘角子’,专程让我来邀请你,中午与我们一同过节。”
“夫人邀请我?”柳寻衣一愣,难以置信道,“不会吧?”
“这叫什么话?”洛凝语面露不悦,“娘可是一番好意,你休要不识抬举。”
“岂敢?”柳寻衣的心中思绪万千,表面上故作镇定,“替我感谢夫人的盛情,我中午一定去。”
“中午?”洛凝语美目一瞪。
“这……”
“当然是现在去!”
说罢,洛凝语朝苏堂、林方大露出一抹抱歉的微笑,而后拽起柳寻衣向外走去。
“苏执扇,大哥,我……”
“既是夫人相邀,柳执扇自然耽误不得。”苏堂善解人意道,“尽管放心,这几坛酒一定帮你留着。”
苏堂与凌青大笑不止,林方大却痴痴地望着洛凝语和柳寻衣争执不休的背影,心中说不出的苦涩。
“凝语,我随你去便是,你先放开我!”
“不放!”洛凝语倔强道,“你逃跑怎么办?”
“我怎么可能逃跑?”柳寻衣无奈道,“再者,我又能跑到哪儿去?快松开,大庭广众之下你我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那又如何?”洛凝语满不在乎,“我们很快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莫说拉拉扯扯,即便亲亲我我又能如何?”
“凝语,你……”
“我看谁敢看?谁敢笑?”洛凝语“恶狠狠”地环顾四周,威胁道,“敢看便挖掉眼珠,敢笑便割掉舌头。”
只此一言,令四周好事的弟子们纷纷脸色一变,匆忙收敛起自己的眼神,一个个佯装无事,如行尸走肉般“游荡”在柳寻衣和洛凝语周围。
对此,柳寻衣又气又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一会儿,二人来到后堂。
此刻,下人们已将水、面、馅等应用之物准备妥当,凌潇潇静静地坐在桌边,一丝不苟地包着‘角子’。
不知为何?柳寻衣看今日凌潇潇的模样,总感觉她不像以往那般精神奕奕,反而有些憔悴,似乎全靠妆容蒙蔽外人的眼睛。
“你们来了。”
听到洛凝语的声音,凌潇潇头也不回地说道:“先坐一会儿,稍后让他们将铜炉备好,便可下锅。”
言罢,凌潇潇的目光朝举止拘谨的柳寻衣轻轻一瞥,柔声道:“寻衣,饿不饿?”
柳寻衣从未被凌潇潇如此温柔对待,见她态度大转,不禁大惊失色,忙道:“我刚刚喝过米粥,现在一点也不饿……”
“咳咳!”
洛凝语轻咳两声,提醒柳寻衣不要胡言乱语。
柳寻衣一愣,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失言,但又不敢冒然开口,于是喃喃自语道:“我的确喝过米粥,没错啊……”
“娘,我们来帮您!”
洛凝语给了柳寻衣一记大大的白眼,而后撒娇似的坐到凌潇潇身旁,欲帮她一起干活。
“你们先下去吧!”凌潇潇对下人们吩咐道,“这里无需你们帮忙。”
“是。”齐声领命,三五名婢女毕恭毕敬地退出后堂。
柳寻衣余光轻扫,忽然眼神一变,心中暗道:“为何这几名婢女如此眼生?似乎……不是夫人以前的婢女。”
“寻衣,你也一起帮忙。”洛凝语见柳寻衣像木头似的坐在那里,不禁心生恼怒,语气不善地提醒道,“看你笨手笨脚的样子,只能和面。”
“哦。”
柳寻衣心不在焉,下意识地答应一声,顺手将桌上的一碗清水倒入面盆。霎时间,面粉变成一团稀稀拉拉的浆糊。
“哎呀!”洛凝语又气又恼,埋怨道,“柳寻衣,你是不是故意的……”
“语儿!”凌潇潇打断道,“寻衣是男人,哪里干过这种活?你休要怪他,再去厨房拿一些面粉便是。”
“知道了,娘。”凌潇潇开口,洛凝语自然不敢顶撞。
其实,洛凝语并非真的生气,她是担心凌潇潇动怒,从而对柳寻衣心生不满,于是先制人,看似责怪柳寻衣,实则是帮柳寻衣解围。
“快去吧!将面和好再拿来,省的麻烦。”
在凌潇潇的催促下,洛凝语朝柳寻衣使了一个眼色,而后嘟嘟囔囔地离开后堂。
眨眼间,后堂内只剩凌潇潇与柳寻衣二人。
凌潇潇动作娴熟,不紧不慢地包着“角子”。柳寻衣满心尴尬地坐在一旁,愣愣地望着凌潇潇妙手生辉,将一个个漂亮的“角子”整整齐齐地摆在案上。
半晌,二人谁也没有开口,静谧的后堂内,气氛渐渐变的有些诡异。
“咳咳……”柳寻衣按捺不住内心的忐忑,恭维道,“夫人包的真好看……”
“外表好看没用,重要的是里面的馅好吃。”凌潇潇将一个“角子”放在案上,缓缓抬头,直直地盯着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说道,“可如果不亲口尝一尝,永远不会知道它究竟是虚有其表,还是名副其实。”
“夫人说的是。呵呵……”
“‘角子’如此,人亦如此。”凌潇潇讳莫如深地笑道,“寻衣,你说呢?”
“我……”柳寻衣不明白凌潇潇的心思,故而不敢轻易表态,搪塞道,“我认为夫人说的对。”
“秦苦说过,你是恩怨分明,喜欢‘以心换心’的性子。”凌潇潇话锋一转,又道,“如今秦苦走了,我不知再向谁打听你的近况,索性将你叫来,亲自问你一问。顺便……与你以心换心,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