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北,有一座丹枫园。
曾几何时,“丹枫园”本是皇室的花园行宫,风光旖旎,奢华无限。后经朝代更迭,血火洗礼,丹枫园屡遭破坏,几乎沦为废墟。
“端平入洛”后,蒙古人将洛阳城收入囊中,为大肆敛财,将破败不堪的丹枫园公然招卖,被一当地富贾斥重金买下,本欲修葺完善作为私家府邸,却不料生意落魄,丹枫园修到一半富贾便抑郁而亡。
其后人为偿还生意上的亏欠,无奈之下,只好用丹枫园抵债。而当时最大的债主,正是东善商号。
丹枫园顺理成章地落入沈东善之手,经他豪掷千金,悉心修葺,如今的丹枫园已变成一座美轮美奂的私人园林,其奢华程度比当年鼎盛时期也不遑多让。
放眼洛阳城内的所有建筑,若论气势恢宏,屈一指的当属城北的紫薇宫,此乃昔日的皇宫,自然大气磅礴,无与伦比。
紫薇宫之下,便是将军府与贤王府,其中雕栏玉砌,朱阁青楼令人叹为观止。再其次,便是这座琼楼金阙,阆苑瑶台,占地千余亩的丹枫园。
最令人感慨的是,如此佳园,却被沈东善当做后花园,一年四季也住不了三五天,平日大都闲置着,实在是暴殄天物,令人既羡慕又嫉妒。
即便如此,丹枫园依旧日日有人打扫,夜夜有人守护,家奴护院足有三百余人,每年的花销用度少则数万,多则数十万。
由此足见,大宋第一富贾花钱如流水,绝非浪得虚名。
如今,赵元奉旨北上,落脚的地方正是这座丹枫园。
傍晚时分,柳寻衣独自一人来到丹枫园。
虽然洛天瑾派他来杀人,但经柳寻衣思虑再三,仍选择以真面目示人,既未乔装改扮,亦未偷摸潜入,而是光明正大地登门拜访。
丹枫园内有一汪湖水,几乎占据整座园林的三分之二,名曰“凝翠”。
凝翠湖中建有一座凉亭,名曰“湖心亭”。顾名思义,湖心亭位于湖水中央,四面环水。更有趣的是,湖心亭四周皆无可以连接岸边的桥梁,若想来往于此亭,唯有乘船而上。
沈东善将湖心亭修建的如此奇特,目的是方便自己与友人商谈机密。
凝翠湖十分广阔,纵使在湖心亭上放声呐喊,岸边的人也难以听清一二。
欲免隔墙有耳,湖心亭乃上佳之选。
此时,沈东善正在湖心亭摆酒设宴,与赵元谈笑风生。站在一旁的,除沈东善的贴身护卫魁七之外,还有仇寒、秦卫二人。
星河月下,白雪飘零,于凝翠湖面洒下一片银花,美的不像人间。
一叶轻舟破开湖水,徐徐而来。
一人站于船头,面容俊朗,身姿挺拔,一袭青衣随风摆动,任由漫天飞雪落在身上仍置若罔闻。
举目细瞧,来人正是目光如炬,面色凝重的柳寻衣。
临近湖心亭,船夫忽然将船摆横,投下长杆,定住船身,远远地朝沈东善拱手一拜,朗声道:“启禀老爷,柳执扇有事求见,不知能否让他登亭?”
闻言,沈东善缓缓起身,刚欲作答,却又忽觉不妥,于是将迟疑的目光投向赵元,似是询问他的意思。
然而,赵元似乎对柳寻衣的到访漠不关心,仍坐在桌旁吃的津津有味。
反倒是站在一旁的仇寒、秦卫,看向柳寻衣的眼神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古怪之意。
“赵大人,您看……”
“这里是沈老爷的地方,自然一切听沈老爷安排。”赵元回答的风轻云淡。
“这……”
“沈老爷,得罪了!”
未等沈东善权衡,船上的柳寻衣似乎等的有些不耐烦,骤然飞身而起,一招登萍度水,转眼掠过十余米的湖面,直逼湖心亭而来。
“大胆!”
魁七暴喝一声,同时将手中的万刺飞轮奋力甩出,伴随着“嗖”的一阵轻响,万刺飞轮疾速飞旋着朝柳寻衣杀来,恐怖的气劲将湖水吹的哗哗作响,泛起阵阵波涛。
“哼!”
柳寻衣轻喝一声,并不拔剑,而是左脚踩右脚,身形再度向上一蹿。
与此同时,万刺飞轮倏忽而至,柳寻衣趁机用脚一踏,借力前行,速度再快三分,瞬间掠上湖心亭。
见状,魁七眼神一寒,迅速冲上前来将柳寻衣死死拦住。
仇寒、秦卫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拔剑出鞘,虽未上前替魁七助阵,却也表现出一副虎视眈眈的临敌架势。
“柳执扇,沈某尚未请你入亭,你岂敢擅闯?”
沈东善被柳寻衣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本欲设法逃命,又见柳寻衣理智尚存,似乎并无恶意,于是暗松一口气,从而怒由心起,不悦道:“我与你家府主是多年挚友,就连他也要卖我三分情面,你一个小小的执扇,岂敢如此放肆?”
“沈老爷恕罪,在下负命在身,实在耽误不得。如有得罪,万望海涵。”柳寻衣轻瞥一眼吃喝依旧的赵元,转而向沈东善拱手赔罪。
“负命在身?”沈东善迟疑道,“莫非是洛府主让你来的?”
“正是。”
听闻是洛天瑾的意思,沈东善的语气登时缓和不少,好奇道:“不知洛府主找沈某何事?”
“在下前来,并非找沈老爷。而是……”言至于此,柳寻衣将复杂的目光缓缓投向赵元。
“赵大人?”沈东善诧异道,“你找赵大人何事?”
“府主有命,恕在下无可奉告。”柳寻衣摇头道,“敢请沈老爷暂时回避,让我与赵大人单独一叙。”
“这……恐怕不妥吧?”沈东善为难道,“丹枫园毕竟是我的地方,万一赵大人出现什么闪失……”
“不如让仇寒、秦卫留下,保护我的周全。”赵元伸手朝仇寒、秦卫一指,向柳寻衣问道,“他们与我同朝为官,亦是皇上的忠臣良将,不知柳执扇意下如何?”
柳寻衣凝视着似笑非笑的赵元,沉默良久,方才缓缓点头:“一切依赵大人所言。”
“沈老爷。”赵元又将和善的目光投向左右为难的沈东善,轻笑道,“可否行个方便?”
沈东善神情一禀,忙道:“既然赵大人开口,沈某自当却之不恭。”
说罢,沈东善招呼下人将船靠近,而后向柳寻衣嘱托道:“柳执扇,赵大人是皇上派来的钦差,你言谈举止千万要拿捏好分寸。休以为这里是洛阳城,便可无法无天,为所欲为。”
“沈老爷的提醒,在下谨记于心。”
柳寻衣谦逊应答,目送沈东善与魁七乘船远去。
一盏茶的功夫后,小船已不见踪影。
放眼四周,除湖心亭上的几人之外,只剩翠湖残雪和水中鱼儿。
见状,柳寻衣神情骤变,脸上的冷傲眨眼化作恭敬,快步入亭,向赵元跪拜道:“属下参见天机侯……”
未等柳寻衣下跪,赵元赶忙伸手将其托住,谨慎道:“此处虽不必担心隔墙有耳,却要小心‘隔岸有眼’。今夜你我不必拘礼,坐下说话。”
“这……”
见柳寻衣面露踌躇,赵元不禁脸色一沉,挥筷朝对面的凳子一指,催促道:“快坐!”
“属下斗胆冒犯!”
言罢,柳寻衣不再犹豫,迅速坐在赵元对面。自岸边远远望去,二人平起平坐,好似谈判一般。
“寻衣,许久未见,本侯对你甚是想念。”
赵元一边说着,一边亲自替柳寻衣斟酒。柳寻衣欲起身谦让,却被他用眼神“按”了回去。
“寻衣对侯爷也十分挂念。”柳寻衣心情激动,甚至连声音都变的有些颤抖,“这两年,您老人家的身体可好?”
“放心,一切安好。”赵元望着喜形于色的柳寻衣,不禁心生感慨,眼中尽是疼惜之意,“倒是你,比来时削瘦许多。”
“托侯爷的福,我一切都好。”柳寻衣自谦道,“洛天瑾待我不薄,吃喝无忧,也不愁没银子花。”
“那便好!”
“对了!”柳寻衣心念一转,忙道,“我有一事要启禀侯爷。”
“何事?”
“据传,金复羽在横山寨秘密培养十万大军。”
“什么?”赵元登时一惊,狐疑道,“消息属实?”
“我虽未亲眼所见,但消息来自一位江湖朋友,相信不假。”
“嘶!”
见柳寻衣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赵元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思量片刻,缓缓点头道:“无论此事是真是假,我们都不能掉以轻心。我会连夜修书一封,将此消息密报丞相,相信朝廷定会辨明真伪,设法应对。眼下,我们的要任务是做好招安之事。”
言至于此,赵元面色一缓,又道:“寻衣,关于你这段时日在江湖中的遭遇,本侯也听说过一些。整日打打杀杀,出生入死,经常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唉!真是委屈你了。”
“一切都是我份内之事!”
赵元满眼欣慰地上下打量着柳寻衣,赞许道:“不到三年,你从一介无名小卒变成洛天瑾的心腹,而且还被他相中,选为东床快婿。寻衣,本侯当年果然没看错人,你的确能成大器。”
“侯爷,眼下不是叙旧的时候。”秦卫小声提醒道,“柳兄,洛天瑾派你深夜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还有,洛天瑾对招安一事,究竟作何打算?”仇寒补充道,“他到底有没有归顺的心思?”
闻言,萦绕在柳寻衣心中的喜悦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忧虑。
见状,赵元不禁暗吃一惊,凝声道:“寻衣,有话但说无妨!”
“这……这……”
柳寻衣几次欲言又止,始终未能说出下文,似乎心有挂碍,不知该从何开口。
“为何吞吞吐吐?莫非……事情有变?”
迟疑再三,柳寻衣蓦然抬头,纠结的目光紧紧盯着惴惴不安的赵元。踌躇许久,方才将心一横,斗胆谏言:“侯爷,不如……我们一起回临安城?今夜便走!”
……